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入夜以后的外场荒凉得像一个死镇。
夏野目光虚无地扫过草丛，重新关上了窗户，屋内的灯光随之暗了下来。
夜长得像一场醒不来的梦。
清水惠在黑暗中偏头聆听了一会儿——没有声音。
她慢慢从草丛里钻出来，一步一步靠近窗户。窗外空地上散落一地的纸片，是属于夏野无声的宣战。
他察觉到了什么吧？对于外场村一连串的死亡……
清水惠蹲下来，一片一片去捡地上的纸屑。
眼里有什么冰冷的、水珠一样的东西冒了出来。
清水惠微微张着唇，视野模糊成一团。捡了这片，那片又从手上掉落，永远捡不完一样。
（太多了啦，我捡不过来。）
清水惠跪坐在地上，双手捂面，眼泪自有意识般疯狂地从眼眶里钻出来。
（可恶，怎么能这么多。）
她狠狠地抹一把脸，继续低头捡那些碎片。
没用的。那不仅是纸屑而已，那是胸腔里某种东西破碎以后的残骸。
就这么讨厌我吗。
清水惠机械地重复着拾捡的动作。
真是的，再怎么无所谓，也是会伤心的啊。
就算作为尸鬼，也是会伤心的啊。
清水惠冷冰冰地想。
（人类畏惧黑夜，也许正是因为那黑暗里孕育着看不清的隐秘。）
在窗户后面，夏野安静地伫立。
他站在阴影中，听着窗外悉悉索索的动静。
只要现在打开窗户，就能证实自己的猜测吧？
小彻他……就是被这个人杀死的吧。
夏野的手无意识地篡紧，松开，篡紧，又松开。
真是的，拉开窗户不就知道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自嘲地低笑一声，抬起了手。
啪嗒——
清水惠仓皇而逃。
耳畔响起呼呼的风声，头发散乱在风中，坑坑洼洼的路面积水四处飞溅。
清水惠慌不择路，低矮的树枝划过她的皮肤，拉出了一道道可疑的红色伤口。清水惠还未来得及觉得痛，伤口便快速地愈合了。
她眼中的泪向斜后方飘去，在半空中笔直坠落。
到这个时候，清水惠也还清醒得像个旁观者一样。
原来尸鬼真的也有眼泪啊。
明明只是一具活着的尸体而已，偏偏还保留着人类的感情，不是太愚蠢吗？她无意识地想。
袭击田中是在两天以后。
并非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吸食人类的鲜血是尸鬼的本能，无关意愿。
田中最近在整理村里的死亡名单，好像和尾崎医生在一起密谋什么危险的事情。是因为这个才要派人去袭击他的吧，毕竟任由他们调查下去的话，尸鬼的秘密就要暴露了。
清水惠是趁田中半夜下班回家的时候袭击的他。
入秋以来，村民们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入夜以后几乎无人出门，田中这次也是因为工作到太晚，没想到这成了他致命的疏漏。
“哦，小惠啊，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可不安全哦。”田中笑着和清水惠打招呼，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他有些迟钝地睁大了眼睛——清水家的小惠么？好像上个月已经死掉了吧……
田中先生真是太大意了呢，清水惠从背后拥住田中，张开嫣红的唇，将锋利的牙齿扎进他的脖颈。
人类的血液，异常甜美芬芳。
清水惠其实不太理解其他尸鬼的愧疚感。比如武藤彻，变成尸鬼以后就没有执行过任务，照这样下去，沙子小姐很快就要召见他了吧——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武藤彻啊，他的慈悲心肠可真是用错了地方。
如果夏野知道自己的好友变成了尸鬼，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清水惠出神地想。
“嘛，这次的任务，小惠完成得很漂亮哦。其他人要向优秀的伙伴学习啊。”辰巳向大家说道。
标准的官方发言。
“哦，不算什么。”清水惠耸耸肩。
“这是谋杀。”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谁？谁在说这种丧气话？奈绪转头去寻声音的发源地。
像是油入沸水，这句话引起了骚动。
尸鬼们脸上露出了惊惶的神色，不安地面面相觑。
这是谋杀——是吗？
“本来就不算什么啊，不明白小彻那个家伙在别扭什么。尸鬼猎杀人类是为了谋生，人类自己不也猎杀动物为食吗？根本不能算谋杀——”刚刚杀完人的正雄大声地道。
哦，没错，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这怎么能算杀人？余下的尸鬼们纷纷点头，露出了安慰的神色。
清水惠似笑非笑地看着正雄。
正雄被这戏谑的眼神看得心虚，梗着脖子道，“看，看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真可笑，正雄这种人竟然也有资格成为尸鬼。
“不知道哦。”清水惠伸了个懒腰，“不过正雄你觉得这不叫杀人叫什么？嘛，我想想——”
清水惠嘲讽地低下头锁住正雄的目光，“难道是，人类的血管不小心碰到了你的牙齿吗？”
周围的尸鬼嘻嘻哈哈地笑了。
“小惠真是太幽默了。”正雄干笑着别开头。
清水惠皱了皱眉，这人简直猥琐卑鄙得像下水道里的老鼠。她直直地越过正雄，将他的肩膀撞得一歪，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喂！你这家伙！”正雄挥舞着双手喊道。
——所有人都以为我适应良好，残暴冷酷，是天生适合成为尸鬼的人类……清水惠望着茂密的枞树林，想。
“嘛，小惠，接下来，就轮到夏野了哟。”
远远地，辰巳的声音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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