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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虎皮汉子


  马蹄声哒哒,驶过了四个兵士值守的陆安县东门。

  韩元吉驱着马车,一路兴奋地哇哇叫。道边有柳树依依,青翠幕帘中黄莺儿喈喈。

  春日暖阳倾洒肩头,这一刻,慕清嘴边也泛起了笑意。

  挑担儿的货郎,推独轮车的小贩,赶集的妇人,行人颇多,石简三人也是好奇地东张西望。

  一路往北,离得陆安县城远了,倒是山高林密起来,夹在山间的黄泥小路还算平坦。

  “简子,不会有强盗吧。”韩元吉贼头贼脑说道,四转的眼珠儿不时瞧向林子深处,那跃跃欲试的模样,恨不能出来个蹩脚盗贼,给他大展拳脚一番。

  “真有盗贼,我们三人还不够人家填牙缝的呢,你可别瞎说,我还希望这一路平平安安的,把小娘子送到京里去。”石简肃然道。

  “开个玩笑,一付小老头模样,快赶上我爹了,无趣,真无趣啊。”

  他拉长了调儿叹息,引得慕清暗暗好笑。

  晌午时分。

  马车停在了一道溪流边,三人下车洗了手脸,慕清拿出干粮包袱。

  “婶子做的炊饼就是香。”

  韩元吉倒不嫌弃,接过炊饼立马狠狠咬了一口,随即又耷拉了嘴角,“凉了,硬了,不好吃了。”

  石简无奈摇头,瞪他一眼,“就你嘴快,我娘让我们烤热了再吃。”他说着已快手捡了些枯枝干叶过来,拿火折子点了火堆。

  韩元吉觉得有趣儿,抢着烤起炊饼来。

  慕清跟着在火堆旁坐下,一时心中倒是平静,翻出另个王娘子给的包裹,里头竟然是熏好的肉干,还有一包酱牛肉。

  “哇,有酱牛肉吃!”韩元吉惊喜,抢了一块叨在嘴里,啧啧赞叹,“好吃,好吃,要是再来口小酒就好了。”

  看他把狭长眼儿眯得只剩条缝了,如同一只偷嘴的狐狸,温顺中带着点狡猾之意。

  慕清把视线移向石简,对面石简目光盯在手中的炊饼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她把酱牛肉伸手递了过去。

  他摇了摇头,“我不吃,你吃。”

  慕清仍直直伸着手,她知道石家吃肉不多,少年郎哪个不馋肉的,连她那个五岁多的小弟弟也天天嚷着要吃肉。

  “吃吧,多呢。”她道。

  “对啊,吃吧,等到了客栈歇脚,还愁买不到酱牛肉吃,到时来上两斤,让你们吃个饱。”韩元吉拍胸脯,豪爽道,“我身上可带足了银子呢。”

  “哟,小兄弟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啊!可否借些给哥哥花花。”一道粗豪的声音在韩元吉背后响起。

  三人同时吓了一跳,石简已抓了根棍子,一步抢出拦到了元吉身前。

  慕清左右一瞧,飞快抓起根婴儿臂粗的树枝,横在身前,目光戒备盯向来者。

  那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满脸胡子,浓密地遮住了大半脸,只剩了一双眼睛精光闪烁。他脚踏草鞋,一身粗布麻衣,沿着右肩侧还披了块兽皮,用麻绳在腰间系紧了。

  背上一蒌子,右手间握了把刀镰。

  慕清瞳孔一缩,他身上那块不是普通兽皮,跟家中议事堂掌椅上铺的一样,虎皮。一个能打虎的汉子,武力肯定不弱。她眼角余光扫向石简。

  目光再次一紧,这个少年郎竟用着一根大棍,八尺余长,竖起来比他人还高,右手紧握在棍梢处,腰沉势稳,已狠狠盯向了对面之人。

  韩元吉比两人慢了一拍,等他爬起身来,双方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这,这是强盗来了吗?”

  他战战兢兢问了一句。

  石简没有回答他。

  慕清也没有回答他。

  对面大汉一双眼在三人身上扫视,浓密胡须遮挡,看不出表情来,只目光沉沉,恍如兽形。

  气氛越发紧张,慕清握紧了手里的树枝。她习惯使软鞭,九尺长的软鞭甩出去刚猛,收回来柔韧,跟使棍是完全不同的用力方法。棍法她见爹爹常练,也会上几招,可轮起棍在手中的武力,简直是不能跟软鞭在手相提并论的。

  棍子不趁手,要不换了马鞭,刚才赶车的那根马鞭就在车辕上插着,离得她只有四尺距。

  她谨慎地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却见对面那大汉的视线跟着她而来。

  “简子哥,顶上。”她大叫一声,飞快退后拔出了那根马鞭。

  鞭子在手,勇气顿生。

  慕清一抖手,甩出一声响亮的鞭响。

  石简耳朵动了下,身子却纹丝未动,目光笼住了对面之人上下,眼底精光更是聚在了他脚下。

  待他伸脚,定要一棍朝他膝盖处打去。

  “哎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就是要银子嘛,你要多少?”韩元吉退后一步,险些踩在火堆上,他急得跳脚,手忙脚乱从怀中掏了个靓蓝底金线绣兰草纹荷包出来,一抽绳,在手心倒出碎银。

  一大把,看着倒有十多两银。

  “要银子好说嘛,可不能伤人。”他捧着银子焦急道,“这些都给你,我们就这些了。”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再多也没有了,我兄弟很厉害的,你,你可得想清楚了。”

