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凑成一对
嘉靖五十三年，连日暴雨，帝遂下诏罪己，并赴天坛亲为民祈福。
次日，天晴。
彼时未佳正坐在房中调制先生新教的香料，窗外忽而有人喊道：“天晴了，天终于放晴了！”
未佳眉头微蹙，这人好生没规矩，莫不是刘姨娘房里的人？
近日爹爹新纳了一门妾室刘氏，新欢正宠，骄纵得不成样子。她还听说那刘氏前几日还随意发卖娘亲配给她的丫鬟，如此僭越之人，难为娘亲也能忍得。
她撇撇嘴，不甚欢喜将窗户打开，似笑非笑看着那杏眼丫鬟：“你是哪个院子的？”
那丫鬟看着眼生，也的确是不懂府上情况的样子，看着未佳吓了一跳，惊慌得不住拉自己衣摆：“我，奴婢，奴婢。”
“嗯？”未佳眼神一冷，不怒自威的样子吓得人家一个哆嗦，就连自称都忘了。
“我叫辜明月，是，是哥哥带我进府的，我是——”
“辜明月？”未佳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辜明日是你什么人？”她隐隐感觉到这名字有些熟悉，第一反应自然是那人。
辜明月没曾想眼前这位衣着华丽小姐打扮的人说话这样咄咄逼人，她生怕自己是不小心惹怒别人，期期艾艾道：“那是，是我哥哥，我——”
果真是这样！
可上辈子辜明月不是早前就病死了吗？
还是说，因为她的重生，一些原本的事情发生了改变？
她心底一个“咯噔”，难道是因为她试图改变历史吗？
如果这是上天给她的一个警示，那辜明月的存活，到底是好还是坏？
未佳心上一紧，好在她并不需要利用前世的记忆去争抢什么，作为丞相府的嫡出小姐，尽管娘亲有些偏颇，但她好歹是贵女之中的贵女，没有烦心的阴谋诡计，不需要刻意去讨好谁。因此也并未造成什么乱子，还是说，辜明日是有天命在身的人，她不能也无权干涉辜明日？
若是这样，她该怎么办？
霎时间她眼前仿佛又浮现那人语笑晏晏将身后娇羞的佳人往前一拉，执着女子的手，满眼温柔道：“未佳，这是鲜卑族的公主竹安，曾于我性命垂危之时救我一命。我，我许她于你平起平坐。是我负你在先，只是你莫要怪竹安，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
那一刻她满腹心酸，她很想问问他难道这是她的错吗？
很想问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很想问他，曾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还记得吗？
可千言万语，到最后就化作一句话，她含笑点头：“多谢妹妹。”
一个人将所有的苦果吞下，纵使无奈，又能如何。
可她没曾想，他转身一变，成了当今圣上唯一的儿子，他登基为帝，许她西宫后位。
自古东为尊西为次，她接到圣旨的一瞬间，并无欢喜。
她明明是嫡妻啊！她明明是他亲自求娶的妻子啊！
聘为妻奔为妾么？
她不敢问，一如当初将所有苦果咽下，规规矩矩将圣旨收下，她说：“谢主隆恩。”
或许他对她还是有一份感情的吧，一朝为帝，也并没有摒弃她这个糟糠之妻。
天下人或许都在感叹，他能许她后位，尽管，是西宫皇后。
她自嘲，这般想着，心底的怨念却愈发深。
后位！后位！
这个位置谁稀罕谁要去，她爱他，从来无关乎身份地位。
可这到头了，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寒窑十八年，她连病痛都甚少，怎么可能一到皇宫就越病越重了呢？可都不重要了，良人已非，卧酣之榻已睡他人，既然碍着别人的眼，死也是迟早的事。
可越是这样，她心底越发不甘，她恨，她怨。
可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她能怪谁？
未佳猛地抬头，眼底迸发出强烈的恨意，硬生生吓得辜明月后退好几步，不过是说话声音大点，这位姑娘不会要了她的命吧？她可是听说大户人家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这样想着，她不由一个哆嗦，心底越发害怕起来。
“出去。”未佳语气森冷，她一刻都不想跟辜家的人再有联系。
辜明月并不知道未佳心中所想，当即红了眼眶，也不敢反驳，只弯身鞠了一躬转身小跑出去，右手挥动，委屈极了。
未佳心中尤不解气，连唤了几声“夏若”，夏若急忙跑进来，眼眶微红，似乎方才还哭过。未佳眼神一冷，将已经到嗓子眼的话换了一番，冷声道：“谁给你摆脸子看还是怎么的？”
