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厅中风波
正厅四人端坐檀木红椅，身形凝立不动，面带思索。
赤金铸就的朱雀神鼎嫋娜飘出缕缕熏香，朦胧映现在盘柱蹲距的紫色纱帷上，缈然清悦。
忽地，一只满身甜美酒气的金色胖鸟冲出紫帷，在厅中跌跌撞撞地乱舞，含糊不清地重复哼唱着：“偶是一只小小小金鸟，嘿……随便飞也能飞很高，嘿……偶打遍天下无敌手，嘿……没人比偶快啊比偶帅，嘿——”
四人的思绪被这只会唱歌的怪鸟打断，满脸黑线地看到它可笑滑稽的舞姿。小金鸟神情涣散，米粒大的圆眼氤氲着浑噩，迷迷糊糊见到下面绽放着一朵绚烂精美的金莲，于是猛地沉下去，金爪窂窂抓住莲瓣往上提，准备摘走。
怪鸟速度快到众人不及眨眼。
待他们定睛一看，才发现它正袭抓元济暄头顶的金冠。
“嘶——”元济暄双手按住绾束发髻的芙蓉金冠，棕发被扯断几根，头皮涩痛，大声斥道，“放手，你这只扁毛畜牲。”
“呃～”打了个酒嗝，小胖鸟没有放松力度，继续拉扯，眼神有点清醒，顺嘴回骂道，“你才是扁毛畜牲，你们全家都是扁毛畜牲。”
此话一出，让元镜伽和元济陵脸色微变，金眸瞪向爆粗口的怪鸟。元济暄更是大怒，不顾自己客人身份，掌中一道金黄斗气劈向醉熏熏的胖鸟。
眼看怪鸟生死就在一丝间，成墨寒拂袖微动，一团浓郁的赭红气息立刻弹开元济暄的犀利掌气，围裹住不明就理的胖鸟飘到他面前，这才冷声问道：“你是何物？”
小胖鸟被玄衣男子的威峻气势震到，晃动脑袋提神，待到眼睛不花，才看清冷俊的紫眸男子，于是兴奋地自我介绍道：“嘿，我是枫枫的宠物小金。”
它对成墨寒并不陌生，知道他是成枫的曾祖父，因此语气亲切得多。吐了几个酒泡，它身体依旧被轻盈暖和的赤息环绕，于是张开翅膀，懒洋洋地躺在上面飘浮。
会说话的宠物？
在场几人心中惊讶，不禁思忖起来。
这个世界只有八系神兽和九级魔兽能说人类语言，金鸟身上气息属于灵力范畴，不是魔兽，更非八系神兽，应是灵鸟一类。然而气息普通，实力很弱。
成墨寒心中微疑。成枫并非随意之人，两年前他准备赠她一枚八级魔兽蛋，却被婉言拒绝。如今，她怎会突然挑选一只普通灵鸟当宠物？
“枫儿在哪？”他沉下声音问道。冰冷的语气让人感觉到他似乎要苛责于成家二小姐。
小胖鸟掠开额上调皮碍眼的小金毛，心中忐忑不安，成墨寒好像生气了。想到这点它目光有些游移，支吾道：“呃，枫枫，她，她在泡——泡茶！”
幸好反应及时，差点说出她在泡温泉。很明显，在几位男子面前说出这种话肯定有失稳重，会让成枫丢面子。
它心中暗赞自己一声，之后又担心起来。趁成枫沐浴时，它一口喝完灵果酒，不胜酒力后四处颠狂乱飞，最后竟然来到成家最严肃的场合。出了这么大丑，连她也遭殃，若让她知道，恐怕以后没有灵果酒喝。
它醉意醒了七八成，抱着头哀声叹气，引得几人注目一番。
移回目光，元镜伽心中精明，知道成墨寒这般表态只是给他们面子，于是拊掌，会心一笑道：“原来是小女娃的宠物。既如此，那就无事，反正小四不会在意？”
整好发冠，元济暄展颜一笑，朝两位长者雍然拜身，恭敬道：“暄儿失礼。”低头坐回位置，他两手藏于宽长袍袖内，手指不住摩挲另一手之上的黑色戒指，嘴角扬起诮意，金眸阴冷：成枫，又是你。
坐在一侧，元济陵看见他的轻蔑神情，抿着嘴，目光矜持沉稳，不置一辞。
元济暄讨厌成枫不是三两天，尤其是当年因她之故被老亲王打断腿扔入“九一炼魂重狱”。有半年时间，元济暄在重狱中不知死活，他们的母妃夏语悦终日垂泪，不复往昔雍容华贵之态，每日都要到秘地入口处伫足许久。
终于，某一个晚上，元济暄真的出现在入口处。背着光，他脚步蹒跚，遍体鳞伤，污浊不堪的脸上唯有一双鹰隼般阴狠冰冷的目光，充斥着邪气和霸气，浑身血腥味。
见到他这副模样，当时所有人都惊愕住，暗问自己，这还是那个俊美傲慢的四皇子吗？——分明是一头蛰伏阴暗的凶兽。
自那之后，他的性格愈加阴晴不定，令人费解，风liu轻狂的表象下隐藏着深沉的城府，再无人能够揣摩到他的心思。
