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总徘徊少年有心事 闲度日恩侯耍无赖
抱着偏心老头子送的零嘴和玩具，琏小少年回到自己屋里，小俊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精气神儿。他往窗边的竹榻上一歪，整个人儿都有些蔫蔫儿的。
小厮兴儿在一旁看着不对，忙凑到主子身边儿，小心翼翼地问道：“爷，可要躺下歇会儿？还是到外面逛逛？对了，老爷不还说，没事您还能去水里游游呢。”
贾琏有气没力地瞥了兴儿一眼，又将桃花眼转向莫名的地方。就在兴儿以为主子不会搭理自己了，却听见主子缓缓地道：“你说，老爷他对我好不好？”
主子的声音挺轻，让兴儿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看过去的时候，却见主子根本就没看他，仿佛问的也不是他一样。
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眼望着窗外，琏小少年只是问出胸中的困惑，能不能得到回答，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不过，他是真的想要知道，偏心老头子到底是对他好不好呢。
他虽然还是个懵懂少年，可到底也是在荣国府长大的，即便被人有心耽搁了，可该长的脑子还是在的。他又如何看不出，偏心老头子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思来想去，小少年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判。和以前相比，这几天的老头子对他简直是判若两人，却更加让小少年心中惴惴，不知道老头子抽的哪门子风。
而更让这小少年忐忑的，便是他的担心着，害怕着，万一老头子又变回原形了怎么办。已经享受过老头子的疼爱了，他一点都不想老头子再像以前那样对他。
想到这里，琏小少年瘪了瘪嘴，心里满是对偏心老头子的怨念。
那老头子，还从来没有督促着他，让他不要叫老爷要叫爹爹呢。可他分明听见，老头子总是哄着那个小妮子喊爹爹的。
尤其是，今天早上闹的那一场，那一声“跪下”，实在是伤着了小少年的心。虽然事后老头子解释了，还知道讨好地哄着他玩，知道送他吃的玩的，可是却仍旧让琏小少年更加不安起来。
不过，贾琏又摸了摸怀里的那张身契，重又陷入了迷茫困惑之中。
身契是他的新师父刘老长的，方才被老头子翻出来给了他，说是让他找机会拿给师父去。如此，他又如何猜不出偏心老头子的心思，是想让他在师父跟前更有脸面。
所以，这也算是为他着想吧。琏小少年按着胸口，眨巴了眨巴他的桃花眼。
……
从开始知事起，贾琏就希望自己也能有个对自己疼爱的长辈，就好像堂哥、堂姐身边有老太太和二太太一样。可惜的是，他也一直都知道，自己并没有。
二太太是堂哥、堂姐的母亲，待他们自然温柔慈祥、体贴入微。可是，他的母亲早已经去世了，虽然有大太太在，但贾琏知道那并不是他的母亲，对他也就是个面子情，甚至还不如乳母赵嬷嬷疼他。
老太太是堂哥、堂姐的祖母，也是他的祖母，待他们倒似同样和蔼。可是，虽然他从不曾说过，但就是觉得老太太对他跟对堂哥堂姐不一样，总是差着些什么。对了，还有那个更不要提起的，衔玉而诞的小堂弟了。
至于父亲……说实在的，贾琏从不到十岁上就已经不抱希望了，那时候的父亲就已经让他失望了太多回。可是，最近这些天，让他失望了的父亲，重新又给了他些希望。
如今，他只盼着，这个父亲不要再让他失望。不然，小少年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要绝望了。
从来没有当爹经验，更别提给青少年当爹的贾恩侯，并不知道自己给琏小少年增添了那么多小心事。当日讨好哄笑了小少年之后，他便当事情已经过去，仍旧如常悠闲度日。
不过，那天小少年的眼神脸色，实在是给他太过深刻的印象。即便是有些莫名，贾恩侯却将将之放在心上，对待琏小少年凭添几分真心真意。
在庄上避暑度假的日子很平静悠闲，贾恩侯每日不是教儿子女儿算学识字，便是浏览些史书、地志和游记，顺便琢磨琢磨往后的打算。
