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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娜·佩芝的日记二


  华生医生已经休息了,接下来发生的故事他是一无所知的。福尔摩斯的小笔记本也没有再动过,旁观者雷斯垂德探长在外屋半睡半醒。幸亏佩芝小姐坚持了记日记的好习惯,我们方能了解下面的故事。现在,我们专门截取一下福尔摩斯再次回佩芝房间后发生的事情。

  9月3日早上五点钟左右,雨已经停了

  我发烧了,大约病得很重,因为有一阵子简直是神志不清,好在现在清爽多了。刚才我悄悄地走出屋门,看见福尔摩斯站在诊所门口,手里的烟斗在熹微的晨光中一闪一闪。我立在那里,好像专为看看他站在那里的身影,或者听听雨后清晨的鸟叫。他可能一夜没睡。我不想和他搭话,就回屋里写日记了。其实日记本不在身边,不过我有找到纸笔,我就是想写点儿什么。

  昨晚他看护了我半个晚上,尽管中间出现了一点小插曲(就是他昏倒的事情)。但当他醒来后,还是把华生医生扯了出去,很快自己推开了我的门。

  我正坐在床上读一本放在床头柜的一本书——《快乐王子与其他故事》。一本童话集。曾经王尔德尚未名动一时的作品,是我在少女时代的精神食粮之一。那时我常常把它带到实验室,拜我所赐这成为福尔摩斯研究过的文学著作之一,值得一提的是,他对文学真的不感兴趣,因此几乎从不染指文学。

  但这本书他读过,尽管是一本童话。

  门慢慢地推开,我抬眼看见一个瘦高的影子站在门口,在昏暗的烛光下影影绰绰,好似一幅剪影画。

  我盯着他,等他进来,但是他一直没动。他的脸隐在阴影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请进来,先生,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呢?”我低下头去翻那本书,与此同时听见他一步步挪到床边的声音。

  “你应该接着睡。”他低沉地说,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睡不着,”我叹口气,合上书页,看着他那有些发白的脸色,“你没事吧?你倒下去的时候我真是吓住了。”

  他发出了一阵出乎我意料的低笑:“你?被吓住了?我隐约记得你金刚不坏,可以镇定地学习人体解剖。”

  我慢慢地弯起了嘴角。我喜欢这个气氛,好像我们只是一对老朋友,没有过争吵也没有过决裂,可以安安心心地叙旧而不感到尴尬。他比我以为的还要成熟,而我比我自己以为的还要淡定。我们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假装那些撕心裂肺的爱恋与决裂都发生在上个世纪,假装我们不是那个故事里的当事人。该装傻的时候就是要傻一点,这样才会有勇气走下去。

  更重要的是,这和我们刚认识时的气氛很相似,极其相似,那时一切尚未发生,无论是甜蜜还是痛苦。既没有出现他躺在我膝上看星星的画面,也没有我转身从咖啡桌前离开的桥段。我们就是认识而已。普通朋友。

  “你在看什么?”他探过头来想看看书的封面,我下意识的把封面展示给他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我不该给他看到这本书,这本书就不该出现。

  果然,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表情,我权且把那理解为尴尬,结果我也尴尬地摸摸书的封面,装模作样的打开书读了起来。

  “光线太暗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你的眼睛舒服吗?”

  “恐怕不,现在我的头还有点疼呢,华生医生呢?”

  “他睡了。你要叫他吗?”

  “不,我就问问。”

  他“哦”了一声,我们再次陷入了尴尬之中。他咬了咬下唇,没话找话:“你不睡吗?睡不着的话,我的可以读给你,要是你实在眼睛不舒服的话。”

  我眼睛盯着书,其实早已神游八荒,听他这么一说,就情不自禁的把书递过去了:“那谢谢你了。”

  “童话,童话永远不会成真。但就是有人相信。”他随手翻阅着那本书,我盯着他那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清晰的回忆起那些手指握住玻璃试管的样子。只是那时,那些手指更白一点,没有现在这么的沧桑。我想我曾握住那些漂亮冰凉的手指,把它们贴在脸上,并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有机会这么干。

  “孩子才相信童话,或者是过于理想化的大人。”他自言自语的翻着书,我看见他的灰眼珠倒映着旁边的烛光,有点像是漆黑的夜幕里闪烁了一点火苗,明明那么微弱,却璀璨得像钻石一样。

  “然而王尔德就是这样一个追求理想中的唯美的人,恐怕这种人在现实中活的不会如意。”他终于结束了他的演讲,翻开了目录。我则规规矩矩地做出了乖乖听床头故事的孩子的样子。

