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母子夜话
“小娘子被你救出来后，里头还有他人吗？”
“火势太大了，看不清里头的情景，我喊了好多声，那个大梁都塌下来了，我根本不敢冲进去。”
石简摇着头，有些自责。
“不冲进去是对的，儿子，你是娘的命，你好我才好。”宋红杏拍拍他的手，有些感慨道，“娘没本事，才让你小小年纪就去当了这个火巡警，还是个衙门编外的，也不知干了这两年，明年能不能转正了。”
“元吉帮我问过韩叔了，明年十七，可以给我转正了，娘，到时俸禄就可以翻上一倍了，我们家日子也该富裕些了。”
被他这话一逗，宋红杏倒是笑了，“日子宽裕后，娘就给你寻摸个漂亮的小娘子。”
“娘，你说什么呢。”石简害羞，有些别扭道。
“怎么，你不要小娘子，还是不喜欢漂亮的，还是喜欢隔壁的那个小青梅？”宋红杏乐道。
“娘，那青梅，青梅我只当她是妹妹的，再说了……”
“是啊，青梅她娘可说了，想娶她家女儿，得五十两聘礼呢，我家现在总共十两银子都不到，怎么娶得起！”
想到这里宋红杏的声音有些廖落。
“要是你爹还在，他有把子力气，还会木工活，我家的情景怎么都会比现在好。”她说着就抹起泪来。
石简是遗腹子，从小没见过爹，都是靠着母亲帮别人浆洗衣裳，再去集市上卖浆酪炊饼，辛辛苦苦养大的。
他爹石贺年在娘子有身孕四个月时被征兵拉上了战场，再也没回来。
这些年，宣国跟雎人的战争连续不断，边境时有冲突，听说北方百姓的日子更苦，他们陆安县位于京师临安城的西南面，还算有平稳日子。
年年老百姓过年时祈求的就是不要征兵，更不要征到自已家头上。
“娘，现在我可以挣银子了，以后的日子会愈发好的。”石简劝道。
“嗯，只要不再征兵，这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宋红杏擦了泪，笑道，“吃吧，天寒地冻的，饭食放长了就成冰坨子了，吃到肚里还要拿人气去暖它。”
“好。”石简大口咬着羊肉馅包子，故作欢快地吃起来，“娘，你也吃。”
两人飞快吃完饭食。
宋红杏搁碗，抹了嘴，说道：“等小娘子醒了，问清她家住何处，早些把她送回去，我们可不能裹到她的事情里头去。”
石简顿了下，低低应了。
“娘，我救她回来的事情也不要在外头说了，等她养好身体再问她。”
“那是当然，你娘是那么狠心的人吗，外头冰棱子结得老长，娘能把她赶出去？”
“娘，儿子不是随口一说嘛，您的心地好，外头可都知道的。”
“那是当然！”宋红杏昂起脑袋，被儿子拍了这一记，如同三伏吃冰，五脏六腑都熨贴了。
“知县大人亲自带人去查看了，元吉也跟去了，到现在都没消息传回来。”
石简有些担忧道。
“那，那，那些行凶恶人会不会找到我们家里来啊。”
宋红杏一惊，人都站了起来，目光四处打转，似要找个趁手的家伙什出来好做防御。
“娘，你放心好了，报案的时候我没说救回个小娘子，只说见着了火情，就算行凶者也不会知道我们的。”石简笑着。
“儿子，凡事还是存着三分小心为上。”
宋红杏终于还是在院门上斜靠了个陶盆才安心，晚上就算有贼人摸过来，弄翻了陶盆总会发出警示声响的。
石简笑笑，只得随了母亲去。
宋红杏又张罗着煎药给慕清灌了一碗下去，掖好被角，才在她身旁另一被筒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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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爽朗的说话声在耳旁响着，慕清苏醒了过来。
一时间迷迷瞪瞪，不知身处何方，等她掀了几次眼皮，再次看清天青粗布帐帷，才想起被人从火场救出来了。
身上冰凉凉的，用手一摸，有些汗湿，倒没有昨日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了。
昏睡了这么久，头重脚轻，全身一丝力气都没有。
屋门被推开，慕清转动僵硬的脖梗，模糊见着两个妇人走了进来。
“哎哟，小娘子竟是醒了呢。”宋红杏高兴道，“金大夫，您医术高明啊，还有胡大夫开的药，也管用，昨一付下去，今儿就醒了。”
“是该醒了，我再看看。”
有些苍老的妇人声音，带着爽脆，莫名就让人觉着心里头舒服。
好像她这样一说，病痛就会随之而去。
说话的老妇人弯下腰来，慕清对上了她的一双眼睛，眼珠略带浑浊，但眼神又异常的平静，好似揉碎了长久岁月，静静的沉淀下来，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慕清朝着她努力笑了笑。
“小娘子这双眼睛有灵气！”胡老夫人赞了一声。