  一阵风儿吹过,刚冒芽的枝条轻甩,发出柔和的声音。小溪流水潺潺,在石上撞出叮咚声响。

  一滴汗在韩元吉额角滑落下来。

  慕清已往前移了两步,站到石简身侧,同他离得两米距。她准备好,等下攻敌与他联手,一刚一柔,应能互相配合。

  -

  使棍的少年郎一身正气,这股子味道倒跟他们蛮相像的。还有这个小丫头,娇娇弱弱,看着如同个深闺的小姐,但那一记鞭响,在软鞭子上竟有深厚造诣,没浸淫个七八年,甩不出那么大的鞭花来。

  虽然那只是一根破破烂烂的赶马鞭。

  有趣,有趣。还有那个白脸公子哥,说话样子看着害怕懦弱,但他就是知道,要真打起来,不知会使出什么阴招呢。

  伴着扑簌簌振翅声,一只斑斓锦鸡飞出灌木丛。

  对面大汉头也未回,一甩手仍出手中的那把刀镰,正中锦鸡。

  一道畅快的大笑冲天而起,响遏云空,声振林宇。

  慕清三人愣住了。

  “你,去把那只锦鸡捡过来。”虎皮大汉哈哈大笑,自顾走了过来,指使石简道。

  “你,你,你不是要抢银子吗。”韩元吉结结巴巴。

  “小子,你那一点点银子,老子还没放在眼里呢,开个玩笑,当真啦!哈哈哈,那老子烤个野鸡给你们吃,就当吓着你们赔罪了!”

  虎皮汉子大大咧咧盘腿坐了下来,捡起刚掉落在地的酱牛肉大嚼起来。

  “你,你是馋这酱牛肉吧!”韩元吉嗤笑他一声,可再见他那庞大的身躯,倒底没敢多说,把手中的银子再次装了回去。

  慕清盯住虎皮汉子,身上的凶煞之气确实已收敛,虽仍彪悍,倒是善意。她默默走回马车,把马鞭插了回去。

  “这位小娘子鞭使得不错啊。”汉子望向她,赞了一声。

  “她,她会使鞭,你开玩笑的吧?”

  见他不再有恶意,韩元吉倒也在一旁坐了下来,听得他如此说,嗤嗤笑。

  虎皮汉子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解释,塞了满嘴的酱牛肉,吱吱唔唔催着石简快些。

  见他如同耍戏法般从腰间的破布袋中翻出几个小竹罐,拍了拍手,道:“盐糖都有了,等下我给你们做个叫化鸡吃。”

  他说着又伸手要捡地上刚烤过的炊饼,被韩元吉眼明手快抢夺了过来,递到慕清手里,“他嘴大,吃得肯定多,这个你快吃,别饿了肚子。”

  慕清朝他微笑,接过了炊饼,咬上一口,热呼呼,又香又脆,里头还有一团肉,好吃得很。

  “唉,唉,真是不懂得敬老。这炊饼好像挺香啊。”虎皮汉子舔了舔唇,目光又朝包袱处挪了过去。

  韩元吉连忙把包袱搂在了怀里,“没了,没了。”

  “小气!”

  “那小子,拔个鸡毛要这么久吗!”

  “内脏挖了,血要放干净,外头的大羽拔了,绒毛就不需要拔了!”

  “你,你去挖些溪泥上来!”

  虎皮汉子盘坐在火堆边,如同个老爷般指使这,指使那。

  石简抓着锦鸡在溪水边拔毛放血,抿着嘴一声未吭。他手上锦鸡被一刀镰割喉,很快断了气。刀镰飞出,插在前头一棵大树上,深入半截,他使了下力才□□的。

  刚才他看着真真的,这汉子头都未回,刀镰就飞出去了,这听声辨位的功力已至臻境。

  一个砍柴打猎的汉子有这种功夫吗!

  他到底是何来历,看着也不像恶人!

  “妹子,走,我们别再理他了,一个疯子。”被虎皮汉子要求着去挖溪泥的韩元吉不干了,拉着慕清站了起来,就要往马车走,同时喊着石简,“简子,别理他了,我们走。”

  慕清被拉着往前,侧头却见虎皮大汉吹胡子瞪眼,“好啦,好啦,挖个溪泥,多大点事,我是真心想请你们吃叫化鸡的。谁让我嘴馋吃了你们的酱牛肉呢。老子可是不欠人情的。”

  他嘟嘟囔囔站了起来,挽起衣袖自行去溪里石头底下挖起来两大块湿泥。

  韩元吉松开慕清,朝她挤了挤眼睛,低声笑道:“就简子老实,还听他话干活。”

  真是个滑头的小子。慕清轻笑,目光移到了蹲在溪边的石简身上。

  他手上的锦鸡大羽毛已基本拔完,正把锦鸡放入溪水中冲洗干净,右手浸得深了些,半个袖子湿透了,可他却浑不在意,认真着手上的动作。

  阳光透过枝桠落下明亮的斑点,有一块正照在他的眼睛上,如同在睫毛上镀了层金,轻眨间,衬得眼珠儿黑若琉璃,璀璨光华。

  石简一抬眼,慕清已淡淡把目光移了开去。

  锦鸡肚里洒了盐糖,外头裹上湿泥,挖了个浅坑放入,又把火堆移了上去。

  石简拿出炊饼烤了递给大汉,韩元吉瞪眼,却得了大汉几个白眼。

  慕清轻轻笑。

  移开火堆,敲开干泥,雪白的鸡肉泛着油光露出来,那香味,简直吓煞人。

  韩元吉同着石简齐齐咽了口唾沫。

  慕清也没吃过这样的,惊叹中有些移不开眼了。

  “嗯,手艺一如既往的好啊!”

  虎皮大汉陶醉般赞一声,掰下一支鸡腿先递了慕清,“女娃娃先来,当心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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