  “你都看过了,我不知道该讲哪一篇,莫娜。”他随意地翻翻,慢慢的用手指滑过其中的一页。我紧紧地盯住他的指尖,刻意忽略他在称呼上犯的错误。“你想讲哪篇就讲哪篇,我们只是在打发时间而已,歇洛克。”

  他抖了抖手中的书,开始念第一篇,快乐王子。我盯着他的嘴唇,看它一张一合,发出那些低沉的声音,慢慢讲述一尊雕像与一只燕子的故事。很快他念完了结局,燕子与破碎的铅心一起躺在了垃圾堆,上帝把他们收归天堂。然后他翻了一页,讲述夜莺与玫瑰的故事。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曾经这样给他念过这本书,但不是在病床前,而是在晚上,在泰晤士河边的草地。我铺开我的裙子跪坐在草地上,把那盏小灯放在我身边,他躺下去,把头枕在了我的膝盖上,仰望着我的脸与天上的星星。我用手轻轻抚摩他的脸,用手指滑过那面孔的轮廓,滑过高高的额头,狭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紧闭的嘴唇。他迷人的微笑起来,眼睛发亮地轻轻抓起我的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我情不自禁地冲着他展露笑颜,然后掀开书页,开始念书上的故事。远处,泰晤士河的灯塔发出微光,在黑夜中璀璨夺目,河面上黑漆漆的却能看到轮船的轮廓,水波粼粼的荡漾,映出了灯塔的倒影。“这是我唯一感兴趣的文学书了,当然是因为你读。”他这么说。另外有一次他突然告诉我:“莫娜,你的眼睛里有星星。”

  我笑了起来:“你的眼睛里才有,因为你看着天空。”

  “我不是指倒映出的星星,我是说本来就有的。”他凝视我的眼神叫我心悸,我真的很难阻止自己爱抚他的脸庞,然后俯下去给他一个吻……

  “佩芝?”我猛地从回忆中醒来,恍惚的看着烛光中这个十年后的歇洛克。“你怎么了?困了?”他关切的看着我,我险些分不清过去与现在。

  “没……你讲到哪儿了?”我喃喃地说。

  “讲了一半了。”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

  “很好,继续。”我说完就又沉浸在我自己的思维里了。

  那时我们会在上课时逃课,然后逛遍伦敦的大街小巷。他说他实在懒得听那一堂课,那授课方式与他的学习方式相违,而且他觉得女子学校的课程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我相当赞同,于是我们就手牵手地四处乱逛。经常也只是瞎逛游,看见什么好东西也只是看看,我没有什么余钱,他也是。记得有一回我们居然在街上偶遇了他哥哥迈克罗夫特,于是迈克罗夫特果断向我们走来。

  “你们应该在学校上课才对。”他诡异的打量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

  歇洛克一脸的无所谓:“有些课听了还不如不听。”

  “很好,歇利,缺钱吗?”

  “不缺。再见,迈克。”

  于是两兄弟擦肩而过了,偏偏迈克罗夫特最后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怀疑他是不是觉得我是他弟弟不专心学习的罪魁祸首。

  那本书的第三篇是自私的巨人,我腾出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脸,泰晤士河畔的夜风吹拂着我们。

  “冷吗?”我问。

  他微微一笑:“不,你呢?”

  “我很好,”我掀过一页,“好了,第三个故事,自私的巨人。”

  “啊~~~可怕的巨人,吃人的巨人。”她用手掩住口,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这个巨人不吃人,”我说,“你感兴趣吗?”

  “讲吧。”

  得到命令的我立即开始念这个故事,巨人拥有美丽花园,却偏执地筑起高高的围墙,不让孩子进去玩儿。于是春天不肯光临,孤僻的巨人永远面对着寒风呼啸的冬天。没有鲜花,没有鸟啼,树枝上永久覆盖着皑皑白雪,冬天把这当做了常住地。巨人筑起了高墙,便没有孩子为他带来春天。

  “我认为,一定会有人来拯救他的,不然就毫无剧情可言了。”歇洛克评判说。

  “确实,”我说,“你猜对了。总要有人来拯救他的,独一无二的某人。”

  那个孩子出现了,他吻了巨人。可是他之后消失了,再也没出现。

  “你猜他又出现了吗?”我问。

  歇洛克在我的腿上侧过脸蹭了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确定。”

  “他当然会再出现,这毋庸置疑啊。”我惊异于他的不确定,“既然那个孩子是来拯救他的,又怎会抛下他不管呢?”