然而，今日又因成枫之故，元济暄脸上不觉坦露厌恶之色……很久了，很久没见到他出现真实表情。即便是见到心慕多年的菲儿，他的笑容也不若幼时发自内心的欣喜，反而显得过于虚渺。
他这个弟弟，真是不简单。心狠手辣者，连自己都能算计，还有何惧？可惜，当某样东西出乎他的算计之外，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再厉害的凶兽也有被困的一日。
元济陵捧起茶杯轻啜，袅袅热气挡住他眸底的沉思，影影绰绰。
正当此时，紫色纱帷呼啦轻响，一阵清淡香气顿时飘散而来，驱走赤鼎香熏的沉闷味道，令众人心旷神怡。
“枫枫——”金鸟最先反应过来，胖乎乎的身体直接扑到成枫怀中，她沐浴过后的清香还残余着湿润。
正厅中四人目光随即望来，只见红柱边安静站着一个柔弱秀雅的少女。长裙是珍珠白的滑腻丝绸，领口滚边绣有浅紫色的细碎花瓣，少女精致的锁骨处点缀着一条简洁的枫叶项链。她耳畔两缕发丝向后挽扎，由浅紫色发带系住，随乌亮长发如瀑倾泻而下，直垂腰际。少女肤如凝脂，垂眉敛目，刘海在脸上掩出阴影，姿态闲淡。
“怎么偷溜出来？”她轻轻抱住酒香弥漫的小胖鸟，眉头微不可察的皱起，声音自有清淡灵韵，妩然如纤风拂面。
这个气质清净的少女就是当年的小女娃？
虽看不清她的脸，但凭这分水遮雾绕般的琼玉气度，也足以令众人为之侧目。元镜伽下巴上的银须微动，目光出现几分讶然。
被成枫责问，小胖鸟表情讪讪，微哂道：“我看这边热闹，所以出来逛逛。”
“是吗？”她秀眉轻挑，解颐一笑，“你应该累了吧。”
她沐浴完回到房间，发现床上只剩一个空酒瓶，小金不知跑向何处。知道它不胜酒力，成枫神识一探，才发现它跑来此处捣乱。原本决定避门不见元家三人的成枫，最终只能忍气梳装打扮一番，如常无涯所说，出来见客。
见她表情过于温柔，小胖鸟身子一颤，知道成枫心中生气，忙把头埋到小翅膀中，假意难受道：“哎唷，我头有些晕，枫枫，那我先回去休息。”
没有头晕之态，它哧溜闪走，速度快得不见影。
成枫见它消失，这才转身，霁颜对成墨寒道：“曾祖父。”
成墨寒面无表情，见她难得作女子雅致打扮，气息轻淡，神情柔弱，一派贵族小姐的模样，不禁怔了片刻。尔后明了，紫眸中潜藏笑意，淡声道：“枫儿，过来拜见老亲王。”
裙裾如行云轻舞，成枫徐徐走来，向主座上的漠西亲王元镜伽稽首，柔声道：“拜见漠西亲王。”
“好好好。”元镜伽摸着银白胡须，目光露出赞赏之色，“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当初呆愣的小女娃已经长成大姑娘。再过个三四年，她就能找个好婆家嫁了，哈哈哈。老头子很喜欢，不嫌弃的话，不如喜上加喜——”
老人金眸忽闪忽闪，不觉瞟向座下的元济陵和元济暄，笑意颇深。
成枫微微抬起头，紫眸如晶莹剔透的琉璃，轻声细语道：“枫儿无此打算。”
很决然的拒绝，虽然态度很文雅。元镜伽一愣，见她翩然惊鸿般的幽亮目光，有些失神。
不简单，小女娃心中自有思量，看来是个外柔内刚的丫头。老亲王把脸移向冷默的成墨寒，见他没有表态，对成枫不大妥帖的回答无动于衷，心中一动，直觉感到他对曾孙女的态度太过纵容。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对这个小女娃一直抱有好感，真盼望她能嫁入元家，可惜她不愿，最后叹惋一声道：“那是我元家无福。”
成枫抱以浅笑，默然不语。
元济陵和元济暄被元镜伽出其不意的话吓了一跳，额头冒出冷汗，听到成枫不假思索拒绝，方才略微放松。然而，对于她的果决，又心有微辞。
元济暄金眸撇看娴静温雅的少女，眼角泄出讥嘲之色：自作多情，即使你愿意，也无人想娶你。
似乎感觉到他的嘲弄，成枫拧过身子，从容淡定的紫眸迎上元济暄锐利厌然的眼睛，面如止水，不起一分波澜。