在这红楼世界里，他还有几十年好活，也没打算替谁扛雷顶锅，更不愿意落个抄家灭门、充军边地的下场。那么，他势必就要对将来有些打算，另外也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几十年的人生，即便不想再像上辈子那样奋力打拼，但贾恩侯也没想着荒废过去，总要有点事情做以排遣时间啊。上辈子是在商场上打拼的，他就在想着如今还要不要重操旧业了。
只是，考虑到如今商人的地位，贾恩侯心中颇为犹豫，难道真的要做个幕后工作者？至于，是不是要为了商人争取地位什么的，他倒是没想过。那个太难了，他不是那块料。
贾恩侯此时还拿不定主意，再兼之初来乍到的，尚未在这里站稳脚跟，便就暂且将之放下，先在这世界立足了再说。正好也能陪陪意外得之的小儿女，也好享一享这意外之喜的天伦之乐。
这一日，爷儿仨一起吃过午饭，贾恩侯哄睡了小闺女，正拉着琏小少年下棋。爷儿俩在窗前的竹榻上相对而坐，当中摆着一副棋盘，一人抱着一盒棋子，脸色都异常地严肃认真。
琏小少年手持着一枚黑子，摸着下巴不知该放在哪里好。那棋盘上的白子，已经有两行都三子相连，不管他堵住了哪一行，另一行也要连成五子了。
笑眯眯地看着便宜儿子，贾恩侯却是得意得很，还故作大方地劝道：“琏儿啊，你若是不愿认输，不如我再让你两步便是。你不着急，慢慢来。”小少年的模样，着实取悦了他啊。
“嘁，有什么好得意的，有本事跟我下围棋啊。”贾琏心知棋局已无胜算，又不愿让偏心爹得意，忿忿地投子却不提认输。明明方才下围棋时，还都是他赢了来着的。
贾恩侯却不接琏小少年的茬儿，只管笑呵呵地收拾棋子。他再跟这孩子下围棋才怪，俩人虽然都是臭棋篓子，奈何他围棋下得比小少年还要更臭些。
正当父子两个各持棋子，争论着到底是下围棋还是五子棋，甚至都要各摆各的子时，张海在门外禀告一声进来了。他手中拿一张帖子，递到了贾恩侯的面前。
“咦，这是谁的帖子，什么事啊？”贾恩侯忙着跟小少年玩闹，只拿眼角扫了扫那帖子，也没打开去看，只向着张海问道。他来这庄上快一个月了，还是第一回有帖子递到面前来呢。
要不说，贾赦在荣国府就是个不顶事的摆设。明明他才是继承了爵位的大老爷，可这不见人影多少天，愣是没一件事是需要他抛头露面的，就更别说是让他去拿主意了。
荣国府自家“麻烦”不着他，要不是每年过年要进宫点个卯，荣国府外头大约也没几家当他还在。不过，这倒也便宜了贾恩侯，让他少废了多少事啊。
“老爷，这是张聚宝斋的请柬，请您明儿下午到聚宝斋去，参加他们的一场拍卖。”张海将请柬翻开，往主子跟前儿推了推，道：“您瞧，是他们大掌柜的，特意请的您。”
见主子面带疑惑地看过来，张海忙又道：“老爷，如今就快中秋了，正是各家制备礼单的时候，聚宝斋可不就办了这场拍卖。前阵子您不是拿了两面镜子出来，小的就命人装了框子，然后就送到聚宝斋去。咱们那么好的东西，定能拍出个好价钱。”
话到此处，张海简直自信满满，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他可还记得，聚宝斋那掌柜的见着镜子时的脸色，比他还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由此也更能证明，那么大的琉璃镜子有多稀罕。
拍卖会……如今就有这种买卖形式？！贾恩侯听了就有些讶异，放下棋子拿起了请柬，仔细看了看却也没看出什么来。倒是这个聚宝斋，让他有了些兴趣。
让贾恩侯更加意外的是，在请柬的背后还有一份清单，上面罗列的应该是重要拍卖品。而在这份清单上，他提供的那两面玻璃镜子，赫然还是压轴的拍品。
坐在偏心爹的对面，琏小少年屁股磨磨蹭蹭地，抻着脖子想要看看。他可是听见了，张海说是聚宝斋的拍卖会呢，小爷他都只听过没去过的。
“怎么，你也想看看？”瞥见小少年的模样儿，贾恩侯又忍不住笑了，晃了晃手里的请柬，道：“那，琏儿，咱们往后下棋都只下五子棋，明天我就带你去聚宝斋，怎么样？”
一个当爹的，怎么能跟儿子无赖到如此地步？！
琏小少年简直不可置信，瞪圆了自己的一双桃花眼，手指着个偏心无赖老头子说不出话来。他果然是做梦发癔症了吧，怎么会觉得这老头子对他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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