  歇洛克抿紧了嘴唇,片刻后才说:“这可不一定。万一他真的抛弃了巨人,那可怎么办?”

  “不,他不会。”为了向他证明这一点,我快快地念下去,念到结局,孩子再次出现,邀请巨人去他的花园。巨人死在了树下,身上覆满百花,灵魂收归天国。绝对的NG.

  “满意了吧?”我合上书,“他根本就不会抛弃巨人。”

  歇洛克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珠盯着我看,我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什么,我根本就不会离开你。”我抚摸着他。

  他咬住嘴唇不说话。

  “我发誓,”我说,“我绝对不会抛弃你,我当然要拯救你的。而且就算我离开你也没关系,耶稣最终也回到了巨人身边不是吗?我也会回来的。”

  他抚弄着我的手指,低低地说:“你答应我了,你得记住。”

  “我记住。”我把他拉起来,抱住他的头,在他的唇上狠狠吻了一记:“我绝不离开你,你可以不时地提醒我,这个有关自私的巨人的承诺。”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儿,在泰晤士河畔的夜晚,向一个同样年轻的男孩做出了一个有关拯救、陪伴与爱情的承诺。她一直都牢记着自己的承诺,根本就不敢忘怀。

  可是她辜负了这个承诺,她背叛了那个许下承诺的自己,抛弃了孤苦伶仃守在高墙里的巨人。

  “佩芝?你真的在听吗?”有人要把我从回忆中唤醒,我很执着地不肯睁开眼睛。

  “佩芝,你睡着了吗?”

  我被迫睁开了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我看见了我在回忆里爱抚的那张脸,情不自禁的伸过手去。他的瞳孔急剧放大,呼吸也在颤抖,但他依然没有躲开。我顺理成章的把手放在他脸上,他的脸真凉,怎么会这么凉呢?你还愣着干什么,凑过来一点,我好给你捂捂。

  我试图把另一只手也放上去,但这次,他没给我机会。他一边向后闪,一边把我的手拍开。我如梦初醒。

  “这真是……”我羞愧的脸都红了,“我很抱歉,福尔摩斯先生。”

  “你累了。”他平静地说。

  “你讲到哪儿了?”

  “夜莺与玫瑰已经念完了,该念自私的巨人了。”

  “对不起!”我脱口而出。

  “没关系,”他漫不经心的看看我,“你累了。”

  我突然有点焦急。我觉得他没领会到我的意思,我根本不是因为刚才冒犯了他才道歉的。

  “不是为那个,我是说,有关自私的巨人,我,我很抱歉。”我都快语无伦次了。这个道歉根本就没经过大脑,它可能会让我们极其尴尬,但我的脑子已经不够去想这个了。不思考后果,只思考怎么做。

  “下一篇就是这个,你要听我也可以念,但是我看你好像很累了。”他好像完全没领悟到我是什么意思。

  一个念头突然在我脑海闪过。上帝啊,他忘了!就像忘记了那条手链一样忘了个一干二净。他才不记得什么有关巨人的承诺。我没有理由责怪他,因为我对他来说绝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又凭什么要求人家把我的事记得牢牢的呢?

  让我难过的是,我试图道歉,他却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道歉。

  我没法面对他那迷惑的目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链。这个动作叫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也不是什么都忘的。”他说。

  我紧张地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想我在道歉,因为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对不起”这句话,直到他打手势叫我停下。

  静默了一下后,他张开嘴要对我说什么,居然没说出来。他停一下,咽了一下口水,再次试图对我说话,结果又失败了。我很少见过那种无助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这太可怕了。

  最后他终于镇静下来,勉强的扯出一个微笑:“不好意思,我本来想说没关系来着……”

  可是我做不到。

  我瞬间领悟到了他没说出口的潜台词。显然,他不原谅我。他不肯。他做不到。

  我死死咬住嘴唇,眼前模糊一片,脸上又麻又痒,顺手一抹才发现那是眼泪。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不许揉眼睛。”他命令我。

  可是他拦不住我哭,我自己也拦不住。眼泪就一直流出来,打在被子上。他松了手,烦躁不安的在屋里转了两圈,突然转向我,严肃的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用不着对我道歉的,你不欠我什么。”

  我在一片泪光里看着他。

  “好吧,你哭吧,哭吧,”他无可奈何的叹气,“可是不许揉眼睛。我去看看华生。”走到门口他又猛地转回身来:“听着,佩芝,你不欠我什么。”

  他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但我醒来时,天已蒙蒙亮。刚才我又出去看了他一眼,他站在晨光里,依旧手持那一闪一闪的烟斗,来回地踱步。

  天越来越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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