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么骄傲
转眼已经是国庆节后开学第一天。晚上九点多，妈妈把初雪卧室的日光灯关掉，嘱咐她赶紧睡觉就离开之后，初雪又偷偷将床头灯扭到了亮度最暗的一档——手中的布偶身影重现。
是一只孙悟空布偶，白句送她的。
假期，白句跟着爸妈去了传说中孙悟空的老家花果山。下山路过一个卖纪念品的地摊时，妈妈让他挑一两件喜欢的，可以自己留着或者送朋友。于是，温明昨天收到了白句送来的塑料金箍棒，初雪也在今早收到了布偶。
初雪很喜欢孙悟空，一只会七十二变的神通广大的猴子。虽然她没读过少儿版《西游记》，更不知道这是什么四大名著之一，但是她看过同名动画片。就是在过去不久的暑假，初雪和初阳每晚都会提前几分钟把电视换到《大风车》栏目，然后安静地等待《西游记》的播出。
这是一部少有的能让他俩同时忘记遥控器在哪的动画，片头曲一响，两人都会严阵以待，卡着“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的点一起哼唱。
了不得的猴哥。太难得的猴哥。比叮当猫厉害好几倍的猴哥。那几十天，由于沉迷角色，每次爸爸买来大白兔奶糖和金丝猴奶糖，初雪都只挑后者吃；在初阳面前，她也会因为自己属相是猴但对方不是而嘚嘚瑟瑟。
所以，初雪对白句送的布偶简直爱不释手。这可是孙悟空布偶。要不是因为它体积有点大，她绝对会把它挂在书包上，每天都带着上下学。
现在，她只好委屈它待在床上了。
初雪将原本排列在枕头一侧的玩偶依次向床边推去，然后无比庄重地把孙悟空布偶摆到腾出来的空处。橘黄色灯光笼罩了半个床头，初雪望着布偶，突然想起了白句。
他送她礼物时笑得就跟它一样灿烂啊。
第二天的音乐课，初雪被老师表扬了。
教音乐的老师姓夏，是位个子高挑，身材微胖，声线有点粗语气却很温柔的中年妇女。夏老师第一次给一年四班上课时就注意到了初雪，不过当时她只觉得这是个听讲很投入的小女生，顺便记住了她的名字而已。
这一次，终于教完整首国歌后，夏老师点了几个学生起来清唱，包括初雪。其他学生唱完后时，她只是微笑着谢谢他们，请他们坐下，只有在初雪唱完后，她忍不住连连称赞——真是学得又快，唱得又准，声音还甜。
同学们都很应景地鼓掌。最先鼓掌的除了白句、成于然等和初雪玩得好的，竟然还有吴天卓。
自从上次打架事件后，吴天卓就没再抢过初雪的书或者本子。虽然对梅伶俐，他还是照欺负不耽误，但是对初雪，他已经痛改前非——其实，他招惹初雪的原因本就和对梅伶俐的不一样。
他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这个长得漂亮学习还好，怎么可能是梅伶俐表妹的女生的注意。
只可惜，引人注意的办法有很多种，吴天卓选了最笨且最让人反感的。
好在他没笨到家。为了不让初雪听信梅伶俐冤枉他的那些话，同时为了继续让她注意到自己，他现在只会在经过她的座位时大声讲句话或者蹦一蹦跳一跳，而不会再拿她的东西。
拿她东西干嘛呢？她从来都没追过他要东西。追他的总是白句。
初雪倒是没察觉到有什么改变。课间，同学们大声讲话、到处乱蹿是常态，大家不乱拿别人的东西也该是常态。
常态是不容易被重视的状态。只有出现了反常，人们才会去回忆正常时的那些模样。
收到掌声却不是常有的事。初雪最近一次收到来自别人的自发掌声，还是在约半年前“希海镇六一文艺汇演”的舞台上。
希海镇各小学与幼儿园每年都会联合举办两次大型文艺汇演，一次在六月，一次在十二月，地点均是希海中心小学大礼堂。初雪、成于然、叶蓓蕾还有刘朵朵这几个幼儿园同班的小朋友曾多次在大礼堂参与演出，节目形式一直是群舞。
初雪很喜欢给她们排舞蹈的王老师，也就是她幼儿园时的班主任。每次跳完舞下台，王老师都会夸她们很棒，说她们动作到位，表情也到位，观众给她们鼓了多少次掌。末了，她还会再单独表扬一下领舞——初雪。
哲学家约翰?杜威曾说过人类本质里最深远的驱策力就是希望具有重要性，希望被赞美。初雪很幸运，因为从校外到校内，从以前上幼儿园到现在上小学，他人毫不吝啬的赞美已经让她获得了这种驱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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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节语文课。苏老师这次不光带了书和备课簿，还拿了一卷透明胶和一沓好像卷子的东西。
“这是放假前你们交上来的手抄报。第一轮评比已经结束，我们班有五份进入了第二轮评比，名字我就先不说了，剩下的这些……其实画得也不错，我会把它们贴在墙上，你们互相欣赏欣赏。”苏老师边说边举起那卷透明胶示意。
“啊……”底下传来小声的哀嚎。
哀嚎代表着有的孩子并不觉得自己“画得也不错”，代表着这些孩子不想自己的作品被“欣赏”。自知之明向来不是成人世界的专属品质。
然而同样是有自知之明，初雪认为的却是苏老师拿的那沓纸里一定没有她画的。
苏老师用了两个课间才把四十多份手抄报贴好。前后墙壁的空白处有了色彩后，教室里的气氛好像都更活跃了。
“同桌，墙上果然没有你的手抄报。哈哈，我没骗你吧，我早就问过我爸爸，他说你的进第二轮评比了。不过他还和我说其他几个班有几个人画得特别好，比二年级的同学画得都好……如果最后没得奖你可别哭啊……”温明作为活跃分子中的一员，在教室溜达一圈后又坐回座位。
“你才会哭呢……”成于然白了他一眼。
这时，听到他们对话的白句也离开座位，默默把墙上的手抄报看了个遍：也没有初雪的。
“初雪，你的也进第二轮评比了。你肯定能得奖的。”白句还是坚信自己的眼光最好。