尖尖美人脸，已能看出将来的绝色，病容不减小脸的清丽，反让人怜惜几分，一双圆溜溜的眼珠，纯澈清透，眸光转动间带上丝惊怕与戒备，最显眼的，小娘子右眼尾下带着颗泪痣，鲜红欲滴，如同晨曦间娇艳月季上的那颗清露。
如此妖艳的长相，却配上一双干净到极致的眼眸。
胡老夫人闭了下眼，此女生在大贵人家，必能一生福祚，贵不可言，但落入凡尘，命运多舛，只求多福。
宋红杏搬来凳子，请着她坐了。
“伸出手来。”胡老夫笑眯眯说道。
慕清听话应了。
再次望闻问切，胡老夫人粗糙温暖的大掌在她额头上抚去，温和笑道：“好多了，再服上两贴药，就能大好了，到时去外头多晒晒日头，身子自然就好了。”
“谢谢金大夫，听着这话我就安心了。”宋红杏满面笑容。
胡老夫人站了起来。
见她要走，慕清挣扎着使力坐了起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口，张口费劲说话。
“放，放，放小脚……”
喉咙红肿，每发出一个嘶声就火辣辣疼痛。
“小娘子，你是哪里不舒服啊？”宋红杏终于重视起来，昨儿也见她拉着胡大夫，这是倒底怎么了？
她说着，再次把小脚移出了被子。
这一个简单至及的动作，却让她额头上再次冒出冷汗来。
“什么！你要放了小脚！”
金宝妆见识多，一下猜出了慕清的意图。
“什么？”宋红杏惊道，随即摆了双手，“这可不成，婶子不能答应你，你这小脚都大成了，现在放了前头苦算是白吃了，最要紧的，一双小脚将来才能嫁得好。”
“是啊，如果你没缠小足，我也不许你缠，你现在缠好了，再翻过来，前头一切算白费了。将来……”金宝妆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虽说她不喜人缠足，一个好好女人弄得连门都迈不出去，可她不能跟整个宣国对立啊。她去帮人瞧病，哪一个贵妇人不是一双小脚。
这小丫头长得这美人胚子，将来嫁个富贵人家，一生也就顺了。现在帮她解了足，将来贵人谁还会要她，这是害她不是帮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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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着两人出去，慕清颓然倒向了床。
不会有人帮她的，这是一个吃人的朝廷。
吃了她爹爹，现在又要吞了她。
她探手过去，摸了摸在脚上缠紧的棉布条，下了个决定，等能稍使上劲，她就自已来放这小脚。
宋红杏又端来了药，她接过，大口喝下了。
那苦涩冲得她舌头都麻了，她只愿身子赶紧痊愈了，才能去寻找爹爹。
她把碗还给宋红杏，比划着问她这里什么地方。
“这是陆安县，离得京城有两日马车程呢。难道你京里还有亲人？”
比画好久，宋红杏终于弄懂了她的意思，回答道。
慕清正要点头再问，院门被推开，一道黄莺般清脆的喊声随着来人一起进到了屋中。
一个俏生生漂亮的小娘子梳着个朝天髻，额间点着梅花妆靥，青色对襟褙子下一条白色留仙裙，真是娉娉婷婷，豆蔻梢头。
她走进来，目光先朝里转了一圈，对上慕清的目光，狠狠打量了一眼，把手上小提篮放到桌上，热络笑道：“婶子，我家做了甜糕，拿过来给您尝尝。”
“青梅，你娘让你出来啦。”宋红杏看到她很高兴，忙站了起来招呼，“婶子给你倒糖水去，你都好久没来婶子家玩了。这甜糕你留着自已吃。”
“婶子，甜糕做的多呢，我听说家里来了个小妹妹，就过来看看她，是这位小妹妹吗，长得倒是真好看。”她走近两步，站到床前，细细观瞧起慕清来。
“哎哟，你是从哪听来的呀？”宋红杏吓了一跳。
这小娘子住到她家，除了胡大夫家看病知晓，她并没有往外去说啊，前夜简子回来，还是子时，别人不会看到啊。
“婶子，你请了姚婆跳大神，为这小娘子驱邪，外头都传遍了。”孙青梅目光还留在慕清脸上，越看越不服气，这小小丫头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倒底是哪里跑出来的小丫头啊，虽说，虽说看着还小，可待在石简哥哥身边，她，她还怎么安心啊。
现在娘又管她管得紧，不让她出门，都好长时间没见到石简哥哥了。
慕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小丫头看她的目光怎得如此不善呢，看着倒像是她抢了她心爱的物件，来找她寻仇的。
慕清刚刚重生过来，还没适应从十八岁一下变为八岁，心理上看着对面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还当成个孩童呢。
噢，她梳着发髻，插银簪子，应是十五及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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