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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青云的童年01


  鲲鹏大地东边,碧玉青山紫云峰,半山腰处,晏明悟奋力往上攀爬。衣袍褴褛,血迹斑斑,刚才山下阵阵的追兵们的惨叫和哀鸣不断传来。果然正如那人所说:“只要到了紫云峰,他们就无法追上你。”

  后面的追兵已经完全沉寂了,晏明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夜色让他看不清士兵们的具体死状,但是一片血色映出地狱般的惨状,模糊地落进了他眼睛里。

  他回过头去看着前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爬上紫云峰,找到姬家的齐恩人,将青云交给他……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上攀去。山风不断袭来,血不断从他腰部涌出,滴答滴答,落到地上;右肩上的剑伤,深可见骨——多处伤口纠结在一起的疼痛,一抽一抽,钻心刺骨;他每往前爬一步,就像被一只利齿怪物用力地撕咬一口他的肌肉。而且,从伤口处,还有阵阵寒意不断袭来。魏武明的剑气仿佛来自冰冷的地狱,刺中他时,就好像往他的体内灌入一股寒气。但他没有时间细想魏武明这诡异的剑气从何而来,昏厥不断冲击他的意识,他感觉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抽离自己的身体。他脸色惨白,死命咬住早已发白的下唇,右手颤巍巍地伸到后背上,摸了摸昏死过去的姬家小公子,感受到从背后传来一股生命的暖意。他定了定神,一定要把青云平安送到齐晋的手上……

  借着猩红的月光,他颤抖着打开地图,迅速看了一眼。快了,就快到了!

  山高水险,紫云峰山脚下变成了人间地狱,但是山顶依旧像一个沉睡的美人。高危处,山风时而狂急,松林摇动似涛涛海浪。圆月当空,月光轻轻地洒在悬崖边一棵千尺松上,透过葱葱茏茏的枝叶,剪下片片松影,落在青松下的小木屋上。

  小木屋内,很安静。齐晋躺在床上,银发似被,他睁着眼睛,无法入眠。并非因为山下的事情,他从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虽然在刚才无形涟漪爆发虐杀闯入者时,他已经知道了。

  他微微皱起眉头,他醒在有人闯入紫云峰之前,因为一个梦。

  梦中,他站在那扇熟悉的城门旁,目送大军出发。

  千军万马迎面而来,盔甲灿灿,气势不凡,有条不絮地走出城门,往芜国而去。大军最前方那位大将军,金戈铁马,一身戎装,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提一把丈八矛长枪,手臂苍劲有力,威风凛凛;铁枪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乎在宣告着大将军一生辉煌的戎马生涯,也在宣示着他向天挑战的决心和魄力——虽然早已白发苍苍,仍有足以撼动山河的英雄气概。

  大将军骑着高大白马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回过头看他,只是,脸上的光彩黯淡了许多。

  大军如巨龙般随着蜿蜒道路,浩浩荡荡地扭动龙身前进,意气风发,势在必得。他一直目送他们离去,直到连最后一个士兵的背影也看不见了。

  须臾,天旋地转,梦中他似乎处于云上,低头一看,下面正是芜国边境,人仰马嘶,血流成河,全是他目送的那群人。

  他一下从梦中惊醒。

  竟会做起了这个梦!齐晋坐起身,心中叹了口气,轻轻抬起右手,手上戴着的一串玉珠子,洁白温润。

  他自言自语地说:“人死后,一定没有灵魂。”

  突然,陷入沉思中的齐晋神色一紧。

  “闯过了结界后,还能爬上紫云峰,莫非是他们?”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轻微的厌烦。

  起身推门出去。

  在小木屋不远处,他发现了晏明悟时,只见他半跪着,手握一把长枪撑在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去,地上全是血。

