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翻脸不认人

　　安徽，武岭，张府。

　　许善平独自坐在偏厅喝茶，阿有等人一早去大老爷处复命了。

　　正堂，手端白玉描金暗八宝茶盏，身着长袍马褂，一头白发留着长髯的张老太爷正坐在主位，旁边陪着张闫博和大老爷张震裕，堂下跪着赴德众人。

　　屋里气压低沉，张老太爷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茶碗，时不时的撮上一口，张闫博正读着众人带回幼弟张闫文亲笔书写的报平安信。

　　正读着，张老太爷忽的将茶盏狠狠掷在桌上，堂下一震，众人不禁两股战战，额头上冒出些许冷汗。

　　“前些日子仲文（张闫文字）发回的的求救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奴大欺主？还是他自个胡编乱造，混淆是非！”张老太爷发出质疑，嗓音嘶哑，带着股黏腻的酒糟味。

　　月前，张闫文打了一份电报回家，诉苦说许善平到德国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安然无恙，担心无法得到稿酬，遂威胁他写陈词书，诬蔑自己贼喊捉贼之行为，求祖父为自个讨回公道云云。

　　“祖父，这“平一刀”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不幕荣利，又怎会贪图吾家这点微薄的薪酬，此事依孙儿看多半是出自仲文自身。”自家弟弟什么德行，张闫博再清楚不过了，自幼就是个惯会插科打滑的主，大了更了不得，还学会玩倒打一耙了，可得好好治治！

　　“什么不慕容利！”一旁的张震裕嗤道，“仲文这孩子是个好的，秉性虽说是贪玩了些，但也不至于平白捏造是非，污蔑他人。”

　　长辈说话断然没有自个插嘴的份，张闫博襟声不说话了，心下却自有章程。

　　在座的谁也不是傻子。是非黑白，谁对谁错自然分得清，左不过是护短罢了，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奶奶的命根子，这句话放在老头身上，也是适用的。自家父亲打小就偏疼幼弟，现在护着倒也正常，只连累许善平无辜受屈了。

　　张大老爷又继续说，“这许善平再怎么了不得，也不过是个走江湖耍把式的破落户，端着各家的赏钱过日子，身上披着层好皮就说是不慕荣利，虚伪的紧，依我看不过是个沽名钓誉、哗世取宠之辈罢了！”说罢又问堂下赴德之人一路概况。

　　阿有知无不言的说了，独独隐去了两人动手的一幕，又把所剩经费奉上。

　　张老太爷只耷拉着眼皮不说话，听到许善平来回路上“餐风饮露”的举动，眼中忽的精光一闪，张家给的路费是足足的，半点不会委屈众人，起码顿顿吃饱是有的，这个许善平倒是个谨小慎微的。半晌道，“子期（张闫博字）去账上取些酬金送给人家，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遭。顺带着敲敲边鼓，可不能让外面传些闲言碎语，毁了你弟弟的名声。”

　　张闫博起身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张大老爷忽的呵住，他用手指了指桌上众人剩下的经费，语带讥讽，“就拿这个给他，左右不能让人家白省喽！”

　　张闫博手里抓着装银钱的荷包，左右为难，“父亲，此举是否太过，总不能撕破脸皮吧！”又拿眼去看老太爷。

　　张老太爷神神在在的闭着眼睛晃着脑袋，嘴里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好似没听见似的不作为。

　　张大老爷又哼了哼，“脸皮，我张家用得着和此等小人物做交情么！”又吩咐自个贴身小厮张福跟着，势要给“平一刀”个没脸。

　　张闫博不是傻子，瞬间懂了其中意味，带着张福下去了。

　　偏厅。

　　许善平正襟危坐，一动不动，桌上茶壶里的水都已凉透，透着股冷气。

　　张闫博满面带笑的进屋招呼，双手抱拳道，“先生久等了。”转身又在主位上坐下。

　　许善平起身跟着抱拳回礼，“不过几盏茶的功夫，算不上久等。”

　　寒暄过后。

　　张闫博踌躇开口，“我于月前收到家弟发来的电报，信中语焉不详之处甚多，着实费解，不知先生可否解惑？”

　　许善平抬眼看他说，“许某知无不言。”

　　张闫博微微一笑，试探着问道：“家弟于德州所做所为家中略有耳闻，却不知是否能够当真。”

　　许善平端起茶碗，做势要饮，碰到唇边又即刻放下，“茶凉了！”眼睛却是往张闫博身侧看去

　　的。

　　张闫博会意，急忙呵斥丫环道，“还不快去上壶热的来，怎的这般慢待了客人。”

　　少顷，屋里只剩许善平、张闫博、张福三人。

　　许善平只看着张福不说话，张闫博又解释说，“阿福是家父心腹，不是外人。”张福随即“哼”了一声，“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在我们少爷面前拿什么乔！”张闫博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咳，却没出声训斥，显然小厮说的话他也是有些认同的。

　　许善平端着茶碗的手猛地收紧，而后又缓缓地放开，嘴边浮现一丝笑意，道：“不知张先生口中的“略有耳闻”是指张小少爷冒充名牌大学学子，是他在赌场中输了一千大洋，是他吸食鸦片，还是他弄大了外国姑娘的肚子。”

　　平地惊雷，炸的人心浮动。

　　张福吓得不行，连声喝道：“你这莽夫，说些甚子浑话！我家小公子精雕玉琢的人儿，怎会干那些腌渍事，你自己脏臭也就罢了，莫要泼脏水污了我家瓷人儿！”

　　许善平自袖笼里掏出一封信，掷在桌上，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凭实据就在眼前，大公子还是自个看吧！”

　　张闫文脸色煞白，两眼紧盯着许善平，不由得咬紧后槽牙，“吾家幼弟身在异国他乡，何时做过这等下做事！先生就是与他之间生了龌龊，也不该如此诬蔑于他！！！”

　　许善平面色渐渐冷了下来，“红口白牙，张先生爱怎说怎说，张先生说是诬蔑那就算诬蔑吧。恕许某不奉陪了。”说完转身就要告辞。

　　……

　　*

　　大地回春，冰雪消融，北平城内，热闹非凡。

　　火车站外，许善平带着厚重的行李，挤上了公交车站。

　　大杂院内，徐巧宁正单手撑着腰，笑看着蛋蛋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小家伙踉跄地一步一蹒跚的迈着小步子，嘴里不住地喊着娘娘。

　　二月天，除夕已过，北平依旧寒冷如昔,寒风夹杂着砂砾在城中嬉闹，正肆意侵蚀着这座千年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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