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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刀俎


  

  宣碧瑶及笄之礼后的第三日,我午后本打算去看看孤竹,经过一条少人的街道时,马车突然被拦了下来。我掀开车帘,一个男子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

  我怀疑地接过,问道:“是谁给我的?”

  他恭身答道:“等一下您见到就知道了。”

  我拆开信的瞬间,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那纸上画了一块玉,玉的一角写了一个“湜”字。我翻遍了全身,都没有找到那块我一直带在身边的玉。心慌乱地跳动着,四肢发麻,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鲜血淋漓的死亡,一生命运的颠覆,十四岁那年经历的那种恐惧再一次扼住了我的喉咙。

  本来,一般人捡到这块玉也只会当个玩物。此刻,对方却这样特意地给我这封信,显然是已经知道玉的来历了。可是,究竟是谁?我不断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事,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宣恪。宴会那天晚上,我在栏杆旁遇到他之后,他肯定是再回去时拾到这块玉,然后发现了这个惊天的秘密,所以他回来时才会对我笑。不,他当时应该没有发现那个字,或者即使发现了也不明白字的含义,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在对弈时发现了一步足以完胜的杀招,一定会不动声色的。我想他一定是回去后调查了玉的来历和那个字的含义,这才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我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车帘对刚才的那人说:“带路吧。”

  从两百年前形成如今六国并立的局面开始,楚姜两国之间的战争和仇恨就从未停止过。最近的是二十年前的那场楚姜之战,姜国先帝桓帝御驾亲征,结果受一箭之伤而崩。宣碧梧和宣逸的母后秦皇后,也是因为和还是太子的姜帝一起在战场上受了伤,最后年纪轻轻就薨逝了。仇恨这种东西,它会随着时间一点点积淀,然后慢慢渗透进每一个人的心里,变得根深蒂固。一旦我们的身份在姜国公开,我们就将再也无路可走。

  马车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行了多久,最后停在了城外的一处宅院门口。

  我跟随婢女沿着曲折的回廊走进一个小院,进了房间里面,才发现是一个很大的温泉池。一群婢女伺候着我沐浴更衣,起初有点不明所以,但很快就不得不感叹,东宫的人做事也真是谨慎,我携带的一切东西包括那枚血影珠全都被取下,这下就算我想在身体上涂毒也会在水中消融。

  最后所有人都安静地离开了,只剩下已经变得“无害”的我独自坐在房间的床上。水流动的轻微声音在室内回响,水面蒸腾的水汽氤氲飘荡,一切恍若仙宫幻境。本应慌乱的,却反而觉得异常平静。或许是在踏进这里的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我的七寸已经捏在了对方的手里,挣扎也无用。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转过身,看到宣恪就站在我的面前,眼睛微微弯起像一只狐狸。我没有行礼,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说:“之前听说你是娇弱得不出门的深闺少女,后来却让我大吃一惊,先是学江湖人一样浪迹天涯,然后又出现在南沧的战场上,真是不简单。此刻虽然变成去了爪子的小猫,但胆子依然不小,真是……”

  没想到他竟然知道我的行踪。我开口打断他道:“真是很与众不同?殿下不会是想说,‘啊,这么特别的人倒是让我很有兴趣’之类的话吧?”

  他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虽然娶谁做正妃我并不介意,但是能娶一个有趣的人不是更好吗?”

  我吃惊地看着他,想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笑着,继续说:“你也应该比较喜欢开门见山吧。你安分地做孤的太子妃,孤就帮你好好收着那块玉,不让父皇知道,不让碧梧、六弟知道,也不让姜国的文武百官、天下子民知道。怎么样,这交易合算吧?”

  姜帝,宣碧梧,宣逸,姜国的文武百官、天下子民,一旦我们的身份暴露,他们都有可能变成敌人。而且,又是太子妃,命运的玩笑总是如此巧合,让我措手不及。但我只能让自己露出微笑:“只要我的容貌不至于对不起你的颜面,你都不会介意的,你要想娶的只是许临的妹妹。”嘲讽的语气,但说到最后一句已经带了微微的颤音。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他也笑着说。

  我说:“可是无论多么特别的人,关在那样的笼子里久了,总有一天也会变得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的。”

  他走近一步坐在了床沿上,一只手轻轻撩起了我散在肩头的长发,漫不经心地说:“哦,是么。那又有什么关系?”

