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搏杀


  梁国,皇宫。

  无人的午后,天色蔚蓝如镜。一名粗布衣衫的婢女提着一大桶积好的略有异味的肥料,沿着笔直的宫道往东宫的花圃行去,额角渗出牛毛般细密的汗珠。悠长的宫道青砖铺地,树影斑驳,此刻明晃晃的日头悬在半空,更显此路的宽阔与空寂。婢女似乎走得甚是吃力,却是始终不敢将木桶放在地上歇上一歇,想是怕稍有不慎与人看见,便责罚自己以沾了泥土的桶底弄脏了宫道或是偷懒。宫道绵长,木桶巨大,婢女向一侧努力倾着身子,虽是看似已拼尽全力,可步子却依旧微微摇晃蹒跚,低低的呼吸声亦是越来越粗重。

  忽见前方赤光一闪,炫白色的日头下,红墙一侧,一名着深绛色曳地长裙的女子出现在宫道的尽头。只见她身形似有稍稍的一顿,然即从对面沿着宫墙独自缓缓迎面行来。婢女急忙努力压抑住自己已几乎不受控制的粗重呼吸,减小凌乱走样的步伐,勉强使自己看上去更加地恭谨一些。一步一步,不知不觉间两方越走越近,婢女始终低着头未敢得知对面女子的容貌。更是相差约10步,就停下脚步退在一旁提着木桶低头侍立。绛衣女子对这一切似乎并未在意,始终微仰着头一步一步地款款行来,姿态十分娴雅从容。然就在二人几乎就要错身而过的时候,绛衣女子却忽然在婢女面前的一块四方砖上停下了脚步,缓缓地侧过身来,凝眸端详了她片时。而后却是全不动声色地素手轻抬,握住漂浮于木桶之上的长柄木勺,舀起些许秽物向自己的裙摆悄然泼洒了少许。婢女立时大惊失色,放下木桶,咚的一声,双膝着地,恭恭敬敬地拜伏在地,双肩颤抖,指尖泛白,然饶是这样却是仍然紧紧地抿住双唇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绛衣女子的眸色倒是依旧清浅淡然,只见她微顿了一下,即轻启朱唇,眯了下眼睛,缓缓开口:“在掖幽庭长大的,自然是知道罪奴以秽物冲撞宫人,该受何种责罚的,毕竟宫规森严。”那悦耳的声音竟含着极柔美的绵柔:“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就当真是太可惜了,不知被赏过50板子以后,明日的此时,你是否还有命在?”说着话,女子微仰起层叠领口上曲线优美的脖颈,双眸望向宫道的尽头,声音越发地清丽又柔婉,唇角扯起的笑意却仿若阴翳寒冬的凄冷角落般使人只觉阴寒:“你最好盼着此时此刻恰巧无人经过这里,否则这秽人之罪你只怕是无论如何也别想免得了了,我总不能说此物是我自己故意泼洒在自己身上的吧,你说,是也不是呢?”她说完娇媚地抬起在秋风中微微飘动的薄纱衣袖轻掩樱唇,竟自吃吃地娇笑了几声。

  身下,跪伏的女子伏在地上双手粉色的指甲正一点一点地变白,虽是勉力忍着,却已然是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却是仍未敢吐出半个字来。

  淡然一笑,绛衣女子复又面色一肃,悄然昂首:“也不知你有没有觉得蹊跷,为何偏偏在此时,在这万物凋敝的秋天却独独忽然要修葺这座以往少人问津的花圃?又有没有想过,在那掖幽庭里有那么多的罪奴,其实可供的选择远不止你一个。”绛衣女子复又缓缓转回身,伸出一只雪白的素手,轻轻抚着女子微微抖动的单薄肩膀:“如果能听明白的话就起来吧。”

  婢女闻言身子猛然一震,却是只敢僵硬地支撑略起,语音哽咽震颤:“不知,不知贵人有何吩咐?”

  闻言,绛衣女子这才恬美地展颜一笑:“不错,我们滑族的女子就是这般聪慧,远非一般的梁国女子能及。”

  “掖幽庭本就是个暗无天日的所在,奴婢所想望的也只不过是能够活得更久一点,如蒙贵人不弃,自然但凭差遣。”依旧颤声小心回着话,婢女复又恭恭敬敬地伏了下去,依旧面伏于地。

  “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绛衣女子的语气不觉间忽地凭添了几分刻意的温和:“你大概也有耳闻,几个月来,除了非奉圣旨终身不可得以赦罪离开的掖幽庭罪奴,这宫中的滑族姐妹不久前都已被尽数驱出宫去了。”缓缓地她的面色中竟荡出些微小小的得意,语气依旧柔媚平和却隐隐藏着清冷的疏离:“可是谁又会注意得到,恰恰这些罪奴才是被遗忘在这宫里的最锋利的宝剑。”绛衣女子微挑起眉梢,弯腰双手轻柔地搀扶起伏在地上的女子。

  “奴婢愿闻详情。”女子顺从地站起身来,在午后刺眼的白日头底下,只望着自己脚下的阴影,尽可能地深垂着发髻有几分松散的头:“只怕是难当......”