“嗯！”
回答的不是“你别瞎说”，而是带有感叹语气的单个“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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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升旗仪式的国歌大合唱很明显多了些更稚嫩的声音。一年级学生们经过夏老师和各班班主任的调/教，终于学会了《义勇军进行曲》。
中秋早已过去，这时候的晨风有点凉瑟。操场上的小人堆里，初雪冷得正把脖子往毛衣领里缩。国歌唱完后，副校长照例开始讲话。就在初雪默默祈祷着能快点回教室暖和暖和时，“手抄报”三个字夹着风声经扬声器传入她耳朵。
“通过两轮评比，一到四年级已经分别评选出了手抄报比赛的前三名，下面，我来宣布名单……”
初雪倒吸一口气，并伸长脖子。
这么快就出结果了？紧张。就像每次舞蹈演出登台前那样。
最先宣布的是四年级名单。三个名字而已，副校长很快就念完了，初雪却听出了一首儿歌的时间。
然后是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
“一年一班，李诺。”
操场上传来掌声。
“一年二班，路文华。”
还有最后一个名额，应该是我了吧。初雪心想。
“一年三班，褚珊珊。”
完了？
完了。
一年四班呢？
没有一年四班的。前三名在一二三班，四班没有。
初雪……落选了。
掌声，风声，周围同学的轻微讲话声，初雪都听不见了。那一刻，她差点哭出来。
孙悟空在发现自己怎么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苏老师在晨会课上点名表扬了手抄报进入第二轮评比的五位同学。她说她们的手抄报的确很优秀，说最后得没得奖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明明花了心思，明明被很多人说好，明明自己也期盼过得奖。
初雪那颗骄傲却尚不坚强的心终于因为梦想毫无征兆地破灭而碎了一次。
整个上午，初雪都有点闷闷不乐。虽然课堂上表现如前，但是课间她不太讲话也不太动，还拒绝了成于然要和她一起上厕所的邀请。
成于然对初雪的心情改变总是敏锐的。手抄报同样在最后环节落选的她懂得自己的小伙伴为什么不对劲。
“没关系的小雪。我妈叫我以后不要再花这么多时间画这个，她说画这个对学习没什么用。没有用的东西得了奖也没什么用啊。”
“嗯……”初雪点点头。
“你真不去？那我自己去了。”成于然再一次确认，然后往厕所跑去。
看着好朋友轻盈远去的身影，初雪突然泛起疑惑。
成于然从来都没为自己得不到最多数目的小红花以及不是领舞抱怨过。这是大人们常说的没上进心吗？可是她明明不贪玩。初雪想不通，气闷地一头趴下，卷卷的发际线和胳膊相抵，圆圆的脸和空气相触。
趴下没多久，有人竟然把一张纸放到了她的双腿上。
她没有抬头看是谁，只是皱眉盯着无格纸上唯一的一行铅笔字，并默念：
“luó bo qīnɡ cài，各有 suǒài。”
默念了几遍后，初雪恍然抬头。
果然是白句。他还在旁边站着，脸上略带局促和害羞的笑容。
“你……”白句见她看向自己，想问她是不是好了。
不是身体好没好，是心情好没好。
副校长念得奖名单时，他也一直在等“初雪”这个名字。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在意识到初雪的手抄报没得奖时，他很扫兴。升旗仪式下来后，初雪那黯然的表情让他更不是滋味了。他想安慰她，想了几个课间，终于想到她说的那句谚语：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那些评委老师不爱你的手抄报，但这不代表你画得不好，不代表你不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信任她，但他知道她一定不会因为一点小困难就趴下起不来的，他还知道他的安慰能让她起来得快一点。
初雪果然没再板着脸。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句话是奶奶告诉她的。她把它告诉了白句，白句又把它送给她。
他能记得我的话，真好。
“谢谢你。”初雪把那张纸拿在手上，然后小心对折，夹在还没收到桌洞去的语文书里，“这个就送给我啦。”
午饭进行中，初雪在餐桌上和家人讲起手抄报落选的事情。此时的她虽然还是有点受打击，但已经没先前那么别扭了。
“我们家小雪已经很棒了。”爷爷端起小酒盅，嘬了一口后说道。
“对，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奶奶把盛好的一海碗西红柿蛋汤端上桌，“你最喜欢喝这个，用不用我给你再单独盛一碗？”
“用。谢谢奶奶。”初雪笑得眉眼弯弯。
食物也能让人开心，尤其是自己喜欢吃的。
“小小年纪就有上进心是好事，但是不要太争强好胜，知道不？”爸爸又在旁边补充。
“知道了……”初雪似懂非懂地点头。
争强好胜不好吗？孙悟空如果不这样，还能被观世音选中，去保护唐僧取经吗？而且她也不是那么争强好胜呀，比如她从来没计较过自己怎么只当了副班长。
有时候，小孩子的心也是很难被看透的，就像这碗掺和了西红柿和蛋花的不见碗底的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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