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告白
若说顾远烨愣，乃是因与裴书意一般想法，只觉得是华都有变，方才愕然，那么林茜愕然，却是真的被吓住了。
裴书意要走——
心里忽然觉得空了一块。
这个时代没有快捷的交通，也没有便捷的通信网络。单单来回都需要耗上数月，她知道，也很清楚，甚至很清楚裴书意已有妻室，已非她能染指之人，可真真听到他要走的消息，林茜还是不可避免的失神了一下。却不料这样的眼神正被顾远烨看在眼里。顾远烨镇日里心思深沉，做事也几乎滴水不漏，但归根结底也是十六岁出头的少年，正正是情窦初开之时。这样的年纪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乍一看林茜还一副为着自己姐夫神魂颠倒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哼道：“你再如何在意他，他始终是我姐夫！”
林茜被人戳中心事，倒也不发怒，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前世活了二十四岁，中间也并非一片空白，有过几段感情史，对此倒是坦荡得很，更兼顾远烨这个年龄，正是现代高中学生中二病高发期，且如今还因伤住院，姐姐昏迷，处处不如意，心情不好是可以理解的，因而在林茜看来，也就是个正太闹别扭罢了。当下大大方方道：“他是你姐夫啊，我也没要怎么样。不过是多巴胺和五羟色胺作祟罢了，容我自己冷静一阵不就是了……”
声音越说，越发的低下去了。中间虽有些顾远烨听不懂的句子，却不妨碍他理解这句话便是林茜对他姐夫没什么肖想，只是有些情难自禁，需要时间缓解罢了。
即便还是有些意难平，顾远烨到底没那么难受了，只是面上还是没有好颜色，好在林茜本身对病人就有极大的宽容，此刻也不计较，反倒支着下颚有几分兴趣：“说起来你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想知道。”
总要知道自己输在什么人手里，才更好甘心的放手的。
顾远烨一愣，倒是没想到话题一下子从姐夫跳到姐姐身上，再看林茜一双眼眸清澈见底，没有任何诡计和恶意，加之对长姐的思念，情不自禁便张口道：“阿姐她……”
林茜便津津有味的听了起来。
……
……
圣旨既下，回京便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天使还等着随裴书意一道上京，顾紫歌拖不得，便与裴书意合计一番，将军中事务交由其他几位将军处理，冉夜也被一并留在此处，防止残军反扑。
至于顾远烨，因着伤势未愈，此番倒是不适应移动，加之顾紫歌的身子也需顾远烨照拂，还是远离是非之地的好，便着顾远烨留下，临行前细细嘱咐一番，又扭头也叮嘱了林茜许多，托她照顾弟弟。
林茜眼见顾紫歌这般殷切请求，只道是裴书意看重顾紫歌这个妻子，继而对妻弟也多方照拂，可见有多在意自己的发妻。心下暗自叹息之余，倒也庆幸自己眼光独到，到底没喜欢错人，便一声声的应下来。
待顾紫歌将所有事宜交接完毕，也是三日后，便轻装简行，与天使一道往华都方向去。
因与裴书意的关联愈发的远，如今裴书意已无法自动窥测顾紫歌的思绪，顾紫歌便事无巨细地与裴书意说，免他心下不安。而她自己也有感觉，这几日来睡眠时间越发长，好似怎么睡都不足一般，顾紫歌心底便有数了。
因而在回京路上，顾紫歌与裴书意说着话，谈及如今的状况，顾紫歌只是淡淡笑了笑：“看来过不久，这幅身子亦是要归还与君，妾身也该是功成身退之时了。”
与顾紫歌相处这么些时日，两人什么样的话没说？倒也未曾见过顾紫歌自称“妾身”，且处处透着疏离的。仅仅这般，裴书意就觉得心中很不舒服，唤她道：“细眉。”
二人到底相处了这一年多的时光，不敢说全然心意相通，只到底对此人了解也比寻常人深刻些，顾紫歌本来还有些强撑着的意味，这会被裴书意这一声唤得想哭，内里颤声道：“……裴三，我很怕。”
从发现裴书意与自己的联系越发淡薄，到近几日醒来时浑身乏力，甚至有几次试着抬手都满是困难，她便知晓自己能呆在这身子的时日不多了。按说等了那么久，终于有可能能回到自己身子的预兆，本该是觉得高兴的事儿，只是无由的觉得不安，总有种预感，这一离开，可能回到的并非自己原本的身体，而是去幽冥地狱。
人倘若一朝身死，没反应过来便罢了。只这么日日明显的感觉自己的灵肉脱离，顾紫歌面上再不显，心里也是怕得很。