  “总不过是几句当讲的话罢了。”绛衣女子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唯唯诺诺的言语,水样的眼眸划过一道伶俐的寒光。

  北境,上方河边。

  天色混沌,黄沙扑面。接连几日的坏天气,不禁使大渝主帅姬敏和名将野辞缨原本就伤痛的心越发格外地郁闷。原本沧江一战,折兵十万余不提,偏生此刻追击的梁军却又是日日如影随形。他们隔河相望,自己快他们就快,自己慢他们就慢,自己拔营他们就跟着火速拔营,这一侧自己刚刚埋锅造饭那一侧他们就冒起炊烟。如此这般使得自己这区区5000人不得不昼夜不息地时时戒备不说,更为蹊跷的是,梁军连日来从不摆阵也不试探滋扰,就连防御用的弓箭手都不肯时时整队对着这边。如此地既不打也不弃当真是不知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却又让人烦不胜烦。

  “他们看上去也就一万五千人左右,如今是秋季,上方河的水本就不深,今年尤甚,骑马就能蹚过去,这都好几天了,不如索性拼死一战,反正就这么耗下去也终究不是个办法。”主帅姬敏一身威武的明光铠,昂然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之上,虬髯沾满黄尘。此刻一手抚摸着指上早已被摸得锃亮的虎头戒指,侧眸望向身侧的大将野辞缨,浓眉早已经拧成了一个漩,似是已逐渐失去了耐心。

  “大帅切勿心急。”望向河对岸,野辞缨肃然抬手一礼:“虽然不知道他们这究竟是想干什么,可是我们离信陵的距离终是已越来越近,与大军的会师指日可期。况自古兵法皆有详载,在不明白对方切实意图的情况下,上策乃是于对方的攻击之下返攻,而下下策才是冒然进攻。自前几日与敌方大军正面接触后,这几日连日来几乎每一事皆出乎意料,情势既已发展至此,我军便越发不宜轻举妄动,从长远计更需格外谨慎为好。”说着话,野辞缨抬臂一拨缰绳,转过马头,正面对着主帅,复又正色拱手。

  又过了两日,在一处河流正欲转弯,由两座小山夹击的宽阔河谷平原,正在午饭时,只听一片水声杂响,竟是梁军弃了刚刚做好的战饭不用,马溅飞泥,忽然沿河摆开长阵,蹚水过河疾驰来袭。

  “终于按耐不住要进攻了。”野辞缨向主帅报以安稳的一笑,立刻起身提起银枪,迅速挥手示意刚刚饱餐战饭的全军跃上战马列队随他有序反击。黄沙呼啸,战鼓雷雷,短兵相接处,近两万人的互相搏杀声通天震地,于山谷间蓬勃激荡,激越铿锵。

  然只不过片时,单兵战力不足的梁军便疲态尽显,纵是以二,以三敌一,亦是只有招架之功且纷纷落败,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有二百余梁军将士横尸岸边。相较之下大渝的将士却几无伤亡。梁军不得已纷纷纵马且战且退,纵是在战鼓的催逼下人人均涨红了脸仍旧试图拼死征战,却依然是已无可避免地开始逐渐向对岸己方落荒退逃。

  见到此情此景,于沧江一战中几乎已然丢失的雄心霎时间仿若层层密云裂开后的天光乍现,一下子就又回到了大渝众将士们连日来被郁闷占据的胸中。终于得以吐出一口恶气了。一时间,几日来被大大挫败的大渝将士无不觉势气激昂。声声雄浑的战鼓,咚咚咚响彻山谷,催动人心,也推波助澜,野辞缨挺起□□,身先士卒率部过河,一鼓作气趁胜追赶。

  忽然间一股异样的大声于山谷间澎湃轰鸣,将战场人喊马嘶之声几乎完全掩盖。地动山摇,使得交战双方的众人均不禁暂时屏息聆听。然只一瞬之间,竟忽见山洪大水呼啸着从上方河上游沿河道沛然奔泻而来,携着滚滚泥沙,如巨龙猛兽,又似万马奔腾,水头竟有几人之高。大水汹涌,还没等众人反应得过来,霎时间,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宽宽的河道上将大渝正停留在其上的追兵悉数冲没。刚刚因追击梁军此刻已然过河的几百大渝将士此刻仿若吓傻了,一瞬不瞬地回头望着滚滚洪涛枉然呆立,滔滔的河边,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刚刚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几千兄弟,就这样在自己的身后,仅几步之遥,连同坐骑一起随着洪峰迅速漂远沉没,最终悄无声息地消失于滔天浊浪之中。可还未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却又发现刚刚大举逃遁的梁军此刻急速收缰回马举起了弓箭。待他们从望向大水的方向转回过头来,层层□□箭阵便已然立体摆好一个扇形将自己这一小群圈在当中,后有洪水,前有强弩,背水一战中,大渝军士个个勇猛,然冷箭如织之下,终是不敌以至被悉数全歼。大渝名将野辞缨亦一同战死殉国。只主帅姬敏因行在大军最后尚未来得及过河,捡回了一条命。此刻被河水阻隔,便只能挥泪拱手一祭,携仅有的三百余人弃马群落荒而逃。时值水势浩荡,已为阻隔天堑,梁军大捷后便也没有再行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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