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恨意
王术从水牢里出来，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的卧房。
他手里紧紧攒着那块沾满鲜血的玉佩，双眼无神，面容呆滞地盯着房间的一个角落里看。
“耶耶……耶耶……”
是谁？是谁在叫他？
王术转了转混浊的眼珠。
恍惚间，却看见一个三四岁年纪、长得粉雕玉琢的红衣小娃娃笑嘻嘻地朝他跑来。
“敏之！是敏之！啊！我的佳儿啊！”
王术惊喜万分，猛地向前一扑！
可当他想要将那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搂进怀中时，身体却结结实实地向前一滚，摔倒在地上。
“啪！”
王术呆滞地趴在地上，怀里哪里有儿子的身影？
他浑身颤抖地摸向那被摔成几块的玉佩碎片，脑海里却回忆起这玉佩，是他在敏之三岁时送的生日礼物。
那时，他的敏之，还是一个小小的、惹人怜爱的娃娃啊……
忽然，敏之的声音回荡在王术的卧房内：“耶耶！孩儿不孝……不能再孝敬您了。耶耶保重，敏之先行一步了……”
“不！敏之！不！不要离开耶耶！”王术奋力从地上爬起，对着空气一顿猛抓，仿佛就能抓住儿子一般。
他双手抱头，悲痛欲绝，大哭大号，坐地不起。
其实，他心里隐约知道，他的敏之，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可能已经……
不！
他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玉佩碎片，轻轻搂在怀中，就像搂着自己儿子一般，泪雨滂沱，喃喃道：
“敏之，敏之，耶耶在这里，不要怕……不要怕……耶耶会保护你！耶耶会保护你的……”
仿佛命中注定一般，远在江州的王敏之，在玉佩被摔碎的同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此夜，有人得意万分，有人痛苦欲绝。
当冬日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早就哭昏过去的王术脸上时，蓦地，一双充满杀意的赤眼睁开了。
他缓缓起身，用力击掌三下。
一个黑衣男子瞬间出现在他面前，跪地叩首。
王术的神色一片死寂。
“杀李巨。将王克的两个庶子诱走，通通杀掉！”
“诺。”
而另一边，安睡一夜神清气爽的王克，刚刚穿好便服，倚在案几旁听仆从的汇报。
“……二郎主昨天哭了一宿？”王克听了仆从的汇报，心里一顿，眉头一皱。
“大人！刚才医仆前来汇报，说……二郎主的情况不太好，还说二郎主想见您一面。”
王克叹了一口气。
他弟弟这辈子，嫡女庶女一大堆，却只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从小护得跟眼珠子一样。
如今敏之在江州生死未卜，素来刚强的他就一病不起……
老了，终究是老了。他老了，自己也老了。
王克起身，抖了抖衣袍，吩咐道：“备肩舆，去松涛院。”
很快，王克乘着肩舆来到松涛院。
他见王术的仆从们都浑身颤抖地跪在房间外，不由喝斥道：“怎么回事？怎么都跪在外边不进屋里伺候着？！”
一个年纪大点的奴仆哆哆嗦嗦地说：“是……二郎主，将奴婢们赶出来……”
王克一听，面色不渝地将这群奴仆赶出院子。他定了定神，大步走进王术的卧房。
房内王术神情恍惚地躺在卧席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
王克一见他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便坐到他身旁，叹了口气，说：“阿弟莫要如此担心了！吾已派人前往江州将敏之接回来。阿弟若是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大损的！”
王术听见王克的声音，无神的双眼才忽然焕发了一丝光芒。
他费力地将头转向王克，抖着干枯的嘴唇，虚弱地说：“阿……兄，我…想……”
王克皱了皱眉。他干脆将整个上身俯下去，将头靠近王术的嘴唇，努力想听清他说的话。
就在这一瞬间，王术突然暴起，将藏在手中的匕首用尽全力刺向王克的胸膛！
而王克万万没有料到王术会突然杀他，没有一丝防备就被他刺个正着！
“啊！”王克痛苦地大吼一声，拼命将王术扔了出去。
王术在刺杀王克时便耗尽气力，被兄长大力一摔，便直接横飞出数尺远，趴倒在地。
王术的那一刺正中王克的心脏。
王克瞪着双眼，吃惊万分，捂着不断向外涌着鲜血的胸口，断断续续地说：“为……何……你……”
“为何？……阿兄你……真不知么？我且问你，那修远和尚出家前是不是你的弟子！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和刁家密谋除掉敏之好让你自己的庶子上位！”
“王克啊王克，你自己前后娶了三位嫡妻，却没有一个嫡子！我的敏之，实际上便是家族的继承人！就是王家未来的族长！”
“可你这老畜牲，为了给自己两个小妾生的庶子上位，居然与那刁家贱人合谋害死我的敏之！我的敏之啊！”
