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蝙蝠


  (14)

  近了,更近了,不出所料,岸边果有人影正在逡巡守候,依稀有五六千的样子吧,全部在几个码头附近聚集。几乎就在同时,梁军的侦察兵似也发现了有高大船只冲出薄雾似天神般靠近,于是几千人全部躁动了起来。码头附近,几个阵法似乎正在被仓促摆起,还有士兵列成几队,举着弓箭快速沿江跑动,稀稀落落地向沧江上下游紧急分散。不时有跑动的人踉跄跌倒,场面当真凌乱惶急。大渝的几个将领彼此相望,桀骜冷冽的面颊上挂上了一抹不易觉察的浅笑。看来,今夜并不会漫长。

  船只越靠越近,全无章法的箭支开始划破夜空,零星地射向了江面,却是连船头藤牌军的困意似乎都无法打破,害得这群素来的闪电骑兵,饶是举着藤牌都时不时地暗中打起了哈欠。

  “上。”阴冷沉夜中,大渝粗犷的军令声次第有序地沿江威严响彻。只是船舷低矮,马匹又摩肩接踵,风浪依旧颠簸和晃动,威猛的铁甲骑兵只得在身侧士兵的托举和帮助之下,才得以于船上艰难地爬上战马。年轻的士兵全神贯注地收紧着马缰,努力安抚着身下四蹄微颤的坐骑,时而抬头双目炯炯地望向前方,期盼着那雷霆般冲击的时刻尽速来到。

  可喜的是,雷霆时刻,似乎比预想到来的时间还要快不少,只是......

  忽听得啪啪声响,似有炸裂的响声。对岸一线有伏在地上的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且渐次亮起火把,如一条蜿蜒的串珠项链连绵不尽,极目望去,沿上下游两头竟都似望不到尽头一般。只转瞬之间,沿线火光之下人头攒动似有数万之众。可此刻要想调转船头显然是已然来不及了,况数船并列哪里还有调转的空隙。在惯性和风势浪涌的推动之下,已然收不住的船只只得继续向岸边缓慢地冲去。

  “不慌,等到了岸边,在藤甲兵的掩护下架起木板,迅速下船,很快便能将他们冲散。”每船的统领均压低了声音,冷静地安慰着本船的士兵。急骤凌乱的瑟瑟秋风,一阵又一阵,贴着水面飞掠而行,不时地卷起几番浪花的湿气,扑在人的面上,如难耐的惶然,抽打于不定的心间。

  眼看着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虽然已入射程,前排举着弓箭的两排梁军却是依旧岿然不动,并没有急着射出箭雨。疑窦丛生,越来越深,可是此时此刻在这正值千钧一发的须臾时光,哪一个大渝将领又敢拼着违抗军令,损伤全军士气的危险冒然喊停?于是只得纷纷暗中吩咐本船的士兵:为确保木板能一次性架设成功,不必再奋力荡浆,转而力图求稳,仅靠着船只的惯性缓慢地靠拢即可。六丈,五丈,四丈......就在船只距离岸边数丈之远却无法架起木板登岸的距离。梁国前排的弓箭手忽地全部垂箭后撤,藏在他们身后一排原本看似以为负责递送箭支的士兵却是大跨两步急涌上前,且每人提着一只网好的圆滚滚的物什。

  只见这排士兵纷纷转圈挥舞着膀臂,啪啪啪......一个个封好的陶罐被士兵以大力抛甩了过来。触到船上即刻炸裂,如烟花般炸亮夜空。却原来每个陶罐里面竟是都装了火雷。陶罐破裂即刻炸开,将船上之人炸得人仰马翻不说,借着爆炸的劲力,那里面竟还有一种白色的粉末被炸得弥漫四散。直喷得人满头满脸,再难睁眼视物。

  “是石灰。”数万大渝将士顿时乱嚷哀嚎,可是船身狭小,粉尘弥漫又不得不紧闭双眼,又哪里还有方法可躲。

  每一个陶罐所击中之处似乎都格外地精准,明显投掷的士兵并不稀罕扔在敌军扎堆聚集的地方,反而是故意专门打在马匹聚集处和船帆等船上容易起火引燃的地方。要知道淡定的军士或还可以隐忍不发,可是在船上的马匹经此惊吓却早已惨叫嘶鸣,在狭小的空间里踢跳乱蹿,只片刻的功夫,便大多挣脱了马缰,跃过低矮的船舷,带着已然端坐在上面,准备好冲锋的铁甲骑士一起落入了江中。只听噗通,噗通之声此起彼伏,一个个大家伙疏忽间便跌入水中失去了踪影。是了,甲胄沉重,素来不识水性的铁甲骑兵和带着钢铁护甲的坐骑哪里还有机会浮起。黝黑的水面上霎时间冒起一片又一片带着最后生命气息的细碎泡沫,随着并不算滔天的风浪一起汹涌动荡。

