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恐惧

　　若说顾紫歌对那些大胆奔放的姑娘只属于无奈，那么对于顾紫吟，即可谓是深恶痛绝，当下只听那么一声，眉尖便不由自主蹙起，仅是这样一个动作便足以让下面一群花痴姑娘们作西子捧心状。

　　裴书意在里头连连咋舌：“这……你得小心着老巫婆给你纳妾啊！”说着暗搓搓撇了一旁正努力挥手企图挤出人群刷存在感的顾紫吟，心下不由也是一声冷笑：“……还有这个。”

　　这层不消裴书意说，光看这阵仗便知。顾紫歌自来知晓他的皮囊上佳，如今再有光环加身，便是为妾也有不少愿意来的，何况顾紫吟……顾紫歌只用脚趾头想，都晓得顾紫吟必然是不愿意被自己这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的嫡姐压在上头，想必正打着作为继室嫁进来的算盘呢。

　　裴书意听罢，倒是有几分怔愣：“继室？我便是庶子出身，如今这身份，便是继室也不可能纳庶女，她怎敢想？”

　　对于后宅之事，却又是顾紫歌的擅长，冷笑道：“如何不敢想？‘我’如今正是病入膏肓，倘若顾紫吟有本事到你身边得了你的欢心，再悄悄儿弄死了我这个正室嫡妻。因没有子嗣，通过这门姻亲连接的顾裴两家便断了，为着继续维系这份亲戚关系，便只能让顾紫吟嫁过来，亦或从你们裴府娶一个女儿过去……不过，你似乎没有什么姐妹吧？”

　　裴书意挑眉道：“怎不说是配给我那两个‘好兄长’？正房嫡妻，还是元配，顾紫吟半分不吃亏。”

　　“两点。其一，顾紫吟自视甚高，非出色之人不嫁，你的兄长们虽是嫡出，但论出息，可有那个及得上你？”顾紫歌顿了顿，仿佛觉着好笑般，继续说着：“其二，当年我名声虽不好，却是实实在在的顾相嫡女，且身后还有王家为依仗，你的嫡母却也依然看不上我，不忍让自己亲子作配，顾紫吟却只是一介庶女，且生母娘家还是草根……”

　　接下来的话，倒也不用顾紫歌一一说明，归根结底，不过是顾紫歌与裴夫人相互嫌弃，都觉着看不上眼。

　　裴书意也是一声冷笑，说了句粗话：“都是一坨屎，还要相互嫌臭，真真恶臭熏天！”

　　这话糙得顾紫歌直想掩面，但细想下来却是贴切得不得了，顾紫吟于她，可不正是一坨臭不可闻的污秽之物么？怪道她每次只要对上她，都觉得胸闷头晕直欲作呕的。当下心情大好，调侃道：“可不是？为了不变成恭桶，可得远远离了才好。”

　　裴书意乐得只想抚腿大笑：“正是这个理儿了！”

　　二人心下都打定主意，要趁早离了裴府这恶臭之地才好。也正因是大胜得归，虽朝堂形势不明，但早先裴书意已位及归德大将军，这次的战俘加上人头算来，再往上，便只能封侯了，既是封侯，自然也会赐下侯府以供居住，日后不必再日夜面对那些个人的。

　　想到这一点，二人心中都是一片清爽。因瞧着顾紫吟也不觉着什么，反倒是多几分好笑了。

　　而顾紫吟这头，初见裴书意蹙眉不满，心下还有几分慌张，因自打裴书意出征，为了好鸠占鹊巢，她和李氏没少出银钱去买顾紫歌的命，结果顾紫歌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她们将华都翻了天去，都没能寻到人。

　　起初顾紫吟还欢喜着，只盼顾紫歌是真的不在，她好故技重施，漫天毁了顾紫歌的名声。试想，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届时便是再回来了，自也没清白可言了。

　　她想的很好，殊不知就在这当口，竟就传出了因顾紫歌身子不适，又因夫君南征，因而由顾相出面，便让顾远烨带着长姐外出寻医去了。

　　至于为何是寻医而非请医，只一句话：因着那神医性情古怪，只收上门病人。

　　这横空来的一出，倒让顾紫吟不得不偃旗息鼓，且回去后反被自己生母狠狠训了一顿，大意是顾家虽非什么百年世家，没什么所谓的大族荣耀与声誉，却也不是这般便拿来攀扯诋毁的，须知她还是待嫁之身，一着不慎，顾紫歌已是出嫁女，最多受婆家不待见，只要他们不肯切断相府的姻缘，那自然拿顾紫歌没什么办法，但对顾紫吟这样待字闺中的，却是投鼠忌器了。