  今晨还勇猛威武的将军,如今却似一个佝偻老人,气力全失。

  齐晋走了过去。

  ————

  晏明悟身上多处负伤,衣袍褴褛。他快支持不住了,视线已经模糊,视野变得血红。

  不能辜负兄弟的重托。

  他再次艰难地抬起头,将手中的长枪插在地上,勉强撑起身子。

  晏明悟气若浮丝,抬起眼,朦胧地看到一个面如冠玉的白衣男子站在他面前。月光下,他面前看清了齐晋左眼下的一颗泪痣,身后一头银白长发,举动飘然,似在梦中。他伸手拉住齐晋的袖子,欣慰一笑,这一定就是他要找的人。

  “救、救……”他语无伦次,费劲地掀开盖在背上的披风,露出了昏迷中的小男孩。由于过度的惊吓,他已经昏迷了几个时辰。

  齐晋仔细一看,小男孩衣着华贵,面容清秀,正是他不久前才见过的姬家小公子。小公子脖子上的麒麟玉,还是自己亲手帮他带上的。正是因为这块麒麟玉,他们才能进得了自己设下的结界。

  认出了小公子的身份,齐晋蹲下抱起他,又去扶重伤的晏明悟,这个凡夫重伤如此,竟然还能爬上紫云峰?他伸手摸了摸晏明悟的脉象,果然,失血过多,已是死脉,无力回天了。他抬起左手为晏明悟灌输真气,缓住他一口气。

  晏明悟缓过气来,缓缓开口说:“姬家出事了,云天托我带一封信给你。”说着,从怀中费力地掏出一个用撕裂的衣袍层层包裹的东西,上面鲜血漉漉。

  齐晋接过包裹,一层一层地打开,终于看到了一个布袋子,他从袋子里取出了信,对晏明悟说了一句:“信没有被血染到。”

  对方一听,安心下来。

  齐晋正要打开信封,突然,左手被用力地捉住了。晏明悟挣扎着最后一点力气,拉住他的手,急切地问:“你一定会把青云抚养成人的,对不对?”

  齐晋想起自己和姬家的渊源,点了点头。

  晏明悟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月光下,他满面倦容,似乎只是睡着了。

  月光褪去了猩红,金色的光芒静谧温馨,仿佛刚才所有的厮杀和血腥都只是一场梦。

  夜寒露重。齐晋站了起来,抱着小公子,踏月走回小木屋,轻轻地将小公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将布袋子放到桌上,点上油灯,打开了信封,取出信。信上的字迹遒劲有力,确实是姬云天的亲笔。虽然落笔和收笔处都略微着急,不像往常沉稳的姬云天所为。

  “这信写得很仓促。”

  齐晋将信放回了信封,又从布袋子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圈成一个圆的东西,拿起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点点月光透过窗上的格子,洒进屋中,落在小公子嫩白的脸上。高山气温低,齐晋又取出一件披风,盖在小公子身上。

  他环顾屋内种种物件,在这间小屋里住了多长时间,懒得去算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孩子,这个小孩将要和他一样,在这里以风露为琼浆。

  “姬家被灭门,看来是惹到了麻烦的事情。姬青云这个名字……以后就叫你齐云吧。”

  月光下,齐晋轻轻地走出木屋,往晏明悟倒下的地方走去。

  不远处,多了一座新坟。

  此时,月光如同清澈的泉水,从山顶滑落,缓缓地绕过木屋,漫过新坟,淌向山脚去埋葬那堆腥臭。

  次日,一声清澈的鹰鸣从帝都上空,直直地向上,穿透空中如山峰堆耸的团团厚云。

  雄鹰展翅,翱翔长空,越过武玄关,飞翔于耸立在鲲鹏之东的碧玉青山上空。

  它侧身掠过一条极窄的峡谷,直奔紫云峰。峡谷两侧拔地而起的山脉如巨人之手,不断地往前延伸。远处山崖的间缝越来越窄,这是前往最东边紫云峰的必经之路。紫云峰高耸入云,与西北雪山山峰遥相对望,如同鲲鹏大地上两个势均力敌的巨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鲲鹏大地上,紫云峰就被列为了禁地。

