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品茗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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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漠烟山下起淅沥的小雨，滴答滴答。溪水叮咚流淌，满树红枫在雨水清洗灿若明霞。
成枫侧躺在木质走廊上，懒懒地翻动着一本书卷苍黄的旧书《战论兵术》，游丝般的细雨在她面前形成一道水幕，空气清冽微凉。她翻了几页书，有些阑珊，眼神迷离地望着雨中景色出神。
这里只有她。小金很想出外一趟，好好逛逛这个奇怪的安启大陆，在征得她的同意后，便离开漠烟山，朝某个方向飞去。虽然距离可能非常遥远，他们却可以通过神念交流，一旦有事要找它，以小金的速度，很快便能出现。成枫没有过多限制它的自由，没有规定期限，小金几时想回来全凭它作主。
自谜城归来，她的心情莫名懈怠起来，容易发呆，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仿佛有块石头重压在她的心上，让她闷得透不过气。
到底是什么原因，她不清楚。
廊桥处，隐隐约约地传来脚步声，有四个人。
成枫轻吁一口气，缓缓坐直身体，斜靠在廊柱上，静静地等待来客。
很快，白衣老者领着三位年轻人过来。
“咳咳……”常无涯轻咳数声，呵呵笑道，“小枫儿啊，下雨天的，怎么不在房间休息。”
“外面凉快。”她的声音有几分懒散之意，紫眸看向他身后的三人，低声问道，“常公，怎么回事？”
除了叵升，元济陵和元济暄竟随他一同前来。
常无涯随意地坐在廊上，摸着白须摇头道：“我们几个老大人自有要事做，你们年轻人当然要凑一堆玩嘛。主公说，你从小就鲜与同龄人接触，性子过于沉闷，一点都不像正常的15岁少女，趁此机会，多和两位皇子交流交流。老亲王则说，两位皇子久居深宫，难得出外游玩。既然要在谷中呆上十天，就麻烦你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他们。最好能四处逛逛，感受一下漠烟山的美景。至于叵升，他自己跟过来的，不关我的事。”
成枫扫了一眼亲切无辜的老人家，淡淡问道：“曾祖父真的这么说？”
此话明显是在怀疑，添油加醋正是老人家的拿手绝活。
“主公正是这个意思，只是由我代为描述而已。这是他们两位的决定，与我无关。”常无涯笑眯眯地回答，朝后面三人招手，“你们站着太有压迫感，坐吧，大家好好聊聊。”
叵升与成枫同年，外表高大英武，琥珀色眼眸清亮，透出几分稳重冷漠，看似二十岁男子。他安静地坐在常无涯身边，表情淡漠。
成枫心中凝愁，谜城归来，不只她变了，叵升也变了。傻气单纯的叵升似乎就此消失，现在他并没有狂化。
元济陵朝她点头，席地而坐，身姿优雅，目光在她手上的书停了一瞬，后温和道：“这几日多有烦扰。”
成枫眉头轻皱，淡淡道：“既是长辈吩咐，我们权当从命。”
此话不甚客气，不像是她会说的话。
常无涯狐疑道：“小枫儿，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很少见过她这样冷言冷语，难道有什么心事不成？
元济暄坐于她的左侧，桀骜地轻笑道：“照你这么说，还是被逼迫的？呵，想不到啊，堂堂成家二小姐，竟是这般没有家教的狂妄之人，倒让我们小瞧了。”
他的话很无礼，让叵升面带怒气，愤然驳斥道：“枫儿如何不需你来评判。客随主便，你太不尊重人。”
“哼，你小小的山外野民，又有何资格评判本殿下？若在外头，这不敬之言足以定你一个重罪。”元济暄凤眼生威，身上散发出狂放之气。
“只会以势压人，算得上什么？”叵升表情瞬间冰冷，黄褐色的眸子出残酷之意，“有种你我相斗一场。”