　　早些年李氏也知道这些，只是每日与顾紫歌缠斗，委实太过疲累恼怒，见顾紫歌被流言缠身，她也就乐见其成了，且越发抱着要借顾紫歌骠悍恶毒的恶名来反衬自家女儿好处的想法来。只是如今顾紫歌出嫁了，顾紫吟却依旧没有着落，若是传出顾氏女不安于室这样的流言，顾紫吟还能有什么好？这让李氏如何不急？

　　何况上头的主子，竟还打着让顾紫吟接近裴书意的主意，这其中的苦处，李氏只能自己下咽，却不敢央着丈夫给宝贝女儿定下人家，偶尔问起，还得百般推诿。

　　因而顾紫吟知道后，也是一阵冷汗，蓦地便想起了顾紫歌当年出嫁前的话：长姐未能高嫁，且名声有损，她又能讨着什么好？

　　这些认知让她恐惧。

　　且顾紫歌出嫁后，裴书意却忽然像觉悟了一般，花街柳巷这样的地方几乎不去了，对待妻子和娘家人温和有礼，连带顾远烨和王清都与他亲近。更有甚者，随着这次出征平定南隋，裴书意的名号更是打得响亮，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归德大将军裴书意？只怕这次回来，还要有更好的前程，少不得这里头，还有顾紫歌的一份诰命！

　　想着裴书意出众的容貌，顾紫吟恨得咬牙。

　　这些……这些原本该是她的！裴家最初为裴书意求娶的，是她这个庶女！不是顾紫歌，不是！

　　王清这样的，因着顾紫歌，顾紫吟哪里不知道自己当年心心念念的表哥对自己是何等的厌恶？如今顾紫歌得不到，她便也觉得没什么，渐而放下；但裴书意……

　　若不能亲手夺回来，顾紫吟如何能甘心？

　　早在裴书意出征前，她便有意接近，可惜当时顾远烨与裴书意走得近，二人自来是不对头的，想来在裴书意那没说自己什么好话，惹得这个姐夫对自己频频不喜，好几次都让自己没脸，顾紫吟心中狠狠给顾远烨记上一笔，脑子里却依旧想着该如何扭转印象。

　　因而只听到裴书意要凯旋而归的消息时，她便精心收拾打扮一番，她本就比顾紫歌小上三岁，容貌又不输顾紫歌，甚至比起病中的顾紫歌更鲜活，如今正是鲜妍的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打定主意，要趁着顾紫歌病愈回来之前，先占了裴书意的心。

　　待顾紫歌回来，等着她的就是一副棺材板了。

　　这其中的关键，自然是裴书意了。

　　只是裴书意初初听见自己的声音，仿若没听见一般，顾紫吟便狠下心，咬牙喊出一声“三郎”来，见裴书意果真听见，却是皱眉不喜一般，顾紫吟心中猛跳，只不过片刻，裴书意看过来的表情似乎又变了，虽隔得远看不明晰，却能见到唇角勾起，那是笑着的。

　　她没看见顾紫歌含笑的眼里带着的是嘲讽和恶意，只满心以为这是对着自己的笑，先前那蹙眉，自然是因为没找着自己的身影，如此看来，姐夫对自己也并非全然无意的。

　　正好，顾大和顾二这两个眼中钉都不在，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就是趁着现在这段时间了！

　　是以顾紫吟便更加卖力的挥舞着帕子，硬生生要从人群里挤进来。先前她怕人多弄坏了她精心准备的衣装，如今既是见到正主了，这些又算得什么？最好还是被挤一挤，摔一跤或是碰一下，才更方便她在姐夫面前表现得柔弱美好、惹人怜惜。

　　殊不知顾紫歌这幅样子，看着裴顾二人眼里，就觉得更好笑了。

　　一开始不占好有利位置，反倒在后来才想着往前挤，被这人碰一下，被那人撞一把，且美男力量强大，前面多是来看英雄俊彦的姑娘，男子因个头比女子高些，反倒落在后方了，是以顾紫吟要挤到前方，首先就要先经受那群糙汉子的摧残——看吧，发髻果然撞歪了。

　　真难为她还要一面冲自己带泪含笑挥舞帕子的……哎呀，裙角被勾住，整个人都扑在了前面一个男人的背上，鼻子撞的厉害，一片红色，看着很是滑稽。

　　啧，真是惨不忍睹。

　　顾紫歌饶有兴味的看着顾紫吟突破“艰难险阻”也要走到自己面前博取一怜的样子，带着三分揶揄询问道：“裴三，你说以你男人的角度来看，对顾紫吟这样的是什么看法？”

　　裴书意随意往顾紫吟那一扫，说话铿锵有力：“今年戏班子的猴子没调、教好。”语毕，又接着往顾紫歌身上带：“爷我对母猴子不感兴趣，心里也只有一道弯弯细眉，却不知细眉是怎么想的？”

　　话题再绕回来，顾紫歌憋不住红了脸，心中暗暗啐了声，眼神里却再没顾紫吟，只真真带出温柔的笑意来。

　　“不知道，谁知道你问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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