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番外——忆回梦里二月惊

　　

　　转眼已是二十一世纪了，二月红已经是个百岁老人，弱冠年华转眼已经耄耋白发，慈眉善目之间隐隐约约还看得出当年风流多金的翩翩少年样。

　　他躺在摇椅上，眉眼半闭着，在北平，哦，现在叫北京了。在北京的日子他时常能想起从前的许多事情，这大概是所有老人的通病，年纪大了就喜欢回忆往事，那些刚刚发生的事情他不一定记得，但从前的过往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是外人口中那个风流的人呢？大约是他为丫头赎了身之后吧。丫头并不是个绝色的女子，很普通，就是别人家的许多女子都比她好看，更不要拿她和后来自己在上海遇到的九若卿去比较了。可是自己就是喜欢她，娶了她，为她画眉煎药，为了她和佛爷闹翻，这好像是1937年发生的事情。

　　1937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佛爷遇上一个神奇的女子，夫妻二人这么多年没有半点变化，也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逍遥；老八也遇到了自己爱的女人，不久之前齐夫人去世，老八也生死相随了。那天他好像看到了张启山和龙葵，他相信自己走的那天他们也会来送一程的。

　　1937年那年丫头病危，得张夫人舍命相救才从阎王手里偷到了三年的光阴。张夫人跟丫头是好朋友，她也很喜欢丫头下的面。丫头下的面是二月红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连带着老九门个个都喜欢。

　　丫头的病病了很久，里子早就虚了，天天药不离口，为了守着她佛爷的请求自己没答应，不是自己不爱天下，而是在天下之前排着一个丫头，从赎她那天她苦涩的唤自己哥哥起，注定了彼此纠缠。

　　后来为了救她，一行人去了趟北平新月饭店，那个饭店一直到今天依旧存在，也是在那里遇到了尹新月也就是后来的齐夫人。可惜费尽心力得到的鹿活草并没有让丫头病愈，张夫人破釜沉舟差点搭进去自己才换回丫头的命。之后呢，之后他为丫头举行了葬礼，自己的徒弟做了卧底。再之后的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日本人的阴谋没有得逞，庆功宴那天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干脆在张启山家住下。

　　那年日本全面侵华，血性方刚的张启山有了夫人之后性子淡了不少，连他自己都说能体会到当时自己不肯出手帮忙的心态了。战乱中还算平稳的日子一直到1940年，那个时候的长沙早就被日本人侵占了，老九门也各管各的离去，老八随夫人到了北平，老九去了西洋，也是那年张启山被上头的一个军官提拔到上海去，张启山想带着红府一块儿去上海。

　　可是那年丫头去世了。

　　那天雨很大，自己跪在院子里责骂上苍，最终他还是把丫头从自己身边带走了。之后自己就病了，醒来时忘记了所有关于丫头的事情。忘记了她的温柔，忘记了她的面，忘记了那从阎王手里偷回来的三年。所有人也不在自己面前提及丫头，偶尔提到自己的夫人也只是一笔带过，那些日子他只知道自己曾经有个夫人，只知道自己已经是个鳏夫了。

　　初到上海的时候，发现有人闹事，一时看不过去就出手了。后来那个女子走来对自己道谢，这下才看清：多么好看的人儿啊！

　　来接佛爷的是位军长，那个女子是军长的妹妹，没有太多的交集那人已经开着车离去了。到了九家再次见到她，正被另一个哥哥抱着，也知道了她的名字——九若卿。

　　那一天自己见到了好几个面孔的她，动心就是在那样简短的一瞬间。到了上海几天他了解到九家在上海的势力，也大概了解到为什么宁可得罪九家的男人不可得罪九家的女人。确实这个九若卿长着张艳压天下美人的脸，里子却黑的透透的，霍家的女人世世代代都是厉害的角色，九若卿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后他们搬离了九家，自己和九若卿总是能“偶遇”，不是她有意就是自己故意，于是彼此相爱了。期间多少反对都无法阻止两个相爱的人。直到陈皮从长沙到达上海，告诉了自己关于丫头的一切。