元济暄被他的冷酷气息所激，脸上露出讥诮之色：“你什么身份，值得本殿下动手？”
“够了。”成枫紫眸转向元济暄，淡淡道，“今日不是来吵架的，四殿下。”
最后三个字语气加重，提醒他注意自己身份。
谜城归来，叵升正式成为六级武魂，狂化之后实力可以升至七级，但仍不是八级武王元济暄的对手，况且，元济暄还是智者。为免叵升吃亏，她适时出声制止。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常无涯感觉三人之间诡异涌动的暗流，不禁笑着赞叹道：“还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啊，才没坐上一小会儿，大家就这么热情。看来主公和亲王的决定非常之英明。叵升哪，你只是个山外野民，自然要注意身份。这样子吧，这十天你就去死亡森林帮我摘点药草，不要在这里碍了四皇子的眼。”
说着，他和蔼地轻拍叵升肩头，一脸笑眯眯。
“可——”
叵升想拒绝，但看到师傅的深邃眼神，目光顿时黯淡下来。老人是在关心他，成枫也是。他们都清楚，他不是这个四皇子的对手。
话没说下去。黄褐色眼眸理智起来：变强，变强，我一定要变强。
他紧咬牙关，生硬地挤出一个字：“是。”
“这才是我的好徒弟。”常无涯点头，满意道，“多磨练磨练，才会人情练达，这点你比木讷的枫儿还不如。”
成枫嘴角微撇，且当你在夸我。刹时她朝叵升微微一笑，带着鼓励和信任。
凝视着她，叵升表情肃穆冷静。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恰好看到成枫两个微妙的表情，元济陵眉梢轻挑，优雅沉静的金眸细细揣磨。此时的温柔表情和刚才的冷漠神态相差甚大，看来他们两兄弟不受她欢迎。不过，那个略带自我调侃的表情倒显得有趣多。
常无涯摸着胡须继续道：“记得，十天二十棵地级灵草，不准偷懒，别等到一个月后才滚回来——”
“哎呀，差点忘记，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常无涯猛然怪叫，拍额道，“枫儿、叵升哪，主公决定一个月后让你们两个出外求学。”
“求学？”叵升惊疑道。
“我也要？”成枫同样惊疑。
当初她见叵升对林中偶遇的布伦特等人依依不舍，回来后便与成墨寒商量，决定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到科林魔武学院就读，多结交些朋友。谁知，今日常无涯说，连她也要。
白衣老人扬起长眉，道：“当然，你这般没有家教的狂妄小姐还留在这里做啥？主公和我都教不了你，只能让别人教。再者，你成天呆在祖宅里，宅啊宅，以后变成痴傻的宅女，那可就麻烦大了。”
老人家表面贬损叵升和她，明眼人都知道是在挤兑元济暄。这边的四个年轻人都不是傻瓜，自然心中清楚。
常公这一招，高！成枫扭头一看，果然，这位四皇子的脸上青白交加，目光阴恻恻。
不过——
宅女？还是痴傻的？
成枫转回视线，投向鹤发童颜的常无涯，忍不住想问：你老人家从哪里学来“宅女”这个词的，真具异世开创精神。我明明回到祖宅不到两个时辰，何时“宅”？你是在睁眼说瞎话。
她谴责的目光睇向他，鄙视之意一览无余。
“小枫儿，我知道你很兴奋，但也不需如此感激地看着我，我老人家可是付出不求回报之人。”常无涯豁达道，一脸高情远致。
“……”
四位年轻人皆默然，只有老人呵呵笑。
慢慢止住得意的笑声，常无涯和蔼可亲道：“小枫儿啊，这里就交给你。记得，你可是知书达礼、德才兼备的贵族小姐，千万不要怠慢两位皇子，给成家祖宗脸上抹黑。我呢，这就带叵升走，你们三个自便。”
老人家给她戴了两顶高帽，这才颤微微地爬起来，领走一脸凛若冰霜的叵升逐渐离去，只留下他们三个不生不熟的人静坐着。
半晌。
成枫出声道：“这里简薄，请入屋叙谈。”
