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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只要我在,谁都不可以让你委屈


  “等下,”罗蓉喊住他,“听隔壁黄奶奶说,巷口住了位从城里来的女人?”

  高鹏脸色有些不自然“应、应该是吧,没注意”

  手不自觉往后插兜,摸了摸里头的一包柚子粉。

  回忆一扯,瞬间将他扯回一个星期前。

  那时的他,愣头愣脑等在巷口,终于等到那抹缓缓而来的人影。

  “是你啊。”

  楼兰刚从略河回来,对于曾给自己帮助的清秀少年清浅一笑。

  高鹏乱极生慌,语无伦次半天,丢出一句“我、我在等同学”

  楼兰点了点头,随即从随身包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他“谢谢你上次帮了我。”

  “举手之劳而已”

  再说,这也不是他来的目的。

  “拿着吧。”

  楼兰边说边塞进他手里。

  伸手拉开抽屉,浅黄色的纸质包装,赫然端立。

  再说回跟着水流进入窑室的楼兰,灯泡上的钨丝黑成一团,昏暗的光线下,圆木桌上,端正摆满成品和半成品。

  楼兰一个个瞅过去,成色还不错。

  虽然比不上他过去所使用的原材料,制作工艺的手法也不同,她却能从中找到他的影子。

  蓦地,一个瓶口窄小的白瓷瓶上,女人的身影飘然入眼。

  还未来得及细看,男人颀长的身躯横空一拦。

  她信手一指“那上面是谁?”

  水流甚不自然咳嗽两声“不知道,客人的要求。”

  谁知这一咳,居然触发胸腔的连带反映,停不下来。

  她心下一紧,赶忙拍了拍他厚实的脊背,这才留意到“你感冒了?”

  “没事咳咳咳”

  他往后退了两步。

  她的指尖恍若一蹙小火苗,掠过身体的每一处,温度都在不知不觉中升温。

  楼兰收回手,偏头,故作惊讶捂嘴,“那是什么?”

  水流分神的刹那,她伸手一抓,浅蓝色的釉面上,衣袂飘飘的女人,没有五官。

  “这也是客人的要求?”

  她的目光太过澄澈,仿佛洞悉一切。

  “自己的半成品,不值得深究。”

  说着,便要拿走。

  “不重要是吧?”楼兰反手背于身后,包括青釉,目光坦然,“那就送给我吧。”

  橙黄色的灯光打在那张倔强的脸上,沾染了衣衫。

  “如果你想要,我另外再做一个给你……”

  “我就要这一个。”

  径直打断他,目光灼灼。

  “何必如此执着?”

  “给我一个不该执着的理由。”

  水流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随你。”

  几日后,江市某处半山别墅内,许青黛收到一个‘轻拿轻放’的易碎品。

  拆开了一看,是个色泽饱满的青釉。

  “妈妈,您这是”

  “拿它参赛。”

  异地的两人,情绪截然不同。

  “为什么?”

  “乖,妈妈以后再跟你解释。

  许青黛虽然疑惑,却也从网上找到国际青釉大赛的网址,找出几张应儿为其拍摄的照片和3d立体成像小视频投稿。

  晚上下班回来的冷谦,瞥见自个儿妻子走神的模样,俯头亲了亲“岳母寄回来什么?”

  “喏。”

  许青黛斜靠在他臂弯中,仰了仰头。

  不远处的陈列架,‘无脸’青釉遗世独立。

  男人揉了揉她的长发“岳母这么做,有她的理由。”

  许青黛微眯眼,青葱食指朝他一指,嗅出一股不寻常的味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男人扬眉,附耳低语“想知道?”

  耳膜阵阵发痒,她猛地缩了脖子,推他“跟你讲正经的呢。”

  “我也讲正经的。”

  谁信?

  没来得及反驳,唇瓣被人攫住,舌尖旋勾而出,吮得她浑身发麻。

  缠绵的两人,羞得月亮都忍不住躲进云层里。

  照例准备好睡衣洗澡的楼兰,刚拧开开关,水花登时四溅。

  她惊蛰,滴着水跑出来。

  浴室,爆裂的花洒,水流汩汩。

  兀自叹口气,一不留神,脚下猛地打滑,淌着水珠的地板,横出一个人痕。

  疼

  上了年纪,任何一个不小心都会成为伤筋动骨的理由。

  楼兰娥眉深蹙,五官皱成一团。

  缓了好久,才半撑起上半身。

  只是腿

  刚动一下,锥心之痛席卷全身。

  强撑着身体往茶几旁挪

  早该沉浸在睡眠中的水流,辗转反侧数个小时,难以入眠。

  这时,细微的声响传来。

  他侧耳聆听,是从房间某处传来。

  倏然起身,终于从一件浅灰色的大衣处找到来源久未使用的诺基亚手机,满格的电量只剩一丝。

  “逸辰,我”

  空气静默。

  水流猛摁了几下,确实是关机了。

  低声骂了句,随意套上一件外套就往外跑。

  半路才想起来,自己压根不知道她住哪里?

