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说谎者

　　

　　柏林艺术大学，许善平带着阿有和留着板寸头的“板寸”，猫在马车里等人。

　　“嘀铃铃”的电铃响过三遍，门口陆续走出夹着画板，头戴猎鹿帽的学生，其中有一人外表格外引人注目，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样貌像极了张闫博，正同两个洋人勾肩搭背走着，阿有见状忙上前喊了声“少爷。”

　　张闫文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同两位友人道别，由阿有领着见了许善平。

　　张少爷见到许善平，眼中闪过些许意外，“哟，这位先生倒是面生的紧啊，以前从未见过吧！”言罢往车厢里大喇喇地一屁股坐下，转而又从皮包里掏出烟斗装上烟草，用滚轮式打火机点着后吞云吐雾的吸着，冲着阿有道，“这德国离家里十万八千里的，你们来干什么？”

　　暮色昏沉，马车里光线昏暗，依稀能看见火星随着吞吐之间闪烁的红光。阿有见状不由地低下眉头，压着嗓子道：“府里收到您邮的信，老爷派属下专程前来救助。”

　　张闫文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语带讥讽道，“笑话，我还需要你们救助，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真要是出事，有你们从家里到这的美国时间，我还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带着几把破铜烂铁，还好意思说来救人，怕是给我收尸的吧！”

　　车厢里一时陷入静默，只板寸握紧拳头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咔咔作响。

　　张少爷挑了挑眉头，“哟”了一声，“怎么，还想对我动手啊！”

　　阿有忙呵斥道，“板寸！！”

　　板寸沉默半晌，不由得缓缓地松开了双手，回道，“不敢。”

　　“不敢就对了！”张闫文单手撑着膝盖半屈着身子，缓缓地冲着板寸的脸上吐了口烟雾，悠悠道，“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说罢自己就靠在厢壁上嗤嗤地笑了起来。

　　许善平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沉声道：“时候不早了，抓紧回吧，张少爷，有什么话回去再讲也不迟。”

　　许善平说罢敲打车壁同车夫打了声招呼，又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点亮了挂在角落的汽油灯，转过身正好将张阎文诧异的表情收入眼底，马车缓缓驶向原路。

　　张闫文啧啧称奇，“怪不得能摸到这里，倒有几分能耐。”张阎文转而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从中抽出一颗扔给许善平，“小爷赏你的，尝尝。”

　　许善平单手接过，道，“张少爷的好意许某心领了，只是许某是个俗人，抽惯了家乡的旱烟，倒是尝不得这洋玩意了。”

　　张闫文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讽道，“矫情！”他随手又扔给阿有一颗，“你不要，有的是人稀罕！”

　　阿有心里一凛，伸手急忙接住，“谢少爷赏。”他隐晦地看了一眼许善平，而后十分小心翼翼的往怀里一揣。

　　张闫文懒洋洋地支着身子，吞云吐雾，见状，不由眯紧双眸，道，“怎么，一个两个都瞧不上小爷的烟！？”是瞧不起烟，还是瞧不起人！？

　　阿有笑了笑，解释道，“少爷恕罪，少爷的烟自然是顶好的，只是属下不敢糟蹋了这好玩意，便存着想带回去细细品尝的念头罢了。”

　　张闫文深深的看了一眼阿有，良久，笑骂道，“德行！”

　　一行人回到平民区，张闫文挑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打量着众人的住处，这是一栋破旧的平底民房，“难道我大哥没给你们发放路费吗？选这种鬼地方住！”墙纸发黄脱落，家具也非常老旧，门口的楼梯踩上去会左右摇晃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口申口今声，壁炉旁还铺着六七张脏兮兮的被褥，一切看上去糟糕透顶。

　　“张闫博先生确实给我们支付了足够的路费，但我们不确定要在这里生活多久才能找到你，一直都在省吃俭用的生活，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今天晚上可以饱餐一顿！”许善平看了一眼因为张阎文的到来而拘谨不已的其余人，解释道。

　　“饱餐一顿！难道你们就打算让我吃顿饱饭么！？”张闫文瞪大双眼。

　　“不然呢，难道要饿着你么”许善平摊手做无奈状。

　　简单吃过晚饭，众人都陆续聚到一起玩扑克，许善平将在人堆中凑热闹的张闫文提溜出来。

　　“小爷还没玩够呢！”张闫文嘴里不住地抱怨。几人玩的是后世流行的斗地主，简单易学上手快，张闫文几轮下来也就摸透了规则，玩的十分“嗨皮”。

　　“回回都是你当地主，玩的有意思么？”

　　“我坐庄是理所应当的，管他有意思没意思，意思到了就得了呗。”张阎文无所谓摸了摸鼻头。“左右他们得让着我！”

　　进了里间，许善平反手从一个用皮革反复包裹的小包袱里掏出一封盖着火漆封缄的牛皮信封递给张闫文，“你大哥让我专门交给你的。”

　　张闫文漫不经心的接过去，一目十行粗略看完，末了又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扔进壁炉里。

　　他拍拍手，嗤笑道，“就这点小事，还值得你们越洋跨海的专程来一趟？也不怕路上喂了鲨鱼。”

　　许善平径自坐在单人沙发上，双手交握在胸前，也跟着笑了起来，“信里说的什么我不知道，但就你这点破事，确实不值得我走这一遭！”

　　张闫文忽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恼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张少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你发电报回国声称自个遇险，要你大哥汇五千银元给你做赎金，这事真假与否我不跟你争论，左右也不关我的事。”

　　许善平徐徐而谈，声音和缓，语气平和，可吐出的话却惊得张阎文一身冷汗，他好似被踩着尾巴的猫，色厉内荏道，“胡说八道，什么真假与否，我是真出了事的！”

　　许善平突然笑了起来，他猛的掐着张闫文的脖子将他定在墙上，“张少爷，我的话你听不懂么，我不关心真假，也不论人情，可你不该把火玩到我头上！”为了兄弟所谓的不得已，他独身带着一群不通四六的愣青离乡背国，远渡重洋来救人，他的媳妇大着肚子带着连路都不会走的幼子，在北平等他回家，整日担惊受怕，身边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想想都让他受不住，而这一切背后竟是个天大的玩笑，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嬉皮笑脸，阴阳怪气，冲着他耍少爷脾气的人！想到这许善平手上的力气不由得又加紧了几分。

　　张闫文被提将起来，脚触不到地，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只能用手胡乱的抓着脖子，企图掰开许善平的手。

　　许善平蓦地松手，张闫文毫无防备地瘫倒在地，他撕心裂肺的咳着，又朝外面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外面众人听到声响急忙涌进屋内，只愣愣的看着两人不说话。

　　许善平重新坐回沙发上，慢条斯理的整理衣袖，“我同张少爷闹着玩呢，你们怎还当真了。”顿了顿，许善平又扭头看向张闫文，嘴边含笑，问：“你说是吧，张少爷！”

　　正在咳嗽的张闫文莫名的打了个寒颤，不由得顺着许善平话茬接下去，“是是是，我们闹着玩的，你们下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阿有冲许善平默默的竖起大拇指，带着大伙退下了。

　　一室静默。

　　许善平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你还算识相。”

　　张闫文摸了摸仍有痛感的脖子，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那得看你要失去什么了！张少爷！

　　许善平拿眼瞥他，“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知道吗？”

　　张闫文倏地感觉背后一凉。

　　*

　　北大西洋，一艘货轮扬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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