王术说着说着，整个人癫狂大笑，手足乱舞，“我的敏之啊，我的敏之，不怕不怕，耶耶会来保护你……”
王克见王术已然发了疯，不禁害怕地号叫：“来人啊…来人……”
可惜，他受伤太重，声音越来越微弱。他求救的呼唤，很快就淹没在王术发狂的大笑声中。
第二日，建康城皇宫太极殿。
今日，文武百官诧异地发现，以往神采奕奕、气势威重的大司马王克，居然缺席了。
大家议论纷纷，唯有已经收到线报的尚书仆射桓易，站在席位上静默不语。
果然如袁二郎之前所料！那王术竟真为了儿子杀了自己的兄长！
有句话说的好，叫做疑心生暗鬼。
那王克虽算计了一辈子，却没料到自己没有一个嫡子来继承王家！
而恰巧，自己的亲弟弟却有一个嫡子！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王术才将自己的儿子护得牢牢的，深怕旁人抢走他儿子王家继承人的位置，为此还偷偷训练了一批死士。
而那王克老狐狸呢？难道真的心甘情愿将族长的位置交给侄子吗？
谁说的清楚呢？就是因为这其中的说不清道不明，可不就让他和袁冠钻了空子吗？
桓易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看起来无辜极了。
事情还没完呢。
桓易抬头瞄了瞄正扶着皇帝上龙椅的刁德，眼神暗了暗。
是夜，刁德伺候完司马立睡着后，穿好寝衣，起身离开龙床，进了隔间清洗身体。
他泡在硕大的白玉浴池中，眯眼养神，心里却思绪杂乱。
他一点都不喜欢男人。
可他知道，只有拥有了皇帝的宠爱，他才能够为自己和阿兄赢得更多的筹码。
为此，他才如此曲意奉承，努力迎合。
可这样的生活，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刁德双手狠狠击向水面，心里咒骂道：“待来日……一定要那些世家好看！”
想到此，刁德心思一沉。
那王克前日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倒了呢？
莫非……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阿顺突然就跑进浴室里。
还未等刁德发怒斥责，阿顺便立即跪下叩首：“大司马请您即刻前往王家，说……有要事商议。”
一架通身漆黑的牛车停在王府前面。刁德依旧头戴斗笠、面裹白巾，步履轻快地朝王克的院落走去。
他被仆从接引着，心里却生出一丝警惕。
不对！这一路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诡异。
还未等刁德出言相问，他便站到了王克卧房前。那仆从迅速退后，忽的撒腿就跑。
刁德心里一惊，就准备调头逃走时，一个疑似王克的声音，就从屋内传来：“刁德，还不进来？”
那刁德一听，心中却暗暗提高警惕。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卧房，“刷”地一下拉开房门，就见王克身着便服背对着他倚在案几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刁德顿觉大事不妙。
“嘭！”一声巨响！刁德身后的拉门被重重关上封死！
还没等刁德有所动作，一队身着黑衣，手持弓/弩，弩上搭着火箭的死士便出现在卧房四周，甚至是屋顶上！
黑夜中，同样一身漆黑衣裳的王术坐到院落中间。他双眼精亮，骇人至极。
“射！”
随着王术的命令，死士们纷纷往卧房射出火箭！
几乎是在第一支箭射中房门时，房里的刁德破门而出！
“杀了他！”王术一见刁德，顿时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眷养的死士们一听，纷纷冲到刁德身边，与他厮杀起来！
而在混战的人群身后，王克的尸体，伴着他的卧房，熊熊燃起，很快化为灰烬……
同一时间，江州刺史府。
阿莫努力绷着脸，维持着自己一如平常的严肃表情。他手中拿着刚从建康飞鸽传来的信，急匆匆地朝袁冠的卧房走去。
此时的袁冠，正身着青色大袍，坐在案几旁画着一副画。
画上有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楚脸的人，正坐在河边垂钓。他身旁的竹篓中，正好躺着两条大鲤鱼。
阿莫进了房间，跪地叩首，略微犹豫了一瞬，说道：“建康有消息……”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滴墨水落在画上，瞬间就将这副难得的好画给糟蹋了。
“继续说！”
“……卫四传来消息，一切都按照郎君的安排，王术将王敏之的死算到了王克和刁家兄弟身上……”
“卫三呢？”
“……卫三歿……”
袁冠闭上双眼，手中的毛笔被他一把掐断。
“按照以往惯例……好生准备后事吧。”
待阿莫离开后，袁冠目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刚画的垂钓图。
他轻轻将画纸拿起，一点一点，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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