  鹰眼锁紧紫云峰山巅处——一棵苍天青松,一座小木屋,还有,不远处,一座新坟。

  万籁俱寂。雄鹰的飞翔范围越来越小,鹰眼紧盯小木屋,如同猎豹瞄准了猎物。

  “猖狂。”清亮的男声在木屋里响起。

  几乎同时,一声尖锐的鹰鸣刺破长空。雄鹰凄厉地尖叫,挣扎得如同一只被狂风席卷的残破风筝。它在狂风中翻转、呻吟、坠落,忽地一振双翅,往西遁去。

  紫云峰又陷入了宁静,如同微风吹过风铃,无端惹起几个声响,随即消散。

  只是多了几个红色血点,滴落在屋前青松的一片苍翠绿叶上,迎着晨光闪耀。

  秋冬春夏,转瞬即逝。

  一年后。

  晨露还停留在青松叶尖,雄鹰如期在紫云峰山腰间安静地盘旋几圈,双翼一振,往山巅飞去。矫健有力的翅膀,几乎擦动了漂浮山顶的朵朵白云。

  它从空中远远地俯视山巅,不敢靠近。紫云峰上一览无遗,幽险奇峻,山巅奇岩怪石,景色清幽。一切如常。它又在山顶盘旋几圈之后,往西飞去。

  神秘的紫云峰,远远望去,好似一座巨大的宝塔,许多人猜测:紫云峰或许是上界的宝塔仙器,塔下压着什么精怪。而紫云峰的清静绝幽,也不禁让人遐想:如果在此地长期居住,必定能食风饮露,修得清风道骨……

  而此时的紫云峰上,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坐在木屋前,对着门口那株苍天青松发呆。

  良久,男孩走过去,伸出了手,轻轻抚上了老松树苍劲粗糙的树干。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他的师父。他低头看着小男孩,左眼下的一颗朱砂泪痣;银白长发在他身后轻柔地披散开来,翩翩出尘,如在画中。白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等待男孩完成这与他作伴的老松树的最后告别。

  男孩将脸贴上树干,不由得想起三天前,那个人就是在青松下指着他,笑得前俯后仰——就是这一阵刺耳的笑声打破了他们师徒的平静生活。

  三天前,他和往常一样认真地在松下扎马步。

  远处,扭过来一个陌生女子,冷冰冰地问他:“你是谁?”

  男孩抬起小脸一看,浑身一僵,吓了一大跳。

  那名女子脸上毫无血色,一双深不可测的瞳目,像刚从深海无限的黑暗中醒来,空洞地看着他。虽然她也有一头白色长发,但是,她不是像师父那样的银白长发,她的头发是灰白色,带着颓废与破败气息的灰白。这团灰白在她身后,活像个飘散着的幽灵。

  女子对吓呆的小孩没什么耐心,阴着脸问:“你是谁?”一只苍白的手已经快要伸到小孩的脖子上。

  小男孩恐惧地看着她,如魔怔了一般呆呆地回答:“师父叫我齐青云。”

  女子住了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再问:“齐……?你是个活人?紫云峰上居然还住着第二个活人?”

  “师……父……”小男孩终于大叫出声。

  “师父?”女子疑惑了。

  “……”白衣男子从木屋里走出来。

  女子盯着他看了几秒,又转头看了看小男孩。她又转头看了看白衣男子,再转头看了看小齐云。又转头看了看白衣男子,再转头看了看小男孩……

  她那死灰般的脸上,闪过一丝光彩。

  她举起那如鸡爪般骨节分明的白手,指着白衣男子,如同遭闪电中了一般,抖动着骷髅般的手指,激动地问小男孩:“他,他,他,他,他……是你师父?”