  剑光一般的视线倏然一顿。

  调转方向,百米冲刺。

  “来了来了。”

  贺姐睡眼惺忪打开门,手电筒的光径直打在来人脸上,颇有些惊讶,“你”

  “她住哪里?”

  “谁?”

  “姓楼。”

  没记错的话,小年喊她楼阿姨。

  贺姐恍然大悟“你说楼兰啊,就住在十字路的巷口。”

  “带我去,快。”

  亮如白昼的灯光打在瘦削的背影上。

  楼兰怔然盯着被挂断的手机,兀自自嘲。

  楼兰啊楼兰,活了一大把年纪,怎么还是这么傻?

  他是你的逸城没错,可他如果真失忆了。

  那么对他而言,自己就是半个陌生人。

  既然对你不熟,怎会愿意帮你?

  下巴搁上膝盖,眼眶渐渐泛红。

  抽痛的心,犹如有人拽着她,往十八层地狱使劲扯。

  十分钟后,有人敲门。

  她还沉浸在自我伤感中,没留意。

  片刻,重重的砸门声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嗓音,渐次传入她的耳际。

  以为是幻觉,又来一声“楼兰,开门!”

  是逸辰!

  顾不得擦眼泪,双手撑地,侧身艰难挪动。

  “别着急,我有备用钥匙。”

  窸窸窣窣的钥匙插进金属门孔,咔嚓一声,光线倾斜,门缝拉到最大。

  贺姐侧身的刹那,地板上那道身影,彻底灼伤他的眼睛,仿佛有人拿着锥子刺肉伤骨。

  “逸辰”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有掉下来的趋势。

  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横抱起羸弱的女人。

  眉头深蹙,知她瘦,却没想到这么轻,就那么几两肉。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

  贺姐瞥了眼浴室,又看了看她。

  楼兰双颊微红,如三月的木槿花。

  吞吞吐吐片刻,才低声解释。

  “笨。”

  男人毫不吝啬给予评价。

  粗粝的指腹往下,正好覆上红肿的脚腕。

  楼兰咬唇发颤,缩着脖子喊他“别动”

  “很痛?”

  白了他一眼“废话。”

  身体倏然凌空,她吓得赶紧勾住他的后颈“去、去哪里?”

  男人没理她,侧头朝浴室捣鼓的贺姐“麻烦您照看下房子。”

  “没问题。”

  贺姐正致力于修复花洒。

  午夜的风,从脚底冷到心头。楼兰止不住打了个颤。

  男人见状,加快脚上的步伐。

  古镇上只有一家诊所。

  平时小病小痛只需开个药打个针什么,遇上大病,还是得转战大城市。

  朝九晚六的上班时间,此时自然是休息时间。

  喊了半天,楼上依旧乌漆墨黑。

  “算了吧。”

  二十多年的剔骨剜心之痛都忍过来了,这几个小时的生理痛算什么?

  微弱的灯光下,男人如墨般的眸子深深看了她一眼,往上颠了颠,挡住风口,贴住她的额际搂紧,声线低沉“只要我在,谁都不可以让你委屈。”

  楼兰瞬间泪目。

  男人喉结滚动两下,提高的声线震动四周“着火了,快来救火”

  眼泪还没出眶,又被笑容挤了回去。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灯火通明的门诊室,头发花白的门诊向医生包扎完毕,打着呵欠数落不知轻重的两人“着火这种事情,是能轻易用来开玩笑的吗?”

  “不好意思啊”

  楼兰扯住一旁眸色渐冷的男人。

  得到满意回答的向医生瞥见两人微妙的气氛,咧嘴八卦一笑“小丫头,快跟我说说,怎么把这万年木头追到手的?”

  小丫头?

  男人皱眉,跟你很熟吗?叫得那么亲昵?

  还有,这女人,为嘛笑得这么开心?