她泰然向前数步，直视两位优雅清贵的皇子，颔首道：“陵表哥，暄表哥。”
元济陵神情沉稳，目光略带审视地看向这个一直陌生的表妹，微笑道：“久别未见，枫儿不必多礼。”
她低眉垂眼的表情依旧平淡，与回忆中模糊苍白的孱弱女孩慢慢重合起来。这些年，她的性格似乎没有改变太多。自小身体不佳，不能修炼魔法武技，性格懦弱的国公府二小姐很容易被旁人忽视，而今，许是因为学习阵法有成，她比起幼年多了几分自诺之色，无以前那般呆板。
元济陵微叹，可惜仍旧比不上成天和成菲的天纵之资。
另一侧，终于见到怨恨许久的某人，元济暄金眸隐匿住阴沉，俊美的脸上似笑非笑，语态熟稔地问候：“枫儿表妹，好久不见，这些年可好？我可是非常想念你。”
“嗯。”成枫随意应道，移开目光，没有看他，也没有客套下去。
她这副云淡风轻不甚搭理的模样让元济暄咬牙暗恨，宽袖中的手指紧攥，嚓然作响，轻不可闻。此刻，他多年累积下来的怒浪在心中不断翻滚，急需找一个发泄口。
成枫没有见到叵升，目光寻向成墨寒：“曾祖父，叵升呢？”
成墨寒没有回答，紫眸看向外面。
“呵呵，叵升他为大家准备午膳呢。”一个呵呵笑声从门外响起，成枫回头望去，一脸开怀的常无涯背手晃悠而来，招呼道，“已经好了，众位请抬步入侧厅飨宴。”
成墨寒遂起身，亲领老亲王同走，元济陵和元济暄也随即站起，跟在二人身后出厅。然而，在经过成枫身边时，元济暄脚步稍停，妖魅的凤眼上挑，意味深长地露出粲然笑容，俊美脸庞显出轻佻的邪气。
成枫习惯他这般作态，懒得搭理，转头与常无涯交谈，不着心上。
元济暄见她神情漠然，笑意愈深，眼中的诡冷光芒愈浓：有的是时间，不好好相处一番，实在枉费我多年准备。
冷冷一笑，他冰蓝衣袂翩然而去，留下高挑妖异的背影。
成枫只顾交谈，没有留意到元济暄离去时眼底的一抹狠色，不过白袍和善的老人家却看到了，没有担忧，反而是心中大喜，笑容和蔼异常。
活了近两千年，常无涯便是俗话说的人老鬼精，一眼便看出元家这个性格深沉极富枭雄之姿的四皇子又准备对成枫使招。
“呵呵呵……”老人很开心地笑，心里十分激动。
使，尽量使，越不择手段才越符合我老人家的胃口，最好能把这里折腾得天翻地覆，让我瞧瞧小枫儿到底有何能耐？
斗，尽量斗，成枫这种沉闷冷静的性格就需要有外因来搅动，最好能搅乱一池春水，看她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常无涯眼角闪过老谋深算的精光。
成枫每一次令人刮目相看的转变，都与四皇子有莫大关系。当年，在夏府大破迷竹阵，得到夏家传承阵法，两人便是一道；接着，从维达佣兵团少主那里虎口脱险，这件事依然与元济暄有关。
哼哼，我老人家一向无聊，幸好这几天能看到“好戏临门”。
想到得意处，常无涯哈哈大笑，让成枫心中莫名一颤。
“常公，你又在算计我？”
“怎么会？”常无涯霍然摆手，一脸严肃状，“我可是温良恭俭的老人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无德之事，你切莫侮辱我。”
无德之事非我做也，自会有人做，我静观两只小老虎耍玩便可，何需亲自动手。老人家心道。
成枫明显不信，紫眸中疑惑更深，认真问道：“有何坏事发生？你心情很好。”
“这个嘛——”常无涯和颜悦色，故意卖个关子，“你日后便知，呵呵呵。”
“……”
成枫盯紧他，看不出所以然，最后作罢，淡淡道：“我已用过膳，现在回房休息。你呢，不饿吗，晚了就吃不到好东西？”
她好心提醒，怕他忘记“美食面前无君子”的规矩。
果然，话一落下——
“哎唷，我又忘了……”常无涯瞬间怆然大叫，身影腾地消失在原处。
“……”
还是这副老毛病。成枫摇头失笑，举步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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