夏若连连摇头，却咬着下唇不说话，一时间眼眶越发红，眼底蓄满泪水，泪眼汪汪的模样惹得未佳心头愈发烦躁：“跪下。”未佳冷眼看着夏若，等夏若乖乖跪下，她方才说道：“你是我房里的人，别人敢下你的脸子，就是打我的脸。你就算要咽下这口气，也得问本小姐答应不答应。”
话说的生硬，可夏若知道这分明就是三小姐善良想为她做主。可能怎么样呢？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巴不得三小姐去跟夫人吵去跟夫人闹，他们好坐山观虎斗。
夏若早年也是好人家的丫头，家里遭了难这才进府卖身为奴，崔氏见其与旁人不同，便提了她做未佳房里的大丫鬟。
见夏若嘴巴严实，未佳心底顿时明了，夏若的老子娘早就去了的，能让她委屈必然是府中人，可这人不消说她也能猜到。
除了小霸王的二姐崔未颖，还能有谁？
“你若是今日不说清楚，那我就把那些下人抓起来一个个拷打，总是能问出来。”未佳霍然起身，夏若惊得连连抱住未佳的大腿。
“使不得使不得，三小姐，您明年便是要笄礼了，若是闺中出些不好的事传出去您这名声——使不得啊三小姐。奴婢卑贱之人，受些委屈没什么的。”
“呵，”未佳冷笑一声，“那你还不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见未佳一脸坚决，夏若顿了顿，终究是拗不过未佳，小声道：“方才我去厨房给您端汤，那明明是我一大早就炖着的滋补汤，可是二小姐的大丫鬟夏蓝非说那是二小姐的汤。奴婢只是气不过这才——没什么的，三小姐，奴婢已经重新炖好，你别生气。”
二姐如今是愈发过分，就连一碗汤都要跟她争了么？她嘴角抑制不住上扬，还记得上辈子她苦手寒窑，温饱都成问题的时候，娘亲好几次偷偷来看望，这个二姐都偷偷跟来，将娘亲带给她的吃食一并扔在地上用脚踩，还扬言如果娘亲再给这个不孝女带家里的吃食，她就去给爹爹告状。
爹爹一生清名，极其封建。早在她与辜明日私奔的时候便与她断绝关系，更是不许娘亲给她丁点救济。恐怕这其中少不了二姐的撺掇吧。
其实她很不明白，明明同父同母，为什么二姐就这么不喜欢她。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先前性子过于跋扈，所以重生回来一直处处忍让，可这样非但没有改善两人的关系，反而让这位二姐愈发针对她。
忍字当头一把刀，她是够了。
“哭什么，起来，我们去采薇院走走。”未佳转身大步走出去，夏若连声喊了几下，丝毫没能阻止未佳的脚步。
窗外阳光猛地在眼前绽开，雨水洗礼过的天边挂着七彩的颜色，她无暇欣赏，只快步朝采薇院走去。
采薇院靠着东边，采光甚好，院子里常年都是奇花异草养着，未佳虽同为嫡出但两人还是有些差别。
如今已是深秋，未佳那头刚来的新菊花品种还没搬好，但未颖这边，各色并蒂的，珍稀的，无一不有。
未佳只觉得心底愈发堵得慌，脚下步子也是愈发快。
越走越近，她忽而听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未颖带着少女般的稚气的笑，像个孩子在秋千上欢快摆动着脚踝，她嘴里还叫着：“明日哥哥你再推高一点，高一点，对，就是这样。”
未佳顿时停住脚步，她看着这样一幅画面。往事熟悉的一幕幕忽而涌上心头，她恍然大悟，原来二姐前世也是欢喜辜明日的，怪不得后面恨不得她早日死掉。
可如今她和辜明日也没什么啊！
但既然二姐欢喜辜明日，她不如就帮二姐姐一把。既解脱了自己，也成全了辜明日。
她浅浅一笑，连日来萦绕在心头阴霾终于被冲淡。一时间就连原本要质问的事都给抛到脑后，她正欲悄悄退去，身后夏若气喘吁吁追上来同时喊道：“三小姐，三小姐。您别这——”
未佳身子一僵，不远处秋千下的两人同时也是一僵。
这个蠢队友！
未佳心中暗骂，也只得转身“呵呵”一笑，道：“二姐姐，好巧。”
辜明日瞬间反应过来，竟是下意识将手往回一收，直愣愣看着未佳灿烂的笑容，嘴皮动了动，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未颖猝防不及，被惯性从秋千上一滑，当即摔了个狗啃泥。
“辜明日你在做什么！”
未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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