  是啊,没有关系。因为皇宫里,永远不缺新鲜的女人。我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可笑了,于是不再开口。

  他不再看我,而是似乎对我的头发产生了兴趣,慢慢让它们在指尖缠绕着。这样近的距离,我已经可以闻到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我心头一震,这是皇宫的气味,是君王的象征,也曾是我最熟悉的香味,云归身上的香味。

  他道:“居然到现在还随身带着那块玉。你那么喜欢他吗?可是他却没把你放在心上啊。”

  听他这样说,我微微松了口气,但嘴上却说道:“在殿下眼里,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可怜又可悲?”我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和语气显得凄惶哀伤一点,以符合一个弃妇的身份。

  “他倒是舍得。”他说。

  “当年他要娶的也只是镇南大将军的女儿。”我说。我绝不能让他发现云归对我的感情,不然云归和宣碧梧的戏就算白演了,到时候宣恪还会拿我来要挟云归。

  “不过,我可要谢谢他。”他的手顺着那缕发丝移到了我的腰间,结成蝴蝶状的衣带,就在他的手边。

  “殿下。”我叫住他。

  他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我还以为你不会害怕呢。”他的表情和语气,就像是在逗弄一只猫。

  虽然我知道从踏进这里开始我就是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但却只能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来勉强维系尊严。既已被他看穿,我便沉默着什么都不再说。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子,然后拉过我的左手,打开瓶塞将瓶口斜抵在我的手心里。很快,一条通体银白如玉的小虫子从瓶中爬了出来。

  我脊背一麻,下意识就要将手移开,却被他牢牢握住动弹不得。那只虫子刚触及我的手心,便咬开我的皮肤慢慢向血肉里钻去。我疼得差点叫出声来,蜷曲手指想要掐死那只虫子,却被他一把按倒在床上,他夹住我的手指用力地抵在床上,让我没办法挣扎。

  “忍一下,等它钻到血管里就好了。”他贴着我的耳朵说。

  痛感从手心一点一点向手腕移动,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感觉像过了很久很久,那钻心的疼痛才慢慢在腕间消失。我全身脱力,单薄的纱衣几乎被汗湿透。

  他却并没有起身,一只手依旧扣住我的左手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另一只手抬起衣袖为我擦去额间的汗水,一脸怜惜地说:“不先用血肉将这饿极了的小东西喂饱,它会把你的血脉咬的乱七八糟的,所以不能直接放在血管附近。这几日,它会慢慢爬向你的心脉,会有一点疼哦。”

  我偏过头去微微喘息着,并不去看他。

  他见我不理会,也不生气,继续说道:“这是双生蛊,有雌雄两只,雌蛊虫依附雄蛊虫而生,一旦进入人体内便永远无法取出。依附的意思你懂吗?就是说,刚刚钻进你身体的那只雌蛊虫和另一只雄蛊虫是一对,以后如果那只雄蛊虫受到了伤害,你就会心痛,而且伤得越重你就越痛;如果雄蛊虫死了,你身体里的那只雌蛊虫就会发疯,然后啃噬你的心脉让你死去。”

  他依旧笑着,眼睛微微弯起。但我已经知道,他不是狐狸,而是狼。

  我一把推开他,从床上走了下来。我说:“殿下有了那块玉,还用得着双生蛊吗?”

  “以前恰好留下了这个,所以试试,反正对我也没有伤害。”他轻轻地耸耸肩,“我想,有了双生蛊,你哥哥许临应该很乐意为孤效力的。你表哥嘛,他那个人心肠硬得很,双生蛊估计对他没什么用啊,真可惜。”他停顿了一下,道,“所以,不论是那块玉还是双生蛊,我都不想楚云归知道。因为我很想看看,如果你和许阳都背叛了他,他会怎么办。你知道该怎么做吧?”他刻意强调了那个“阳”字,唇边漾着笑意,是享受着猎物徒劳地哀鸣挣扎时的表情。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道:“是不是我嫁给你,二哥投靠你,你就会放过云归?”

  他点头。

  我说:“希望殿下言而有信。”

  “孤身为储君,岂会无信。”他收了笑容,“不过你要记住,对孤来说,如果棋子不能乖乖听话,我就会把他们全部捏碎。”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腕,我想要抽出来,他却握得更紧了。他拉我坐下来,对着外面说了声“进来”,便有婢女捧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了一些布条之类的东西。

  宣恪拿过一根布条,然后将我的手拉过来,开始给我包扎。他的动作十分随意,好几次都疼得我忍不住吸气,他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末了在我的手背用布条打了个蝴蝶状的结,又端详了一下,这才满意地放开我的手。

  我木着脸并不去看他,只听他轻笑一声,然后站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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