她起身相邀，拉开木门，礼数周到，雪颜上带着从容率性。元济陵微微颔首，闻得她一颦一语都带来清淡的冷香，在风中荡漾，倒有些通透的感觉。淡淡的微笑，他趋步进屋，对空寂的房间打量起来。
她继续请元济暄，表情淡漠了几分，如檐下雨水，无声无色。
木门处只余他们两人，元济暄高挑的身子紧紧迫向矮上一头的成枫，略带沙哑的恶意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呵，想不到被常公一赞，你倒真客气起来。啧啧，早知你是这么爱脸面之人，我就该先夸扬几句，是吧，枫儿表妹。”
成枫淡淡道：“请。”
“你还是这么虚伪。”元济暄低沉磁性、略带鼻音的声音继续拂向她的耳边，“对别人一套一套的，对我就这么恹恹无情，真是够特别的。”
他嘴角泛起一丝坏笑，挪上前，轻轻地在她耳边吹了一口热气，暧mei地嗔着：“真香。和以前味道一样呢，丑丫头。”
成枫惊退一步，耳际延伸到脖子的皮肤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愠怒道：“你自重。”
元济暄见她紫眸尚有茫然无措，脸却僵冷起来，不禁心情大好，俊脸神采飞扬，轻嘲道：“你还真敏感呐。”
见她表情更冷，遂起大笑，悠然走进屋内。
若小时候他的欺负方式还仅限于孩童的恶劣招数，现在的元济暄，却是用恶意挑逗来嘲讽她。
成枫紫眸微眯，冰冷下去。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丈；人欺我一尺，我便欺人一丈。
恢复波澜不惊的平静表情，成枫进入屋中，对茶几旁的两人道：“饮茶？”
“好。”元济陵微笑道，“听闻常公说你‘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精通，一手精湛茶艺登峰造极。”
“谬赞。触类旁通而已。”
她流苏般的几络发丝自脸颊垂落，刘海下的神情专注，柔荑轻拈，动作飘逸灵巧，娴熟得炉火纯青。
常无涯爱饮茶，于是假借医师需有高超美妙的手法之名，迫使她练了一年茶道，有事无事便得为他泡上一壶茗茶。
茶几上，一套上好精巧的紫砂茶具，一瓢朱雀谷独有的火焱泉，一小撮漠烟山峭壁生长的馨兰流云茶。
清具，煮泉，置具，冲泡，斟茶。
很快，兰高馥郁的茶香飘渺起来，闻之清涤身心。元济暄轻啜一口，先是苦涩弥漫着，快被涩意迷失时，清凉的甘醇味道开始充斥唇间，好茶。金眸神思飘绪，回忆起七年前与她在茶社的那次惊险，心中有些恍惚。
他入黑店，她发现有异；他中迷药，她帮他催吐；他起惊慌，她为他掩护。最后她被恶人所掳，那一刻，他没有考虑到任何后果，只想到，她没了……
神情猛然一转，不，他怨恨她。都是她的缘故，他才带着断腿进入那个阴冷恐怖的地狱。在那里，风是硬的，心是冷的，他的骨头几乎都碎裂过一遍。毋庸置疑，她是最令人厌恶的。
目光转回沉郁，他慵懒地倚在桌几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
“平生于物原无取，偏爱山中茶一杯。此茶足以醉人悠远。”
元济陵轻赞，惬意地细品清茗。入口之后，淡雅化为热烈，余味高低摇曳着，逐渐领略出芬芳的花香。这是一杯令人迷惑的茶，值得慢慢品味。
若以茶喻人，面前这位宁静清淡的少女，似乎也如此。
方才门外发生之事，他心知肚明。元济陵淡淡地看向气定神闲饮茶的元济暄，眼中掠过一丝微光。
四弟，你当真以为自己计不旋跬？可惜，你并不了解自己。睚眦必报，蛇蝎心肠，阴险狡诈都有，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已然被困时，还能兽穷则噬吗？未来的脉络将折向何方，彼时我无法洞察；但此时，我自能澶湲处之，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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