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妇人

　　夫妻俩简单收拾一番，坐上了陈叔叫的黄包车。

　　北平繁华依旧，街头巷尾热闹非凡，即便是躺在墙沿晒太阳的老乞丐也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也许对于熬过了严寒的他们来说，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的上此刻的安逸了。

　　可谁会知道这份安逸不久以后就会被激烈的枪炮打碎，整个民族，乃至国家都将陷入一场经久不息的战火当中！！！

　　许善平低头看了眼怀里抱着的孩子和身旁陪他走过风雨的女人，内心思绪万般转换。

　　徐巧宁若有所感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突然想起一些事罢了。”许善平伸手紧了紧披在徐巧宁身上的棉大衣。

　　徐巧宁接着大衣的遮挡身子往许善平身上靠了靠，舒了口气，说，“没事就好，看你那脸色差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现在外面那么乱！”

　　许善平伸手将趴在自己肩上用小被子盖着的蛋蛋往怀里紧了紧，笑了，“你这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都知道乱的厉害，可见是真的厉害了。”

　　徐巧宁正色道，“时也，势也！都说秀才不出门，通晓天下事。那报纸上写的虽然夸大其辞，危言耸听了些，却也是能让明眼人探出几分深浅的！”

　　许善平伸手点了点徐巧宁的额头，“咱们看归看，可不能被那些文人用笔墨糊住了五感，得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才是！”文人大都是这样，凡有大事发生，无论成败几何，中间如何利益穿插，总爱先掺上几脚，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搅得风云变幻，人心浮动方肯罢休。大儒是，奋青是，心怀叵测者是，跳梁小丑更是！

　　徐巧宁抿了抿带着笑意的唇角，一本正经地颔首道，“英雄所见略同，吾与侬而不谋而合之。”说着冲许善平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顷刻间端庄的形象破功。

　　许善平不由得摇了摇头，失笑道，“你呀…”下半句止于喉间。徐巧宁悄然握住他的手，两人四目相对，她含笑问，“我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许善平反手将那双柔夷用大手包住，驴头不对马嘴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徐巧宁但笑不语，只双颊泛着粉红，双眼雾蒙蒙的看着许善平，盖因这诗的下一句是，“身无彩凤□□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一路无话。

　　车夫脚力不错，两个脚片子踩得飞快，不颠不晃的，到了地方，许善平又多给了他些，余下的算是打赏。

　　医馆里人员来去匆匆，许善平找了个角落将徐巧宁安置好，径自一人挂号去了。

　　徐巧宁带着蛋蛋坐在木质的长椅上，又拿出包在纸包里的奶糕子塞进蛋蛋的小肥手里哄着他吃，蛋蛋低头胡乱地啃着，徐巧宁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旁边一少妇模样打扮的女子，艳羡地看着她，突然出言道，“你可真是幸福，连陪医问药都是先生亲自陪着来的，看模样，这是第二胎了罢。”药堂里有两种人：穷人，富人。穷人说穷也穷不到哪去，大都是略有资产的家庭，毕竟这有名医坐镇的药馆子，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这富虽说不是富得流油，却也相差不到哪去了。两者之间条径分明，穷人大都是家中婆婆、姑嫂陪着来的，富人也多是带着仆役佣人，由先生陪着来的虽说有，却也是极其少见的，多是穷苦人家。徐巧宁却是不同的，穿着打扮不显山不显水，举止投足却带着几分书卷气，别的不说，光是那不经意露出来的翡翠手镯就难得一见，可见家底子不薄。这种人，少见。

　　徐巧宁看着趴在自己腿上嘴里咂着奶糕子的蛋蛋，郝然道，“是啊，二胎不错，你也是来看邱大夫的么？”

　　女子未语先含三分笑，道，“可不是么，久闻邱大夫大名，特意前来拜访的。”

　　徐巧宁隐晦地打量一下这人，不动声色道：“夫人也是来诊平安脉的么，邱大夫久负盛名，医术超凡，尤其擅长询筋问脉，便是不到月余的喜脉也都是一诊便知呢。”珍珠发钗，琉璃扣，又套了身粉红色的旗袍，也是位时髦的女子。

　　那女子抬手捻了捻耳边的虚无的碎发，单手下意识地摸了摸穿着冬衣也未有一丝起伏的小腹，漏齿一笑道，“承您吉言，不过我这还早着呢，我啊，今是来买些滋补的药材准备回去做药膳呢，左右也是闲着。”