  小男孩快被吓哭了,结巴着回:“他,他,他,他,他……是我师父。”

  白衣男子:“……”

  女子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我这才多长时间没来看你,你连孩子都有了……”

  白衣男子依旧没有说话。

  女子闭了嘴,小孩吓得没话。时间静止了……

  突然,女子憋不住了。刺耳的爆笑声如同雷电刺破长空,把长期以来,紫云峰上沉积的平静统统炸碎。她笑得蹲了下去,脸都笑进了膝盖里。小齐云赶紧噔、噔、噔地朝师父跑去,师父蹲下一把接住他,将他抱进木屋里,并吩咐他不要出来。

  小青云睁着含泪的大眼睛看师父,点头如捣蒜。

  师父关上了门,让他在屋内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女人总算离开了。她走后,将一个小水壶留在了山上,水壶里装着羊奶。师父把羊奶倒到碗里,递给小齐云。齐云心里并不想要那女人的东西,但还是乖巧地从师父手中接了过来,捧起来喝了一口——虽然很膻,但很有味道,尤其是和自己每天吃的那些清淡的东西相比——自从住在紫云峰上,他就没有喝过羊奶了。此时入口,觉得分外回味。

  他有点好奇师父和她聊了什么,但是从师父的神情看得出,应该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他一边举起羊奶,喝一口,一边抬头用眼角看了看师父,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师父,羊奶很好喝,你要不要喝?”

  他真是后悔死了。就因为这句话,师父现在要带他去山下的城镇里好好生活。

  今天早上,师父已经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可是,齐青云却没有其他小孩那种对新鲜事物的期望和兴奋感,他已经熟悉了这里,只要这里不被破坏,他愿意一直待在这里。

  “早知道就不说了……”小孩嘟囔了一句。

  “云儿,”师父在后面叫了他一声。

  师父走近他时,衣带飘散出一股清香。这味道?师父肯定去过屋子后面那片神秘的树林。

  不过,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他并不知道,师父没带他去过。他想,那个地方,应该对师父很重要。出于小孩的好奇天性,他曾远远地偷偷看过,可惜树丛茂密,看不透树林中到底有什么。只是,每当山风吹过,总能从屋后带来一缕花香,幽香清逸,若有似无。这种香气,隐约好像记忆里的一股味道,他想起了母亲。

  确切地说,是想起了母亲的声音:“你喜欢这个味道吗?这是兰花。”

  “把手伸出来。”

  师父的话让他回过神,他乖乖地伸出小手。

  一根细小晶莹的冰针,在师父的手心处慢慢地凝成。师父取过冰针,低头对他说:“会有一点疼。”说完,师父就把针往他手指上一扎。

  一朵小血花。

  师父又转过身去,最后看了一眼留在桌上的那封信。等了他们一年,只怕是未必能来了。

  小青云也顺着师父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封放在桌子上的信。这信是留给谁的呢?

  木门慢慢地在他面前关上了,关闭了他已经开始有印象的一切。又见师父闭眼凝神,一道水幕屏障凭空升起,围住了木屋,师父将从他手中取出的那朵小血花弹入水幕屏障中,血花绽开如果一朵红色兰花,凝在上面。随即,跟着整个水幕屏障瞬间隐入了空气中,不见踪影。

  “走吧。”师父牵起他的手。

  一年了,这只小手比一年前大了不少,但瘦了。

  “我们再去一个地方。”师父说。

  他领着小青云走下一小段山路,来到一个坟前,坟前无墓。齐青云对这里并不熟悉。

  “给他磕三个头。”师父说。

  小青云听话地跪了下去,磕了三下。

  “走吧。”

  师父弯身抱起他,飞身一跃,轻点树顶,翩如鸿雁。他张大了嘴,看着小木屋越来越远,慢慢地被层层树叶遮蔽,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就连那棵苍天青松也离他远去,越来越渺小。

  快到山下时,师父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句:“这里不好看。”

  小青云懂事地配合着闭上了眼睛。

  许久,师父才放开手。

  一路寂静,不见人烟。不知又走了多久,他的眼皮酸涩,迷迷糊糊地把脸托在师父肩膀上,安心舒服地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已经躺在青水镇一间小房子里。

  “师父。”他脱口而出。

  师父修长的背影站在离床不远的桌子旁边。小青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这时,他看到在师父的对面坐着一个脸色惨白、气若浮丝的小孩。

  那小孩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脸焦虑地看着师父。

  那小孩听到动静,缓慢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想对他咧嘴一笑,却笑得很艰难。

  只听中年男人焦急地说:“这位贤人,我的小孩还有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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