　　梦醒了，爱情被山水阻隔，可以翻山越岭，可以跋山涉水，可是阻隔在他们之间的是个死人，自己爱的人。相互折磨着，一直以为她对别人狠，结果她对自己才是真正下得去手，她拒绝上海所有有身份的人，各个国家的贵族也被她拒之门外。

　　她那天对自己说了什么？她说：“她是你的妻子？”“是。”“你爱她？”“是。”“你爱我吗？”好像自己想了很久才点头的，果然自己有渣的属性。“她是你的妻，你爱她，九若卿决不做别人的续弦，二月红，你不会娶我，我也不会嫁给别人，我也不嫁你，但你欠我。我要你以后永远带着我，我不管你思她念她还是爱她，你身边只能有我。若，若有一天，你放下对她的感情了，你只能爱我，若，有一天，你想成亲了，也只能娶我。可好？”“嗯。”那天她笑了，比旁边从西洋移植回来的名贵花草还要好看，可是她好像在哭。

　　那个承诺是两个人无言的默契，上海战乱到沦陷她在身边，前线抗战她在身边，国共内战她在身边，全国解放她还在身边，那日红彤东升，国歌齐响，国旗飘扬，共同见证新中国的到来。

　　当时的国共之争，除了她，九家其他人都去了台湾，一直到2008年“三通”实现，相隔万里，时隔数年的一家人才有了联系。新中国初期，那些曲曲折折的日子，总是相伴的，她学会了做家务，缝衣服，烧饭做菜，甚至砍价。

　　她舍了家人，舍了信仰，舍了娇生惯养，换来了在一个三心二意男人身边半个多世纪的苦难。她和丫头一样，在自己的怀里离开这个世界。

　　“我这一辈子，嫉妒她羡慕她，现在我不羡慕她了，陪你同甘共苦的是我，携手白头的是我，红官，你不欠我了。能不能把我的骨灰送到台湾二哥那里，爸爸早走了，大哥也走了，我想死后留在二哥身边，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看看九家最后的结局。你可知道，九家大哥和二哥的后人们，我这个做姑姑，姑奶奶的，可欠了几辈的压岁钱了。”借着回光返照，利索的说完才闭上眼睛，“下次我们...别重逢了。”那天春光正好。

　　自己把她的骨灰送到台湾，她的灵位上写的是“九家三小姐九若卿”，是了她不曾嫁给自己，自然冠不得红家的名义，他见到了九家的小辈，替她给了压岁，小辈里只有一个女孩儿，和她有些像，却没她沉稳。

　　日薄西山，摇椅上的二月红转醒，那些过去每每在他睡眠的时候就像电影一样一遍一遍的回放，九家在台湾发展的很好，比起当年在上海更甚。如今大陆和台湾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迟早会回归的。九家的后人也隔一年在上海老宅过年。他去过，那个长得像她的小辈已经长大了，生了也是一个女孩儿，蹦蹦跳跳跟在自己后面叫“二爷爷”。一家人其乐融融，像极了曾经的九家，这也许就是若卿想看到的结局吧。

　　看着快没影儿的太阳，二月红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也快去了，这辈子欠丫头的快还清了，下辈子他也不希望和若卿重逢。

　　之后不久，102岁的二月红也走了，他的小徒弟解语花为他下葬，依他的意思他的棺材比妻子的高出一截，为的是让在地下等待了多年的丫头，能够再次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婉婉而唱的戏腔，这辈子，欠丫头的终于还了。

　　正如二月红在世时想的一样，张启山和龙葵来了，在没人注意的角落，“启山哥哥，二爷，二爷和若卿还会重逢吗？”“会的。”

　　是啊，他们会重逢，重逢在初次见面的地方，重逢在上海码头的喧嚣，重逢在某一日对视彼此的温柔和爱意之中。

　　愿那时，彼此不相欠，只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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