　　买药材何时需要主子走这一遭了，徐巧宁往少妇身后跟着的丫头看了一眼，眼神闪烁不明，跟着兀自低头拿着手帕擦去蛋蛋脸上的奶胡子。

　　两人你来我往交谈了起来，不多时，许善平拿着一个标着“甲”的木牌子转将回来。

　　蛋蛋扑腾着小身板握着已经被舔化了的奶糕往他嘴里送，许善平做个样子，笑着轻轻咬了一口。

　　徐巧宁出声道，“这小坏蛋，何时懂得分享一说了，往日可是护食的紧呢！”说着话眼角已是染上了笑意。

　　许善平抱着蛋蛋往徐巧宁跟前凑了凑，就道，“蛋蛋快给娘吃一口。”蛋蛋跟着把自己黏糊糊的小肥爪子递到徐巧宁嘴边。

　　徐巧宁学着许善平的模样咬了一口，就把小肥手推了回去，“娘吃好了，蛋蛋吃啊”小家伙不依，使劲地往徐巧宁嘴边伸，徐巧宁无法又咬了一口，。

　　许善平伸手掸了掸蛋蛋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我儿子孝顺！”

　　徐巧宁也跟着笑了，“这么点大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啊，也就你整天左一通夸，右一通赞的，孩子现在还小着呢，可不能整天甜言蜜语的哄夸着。”

　　许善平点点头，“我晓得。”说着将手里的木牌递了过去。

　　徐巧宁接过木牌，顺手将手里的帕子给了许善平，“快擦擦，咱家蛋蛋这脸啊都要成小花猫了。”而后又转过脸同那妇人说道，“让夫人见笑了，我家先生倒是素来不拘惯了的。”

　　少妇拿起帕子抿了抿嘴角，隐去几分晦涩，笑了，“哪里有见笑一说呢，我家先生也如此不拘小节，我平素也都是见惯了的，外子潘又德，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后面这话却是冲着许善平问的。

　　潘又德！许善平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潘又德这个名号他倒是知道，北平有名的扛把子，草根出身，早年凭着狠心肠，毒辣手段在北平站稳了脚跟，其人虽坏却也重情义，讲道义，黑白两道都要卖他几分面子，不过话说回来，这潘又德也算是年过花甲之人了，家中妻妾成群不说，算算时间这位连孙子也都能抱上了，如今却又娶了位美娇娘，但不知是你情我愿还是巧取豪夺了。

　　许善平淡淡道，“高姓大名谈不上，在下许善平，不过是个小本生意人罢了，比不得潘老爷名声在外，如雷贯耳。”

　　不成想那妇人听到这话却露出几分恍惚来，好半天才回道，“先生抬举吾家了，哪里来的名声在外呢，不过是个……”披了人皮的畜生罢了！

　　许善平闻言一顿，这后半句话言语极轻，若不是自己习武多年耳力超人，怕是听不见得。

　　像是察觉自己一时失言，年轻妇人掩饰性地笑了笑，冲着身旁站着的丫头吩咐道，“这陈婆子是怎么回事，买个东西都费好大一番功夫，你快去催一催，可别耽搁了时辰。”丫环应声走了。

　　妇人又对徐巧宁道，“我与您一见如故，不觉都聊了好久，真真畅快。”

　　“畅快！？”好奇怪的词，难道平常连个见面说话的人都没有么？徐巧宁不解地看着她，少妇拿着手帕抿了抿唇角，刚要张口说话，忽就顿住了，目光直视前方，嘴巴张了又合，徐巧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穿着对襟的老妪脚下飞快的走了过来，连声道，“让太太久等了。”身后跟着刚刚去找人的丫头。

　　那老妪走到妇人跟前施了一礼，连连伸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脸颊，念念有词道，“都是老奴的错，瞧我这拖拉劲，误了太太的好事可就了不得了，车都备好了，太太您请。”

　　妇人点头，“有劳妈妈了。”又转过头和徐巧宁话别，“我与夫人聊得虽不多，却也投缘，祈望以后有缘还能再见。”

　　徐巧宁颔首，“潘夫人，再会。”

　　那妇人走了几步，蓦然又回眸一笑道，“我叫周海媚。”

　　“这人身上有“故事”！”人走后，徐巧宁这么和许善平说。

　　许善平笑了，能没有“故事”么，“周海媚”这个名字徐巧宁不知道，他许善平可是早有耳闻了，“南乔北媚”中的北媚讲的就是她，周海媚，四九城里有名的“娼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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