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阻车
一路紧赶慢赶的，五日后，麻媪和阿秀才满脸疲惫，一身风霜地立在南昌城外。
且说那李家阿公带麻媪等三人还没进安成郡的府城宜阳城，就在城门口将三人通通赶下车，只说了一句“走水路！”
便一鞭子抽在他家的毛驴上，扬着沙尘驾着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麻媪和李四吃了一嘴的土，对着驴车屁股一直叫骂不已。
直到阿秀忍无可忍地说再不走连船也搭不上时，麻媪才住了口，拉着阿秀昂着头就往城边清江口岸走去。
李四望着麻媪那目中无人的样子，也连着呸呸数声，翻了翻白眼，转身朝着与麻媪相反的道走了。
到了清江口岸，麻媪自然是把自己泼妇的属性发挥到了十成十的地步。
她撸起袖子骂，坐在地上哭，唱做念打花样百出，硬是把那撑船的船夫给唬得一愣二愣的。
旁边的阿秀见麻媪白脸唱得差不多了，自然善解人意地唱起了红脸。
又是道歉又是夸赞的，船夫却心想着自己在这清江撑船数十载，什么样的泼皮没见过，却还真没见过如此豁出脸面的，真真是开了眼界了！
最后，眼见着围在船头看热闹的闲汉越聚越多，船夫实在忍无可忍，唬着黑脸让他俩一人五个钱上了船。
今儿真是倒了大霉啰！被套路了的船夫在心里直哀叹。
可麻媪又怎会管船夫的想法呢？她自觉打了一场胜仗，正是洋洋自得之时。
她环顾四周，见船夫正撑船，阿秀正在打理包裹，便悄悄摸了摸胸口，掏出一个小布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张软米饼子，一把塞进嘴里。
阿秀只当没看见。
她只见这清江两岸，叶落纷纷，寒气四起，逆风而至，正是一年中最萧索的时候。
阿秀便无心再看，加上初次乘船略有不适，便只闭目安神。
可事实证明，贯会作妖的人，走到哪都能整出一箩筐的麻烦事来。
麻媪上次进南昌城是走的陆路，这头一遭走水路，竟不想是晕船到了极点。
才一发船，嘴里的米饼子还没嚼上两口，便“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这一吐真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可惜这麻媪从未生养过，还不能明了这晕船和妊娠恶心有着差不多的感受。
麻媪是吐得肚子也空了，胆汁也没了，最后一路躺着，昏昏沉沉，神志不清，连续过了几日才躺到了南昌城外。
自然，麻媪偷藏的食物都被阿秀毫不客气地享用了。
等好不容易到了南昌口岸，麻媪两人刚一下了船，连身子都还没立稳，那船夫就跟躲瘟神一样迅速调转船头划远了。
阿秀一手挎着包裹，一手搀扶着踉踉跄跄的麻媪，艰难地挪动步子，一点一点拖着拽着往城门口走去。
还没到城门口，阿秀就被那气势磅礴的矩形城墙给震惊了，连包裹顺着手臂滑了下去都顾不上。
这南昌城是仿制建康城所建。
最外是南北二十里、东西十五里的城郭。
那巨大的石岩层层叠叠累积在外，表面上凹凸不平饱经风霜，但一砖一石却是砌造得整整齐齐。
远远看去，仿若天地之间耸立着一座黑岩高山，竟是让人觉得威严无比，不可侵犯。
阿秀是第一次见识到古代的城门，由于太过于震撼，竟是当场僵住。
她呆睁着眼睛，神思涣散，一颗心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来，古代的建筑竟如此之美！
这种美即凝重又庄严，仿若一身披铠甲的绝世美人，仅仅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就可以击碎时光的侵蚀，就可以历经万世而不朽。
而你，只要与她对视一眼，便会彻底沦陷，沦陷在她的神魂之中。
“唉唉，快醒醒，哪里来的乡下小子，包裹掉了哟！”
阿秀如梦初醒，忙向提醒自己的路人致谢。
天色尚早，她赶紧带着麻媪奔向城门口。
城门口却是排起了长队。
守卫兵各个身穿着甲胄，系着蒲袖岂，头上带着新装了护耳的兜鍪，顶上还竖着红缨，看着好不威风。
今天算是阿秀和麻媪赶的不凑巧了。
最近南昌城不知从哪里传出一阵风声，说是五斗米教主孙延，也就是朝廷眼中的流民逆贼，就藏在这城里。
圣上得知后龙颜大怒，下令江州都督刁青限期捣毁其窝点，捉拿本人极其同伙，押回建康。
若有反抗者，就地处决！
于是江州的百姓都要凭借路引，加上士兵检查搜身后才能进出城门。
眼瞧着这大头兵就快搜到阿秀这边了，可阿秀和麻媪没有路引，何况阿秀还是女扮男装，这要是被搜了身……可如何是好？
阿秀急得上火，举头四望拼命想着办法。