  都说受伤的人面色惨白,这女人恰恰相反,皮肤嫩得跟水似的,害得他总忍不住掐两下。

  不知某人那复杂心理活动的楼兰,盈盈一笑。

  偏头,四目相对。

  男人微愣,立马别开视线。

  “向医生说,我在追你。”

  “哦。”

  “那你同意吗?”

  男人耳根悄然红了。

  “别理那个老头瞎扯。”

  衣袖倏然一紧,细白手指往上,是她专注的眸光“同意吗?”

  他的脑袋,陷入一片空白的境地。

  天边,鱼泛肚白。

  “逸城,危险——”

  “你快停车,会翻下去的——”

  “不——”

  宽厚的脊背蓦地撞入镜头,大掌攥住那挥动的手腕,一手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安抚她的不安。

  躁动慌乱的气息,一下一下,缓缓均匀平和。

  逸城?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接连出现了三次。

  这是他原本的名字吗?

  还是说,自己只是因为那个‘逸城’长得像才被她错认?

  抬手,为她撩开垂落脸颊的发丝。

  十万个为什么萦绕在心头,像一股真气,横冲直撞,却没有任何出口。

  “吃饭了。”

  没人回答。

  男人端着饭,又喊了一次。

  沙发上那个几乎年过半百的女人,盯着《喜羊羊灰太狼》笑得乐不可支。

  他叹了口气,不是说音乐家都高冷?难道只是传闻?

  一道黑影徒然挡住她的视线,左右晙眼无果,气呼呼瞪了他一眼,抓起茶几上的柑橘。

  黝黑的大掌先她一步拎走所有水果零食,耐心道“先吃饭。”

  女人慵懒斜靠在沙发背上,眯眼瞧他“你又不是我的谁,管这么多……”

  那人睨她一眼,长腿随即绕开茶几。

  “动武力?也行,断腿的感觉我还没尝试过……”

  俯身的男人,动作僵硬在半空中。

  收手抄兜,盯着她的发顶,居高临下,眸色泛冷“身体是你自己的。”

  “?”

  “不要任性!”

  楼兰仿佛听到了个笑话,噗嗤一声。

  过后,她仰头,神情无比专注“我任性的权力,是逸城给的。你,是不是他?”

  昨晚,他拒绝回答。

  任凭她怎么询问,得到的回复都是空气。

  “别闹了,先吃饭……”

  “李逸城!”楼兰大力拂开他的手,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二十多年前,你被洹河冲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古镇,是那对做陶瓷工艺的老夫妻救了你。失去记忆的你为了报答他们,继承他们的衣钵,从未踏出过古镇。你可曾知道,千里之外,还有一群备受煎熬的家人?”

  男人垂眸沉默。

  “公公婆婆在你出事没多久,郁郁而终。我爸妈害怕我出事,临时改机票,却遇上空难……一切责任,都在于我。好几次,我差点以为能见到你了……”

  楼兰兀自一笑,掩着胸口,苦涩在胸腔蔓延“……来这里,只是一个意外,命运却让我找到了你……”

  “不不不……”她突然改口,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身体猛地打了个颤,厉声催促他,“你走,立马离开我的视线!”

  不解她这临时突变情绪的某人,一把控制她的双肩“冷静点!”

  楼兰此时完全神色慌乱,推搡他。

  又拖动裹了好几层纱布的右腿,咬牙忍痛下地。

  他真吓了一跳,赶忙退开“你要做什么跟我说,别伤害自己。”

  “我要你走,立刻!马上!”

  “好,我走。”

  门阖上的瞬间,两个人的心,犹如没有绑上降落伞的空降兵,重重垂落。

  泪,如石头,狠厉砸中手臂。

  对不起……

  你好不容易拥有的平静生活,却因为我的出现而乱成一锅粥。

  逸城,你不该被我连累……

  余光扫到桌上温吞的饭菜,泪水漫过整张脸。

  抽噎着鼻尖,菜就着饭,一口口吞咽。

  这味道,一如既往的好吃。

  七八十年代的中国,正值改革开放,一批人善于审时度势,率先富了起来。

  可对于艺术的追求,远没有国外明朗。

  热爱音乐的她,被父母安排到了英国的国家艺术学院。

  也是在那里,遇见了他。

  两人在一起后不久,她得了一次很严重的胃穿孔。

  那一个月,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至此迷上了烹饪。

  每天变着法儿给她做新菜色。

  起初还真是难以下咽。

  后来越来越好,甚至能与米其林大厨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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