  陶罐越发越密集,震耳欲聋的爆炸之声不绝于耳,已有船只被炸伤甚重在缓缓地下沉。船舱船体都为木质,大都已经起火,就连大渝军队准备上岸用的木板多数也都已开始熊熊燃烧,红红的火光映彻夜空。偶有在风浪的推动下逐渐离岸较近的船只,又被早已守在岸边的梁军士兵以显是充分备好的,几丈长的特制杆子顶回了江中。只见每条杆子上还均装有特制的铁钩,由十几个士兵协力操控,几百条杆子沿江布散按次序待命,见到船远便勾回来一些,近了就复顶回去,以期将船维持在距岸边不远不近的深水区域。

  有些陶罐落入了船侧的水中,本以为如此火雷浸了水就发挥不了作用了。万万没想到,里面的石灰大量外泄却是意外地使船体周围的水域即刻迅速升温,只短短片刻之间,这一小片水域的江水便已沸腾。更多装有石灰的纱包绑上配重的器皿被陆续扔入水中,漂浮在船间缝隙的水面之上,使得周围的江水喧腾起巨大的热泡,咕嘟咕嘟仿佛一只正在被搅动沸腾的大锅,不少掉入其中的马匹慢慢地竟被煮熟了。人喊马嘶,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嘎拉拉的声声断裂和爆炸声中,一切恍若都正在被地狱中喷出的熊熊烈焰和诡异力量无情地撕扯舔舐,场面当真惨绝人寰。

  岸上一侧,大军后方,一个清瘦的身影披着水青色的披风长身玉立,面皮绷紧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眸中寒芒锋锐,恍若上古寒冰,任夜风拂过冷绝的俊颜,淡然沉稳如松。

  许久以后,声嘶力竭的嘶喊声才渐弱,照彻夜空的火光亦慢慢地转而黯淡,噼啪断裂之声却是依旧绵绵不绝。焦糊的味道愈来愈浓,被秋风裹挟着的絮状烟灰似成群的黑夜蝙蝠,带着零星的火星旋转飞腾。吞噬一切的夜似乎终于看似渐渐吃得饱足。

  可能由于这几日白日操劳部署,入夜又随大军一起在野地江边蛰伏了半宿,此刻大军后方那个清瘦的身影终是几次都似站立不稳,无意中将手搭在了身侧主帅蒙挚的手臂之上。蒙挚浓眉蹙起,立时语音关切:“感觉怎么样?你今夜这样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了,是不是特别的不舒服?”他侧过身子,双手大力托住身侧之人的手臂,凝眸望去,后似是犹豫了片时,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浅棕色的小药瓶递到面前之人的手中。“蔺......晨大夫在被派去右翼第三长阵指挥前特意交给我这个,还嘱咐务必在你体力不支时将它及时交到你的手上。我这里有水。”他反身拿过一个水壶,目光关切地捧到他的面前:“不行就快吃药吧。”

  清瘦的身影略顿了顿,眸光却是依旧沉静如水,无喜无悲。只是接过药瓶的双手似有几分停顿和僵硬,然只迟疑了须臾,即双手略有几分颤抖地拔下药瓶的瓶塞,取出一颗乌黑又闪着几分妖邪光泽的药丸放入了口中。接过水壶,抿了一大口水,仰头咕咚咽下。

  被炸沉没的船只越来越多,偶有士兵素习水性脱下铠甲跳船逃生,却不料难逃与战马同样的命运。短短一个时辰以后,只少数船只露出水面部分上的大火尚在迎风燃烧,其余的船只便都已全部沉入了江底。江面上人喊马嘶声渐消,一切又都渐次归入了一片空茫的死寂,只余一股黑暗的煞气依稀间仿佛依旧在江面上缓缓荡涤。

  是日无星无月,天色阴沉,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已被这森冷墨黑的幽暗所吞噬净尽。再难觅昔日此处沧笙踏歌只余静水流深,繁华落尽,寂寞如烟的意境。唯有无定的长风,频频裹挟着木材马革人尸以及各种皮肉混合被烧焦煮熟的味道,令人作呕颤栗。

  至此大渝左翼主力十万余大军被梁军全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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