而麻媪听着前面排队的人叽叽咕咕好一阵编排，只觉天昏地暗，头晕脑胀，胸口闷痛。
没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泼天富贵眼下竟如泡沫般幻灭，顿时喉头一甜，身子一软，彻底昏死过去了。
“哎呀！死人啦！”
不知队伍里谁喊了一句，人群纷纷往后躲避开来，直接空出好大一个空圈，把阿秀和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麻媪晾在中间。
阿秀眼见守门士兵如利箭一般的目光直直刺往自己这边，心里暗道大事不好！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拇指使劲按压麻媪的人中，一边按还一边急切地喊：“阿媪！阿媪快醒醒！”
余光瞥见两个士兵已经朝自己这边走来，这麻媪还没醒，阿秀不禁冷汗倒流。
她在心里问候了麻媪家亲戚上百遍，手也从掐人中改成扇耳刮子了。
突然，城门之上的士兵猛地向下面大吼“开城门！”，还迅速挥舞着手中的令旗。
那两个本来准备盘问阿秀的士兵一股风似的跑回城门口，和其他士兵一起合力将巨大的城门向两侧扳。
城门打开。
一辆驾着四头肥硕公牛的华美牛车出现在大家眼前。
人群早就在士兵开门时就作鸟散了。
只有倒霉的阿秀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拖着死猪一样的麻媪使劲往路边拉，可惜还是慢了一拍。
阿秀连着麻媪两人正巧挡在牛车的正前方。
阿秀顿时觉得透心凉，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牛车左右两边围着长长的用紫丝布做成的步障。
步障外两侧是两队握着长矛，不苟言笑的私兵护卫。
那车不知是用何种香木做成，气味芬芳，沁人心脾。
车顶结了金丝幰幔，外门挂着赤红流苏。
透过前方的珍珠幔帘还可隐约见到车内铺着厚厚的白狐毛地毯，上置着一张梓木凭几。
一位青袍男子正懒懒散散地侧倚在凭几上。
“兀那竖子！竟敢阻我家郎君的车！还不速速退下！”
车夫阿莫见阿秀还愣在路中间不挪动，不禁厉声喝斥道。
车夫的话音刚落，阿秀便觉得脖子上拂过一股冰冷之气。
她微微一瞥，才后知后觉发现已有无数只长矛对准了她和麻媪的脑袋。
阿秀大脑“嗡”的一响已是空白一片，恍惚间连跪地求饶也忘的干净了。
“何事？”
一个清越的声音传到阿秀的耳朵里，立刻拉回了阿秀早已跑没了的思绪。
阿秀一个激灵，迅速跪下，不住地叩首求饶：“大人明鉴！小民并非故意阻拦大人的车，小民立刻带着阿媪离开！”
车里的男子不知是哪家的郎君，但光看着这奢靡至极的牛车和训练有素人数众多的部曲，就知道这必定是顶级世家才会有的排场。
只怕，今日这阻车的两人会命丧当场啰！
围观在布障外的人悄悄交换了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那青袍男子似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坐直了上身，非常感兴趣地问：“你是何人？”
直到此时，阿秀才发现这郎君的声音简直比那香车还要沁人心脾。
用现代的语言，就是可以苏掉你的耳朵。
那声音颇为低沉，却非常有质感，一字一音，如清弦，如远月。
阿秀两世为人都没听见这么好听的嗓音，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刻，竟然还红了脸。
她暗骂自己一声别花痴，便双手作揖，正色道：
“小民姓麻，行二，早年便丧考妣。”
“一月前投奔在安成郡鹿山村之族叔母麻氏阿媪。五日前阿媪带小民前来南昌城寻其侄子麻离，因阿媪不适晕船，身体虚弱，才晕倒在城门口。”
“我二人不慎惊了郎君贵驾，实是罪该万死！但求郎君网开一面，绕过小民和阿媪吧！”
一阵寂静。
阿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额上的汗却是忍住不敢擦。
“既如此，”男子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阿秀不禁支起耳朵听，不肯错过其中任何一个字，“让他二人进城去医馆吧。”
一个小银锞子从牛车上抛下，连翻几滚正好落在阿秀脚边。
“拿去，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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