然而很快，顾紫歌又挤出一丝笑来：“……不过也好，左右写了放妻书，等我离开了，裴三爷你就可以过回原本莺燕环绕，醉生梦死的生活了。”
裴书意气笑了：“顾大，你是真的不要自己的名声了？还是爷我真就这般不堪，竟是入不得你的眼？”心中置着一股气，已经很久，如今顾紫歌这般，他更是忍无可忍，也不打算继续忍着，大声道：“顾细眉，你给老子听好了！我裴书意认认真真的告诉你！老子心、悦、你！想和你做一辈子夫妻！”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话语，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发聋振聩，震得顾紫歌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连先前对自己的担忧都被这一句涤荡得一干二净，原本对着外头还维持着的肃容仿佛自眉眼裂开一道缝隙，整个表情都愕然了。
裴书意，心悦，她？
许是顾紫歌这番表情变得太过诧异，一旁随行的副将策马凑了过来，淡定道：“将军可是为着怎么面对大嫂而苦恼？”
因着副将这一打岔，顾紫歌与裴书意齐齐愣住，往那副将的脸上看去，只见对方一张刀疤黑脸上勾出一个憨厚式笑容，挠着后脑讪讪道：“这不……都好几年没回去了，也不知家里的婆娘怎么样了……”
顾紫歌知道这副将，平日里说话没少抱怨过自家婆娘如何彪悍可怕，据说一嗓子出去，声音能从村尾一直绵延到村头，是个名副其实的河东狮。说话时倒没少贬低自家妻子，曾让顾紫歌心下很是不喜，然而如今这个表情，哪里是不喜欢自己妻子的样儿？
顾紫歌起了兴味，问道：“你镇日里只编排你家夫人如何如何的，怎的是怕了？”
副将笑容更大了些，一张黑脸仿佛泛着红，说话间却仍是粗声粗气的：“这哪能呢？她凶我吼我，可见心中是念着我的，这些年若不是她的吼声时时刻刻在耳边，我也许早在沙场上回不来了……听闻大嫂也是一等一的悍妇，可知是心里念着将军的。”
顾紫歌闻言便是一愣，倒是想起裴书意方才那番话来，面上不自觉便发起热了。
裴书意先时还有些懊恼这番竟还有人前来打岔，眼下就差要给副将竖个大拇指，感叹他实在是神助攻了，再看顾紫歌的样子，虽没说答应不答应，但初露这幅女子含羞带怯的样子，哪怕此刻这表情与自己俊美英挺的面容格格不入，也觉得十分顺眼了。
副将见自家将军难得有这样的表情，虽说很是怪异，到底也得了裴书意这张颜值加成，好歹没那么别扭，便笑嘻嘻的一胳臂肘子戳到顾紫歌手臂上，笑道：“看来将军也是喜欢嫂子的。”
裴书意在体内连连点头，兄弟真是太懂我了！
顾紫歌这才咳嗽了声，正色道：“休要胡说。”只面上还带着些许潮红，并不能全然遮盖的。
副将倒也不怕自家将军私底下甩脸子，一路说着，险些说得顾紫歌连羞带恼的，一路上其他随行的将士也来凑了句热闹，登时便一路说笑，气氛好得不得了，连带前面坐轿的天使都忍不住撩起一角往前看去，见此氛围，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
……
一路紧赶慢赶，到底是在一个月后赶至华都。
因是凯旋而归备受嘉奖的大将军，前来围观的百姓密密麻麻挤满了两道，伸头探脑，就怕没能瞧见英雄荣归。
裴书意先前回来时，只被各种传言段子缠身，说得人有多么不堪，不说官家不愿意嫁女，便是百姓里也有不愿意女儿去吃这个苦的。可才堪堪不过一年，因彻底踏平了南隋，裴书意成了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又因高头大马，俊朗挺拔，直看得下面的妇女们挪不开眼，有胆大的，现场抛花掷果也不是没有的。
顾紫歌偏头抬手接住一个砸向自己的沙果，便听到下面一声女子的尖叫，再瞧是只见那少女已然欢喜晕过去，还有人频频朝自己暗送秋波的，就差要扶额……
桃花这种东西，作为一个骨子里是女人的顾紫歌，真是来一个头疼一个，想想林茜，顾紫歌就已经觉得自己要折寿了的。
而更让她折寿的是一旁很快传来少女银铃般动听，可在顾紫歌耳中只觉得难听得会起生理反应的声音：“姐夫……！姐夫……！……三郎！！”
我勒个去，这会还能用这个称呼的，不是顾紫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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