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激愤


  (11)

  信陵郡

  几场冷雨刚过,秋风瑟瑟,霜叶成堆。大梁最北端的信陵郡纵然方在正午也是日光稀薄,寒意沁人,街上的人们纷纷穿起了厚实的外套,行路的远客更是纷纷仔细地裹紧长长的披风以抵御着似乎无孔不入的风寒。

  而且蹊跷的是,这几日郡守府衙紧闭,再不如前些日子日日府衙洞开,风风火火地大肆宣传鼓励全民皆兵,誓抗外敌的热烈情形。就连郡守似也失了踪影。然而不知为何,一条消息却还是不知从何处流传了出来,那就是郡守似乎一下子就对能等到朝廷大军来援失去了信心,于是暗中递上降表,几日后待敌军接收大军准备好,就会开城迎敌军入城。如此关系到每个人生死和利益的大事不免越传越汹涌,城中表面上虽然一切如旧,但每个人的心中上至八十岁的老叟,下至几岁的幼童竟无一不似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所裹胁着,心中满是不安和动荡。有的人不相信,不相信多年来尽显气节和风骨的郡守会不经一战,仅仅是敌国大军威胁本郡就做出这样卖国求生的事。有的人信了,却是感念于郡守对城中白发稚童生命的顾惜。更多的人却是义愤填膺,言到士可杀不可辱,屠城何惧?若每一座城池在强敌面前都不攻自破,输的便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气节,没了气节便枉自为人一场。

  “亡国奴这个词你听说过吗?”一名须发皆白锦衣华服的老者披着湖蓝色缠绣着展翅苍鹰的披风,由多人簇拥着站在紧闭的府衙门前。敲过几通堂鼓后却仍是没人应答。于是在几人的搀扶之下,饶是年迈仍对着府门昂然站立,声如洪钟。引得许多原本神色漠然行色匆匆的人此刻都不禁停下了脚步。只短短半炷香的时间,极多的人便从四面八方聚集了过来,摩肩接踵地站在衙门前的小广场上张望。

  “亡了国每个人就是奴隶!你以为降了就能留下性命就有好日子可过了吗?一旦成了亡国奴,你所有的财产,妻儿的身体和性命便都成了敌国的掳物,也许刚开始的时候会稍加安抚,一旦敌军完全掌控局势之后,刀俎之下只能为人鱼肉。抛开气节论事,当年滑族举国之祸难道还不能让人看得清楚吗?几十年过去了,滑族之人可有人真正过上了体面的生活?无论以前是何身份地位,侥幸不死的,现今大多只能隐姓埋名为奴为婢,奴婢再生奴婢,一代一代为奴为婢。且一旦被查出滑族血统身份,无论恭顺蛰伏多少年,仍会被视为不忠,看为奸细,难逃无妄之灾。”

  “一朝降服永为异类,子子孙孙若还能有的话,最高目标便只能是力求隐瞒身份但求苟且相安。”老者身侧的一名方脸阔目的青年朗声呼喊。

  “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真的是都被狗吃了。为了保你自己和全家的小命,让我们信陵背上骂名,永为敌国奴仆。赶快开门说清楚!”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如潮水般漫延开来,渐成鼎沸。

  “开门!开门!”厚厚的朱红色木门被不停地拍打。震得门框上方的积年尘土扑簌簌地落下。

  “开门!开门!开门!”

  群情更加激愤,几乎人人怒气填胸,众人呼喊乱嚷,更有人捡起石头或拿起手中的青菜鸡蛋就扔了出去。叮叮当当地打在府衙的大门之上,一时鸡飞狗跳,一片混乱和狼藉。

  “那好像是郡守的狗。”一名中年男子大喝一声,伸手一指。

  众人循着望去,只见一只毛色黑亮的大狗,正企图悄悄绕过人群,奔向府衙大门附近的狗洞。

  “抓住它......抓住它......抓住它......”只一瞬间大狗身上便挂上几个蛋壳,清亮的蛋清蛋黄顺着乍起的黑毛骨碌碌滚下,全身马上沾满了众人扔过来的五颜六色的蔬菜。人群涌动着追去几尽疯狂。怎奈大狗不知经过什么特殊训练,身手竟然十分敏捷,见势不好急忙或纵跃或左右闪避,竟然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该首先封锁住狗洞之际,便箭打的一般猛然一滑,顺势冲进了狗洞之内。

  北境军中。

  午时。

  “告诉军需部门从四围镇市速速找5000个径半尺中等大小的陶罐来。越多越好,如若不能够数,就多寻工匠马上连夜烧造。”语速迅捷间,林殊剑眉微挑,容色端严。

  “光是凿沉600艘船便也需要好几天的时间,要不要先派轻骑小分队连夜前去江边凿船,只留下供够10000人返回的30艘战船就好了。”又一名将军在情急中朗声建议。

  “不用,传令对岸边防大军,且战且退,务必做出仓皇之举,沿途丢弃笨重辎重,最后过河时只跳上刚够用的船舶,其余船只全部完好舍弃。”语速中道说着话,林殊的剑眉锋利如刀,于面上勃然兴起一股清刚之气,可眸色清淡中,却又带出几分胸有成竹的气定神闲。不知何故,平白的,已使得大多数将领的心跟着沉稳与坚定。

  入夜,北境军大帐。

  帐外,平林广漠之中,数千帷帐肃穆井然。一簇簇营火迎风长燃,在枝叶噼噼啪啪的响声之中,橘黄色的长长火舌宛若狂舞,肆意地舔舐着暗夜中黑若幽潭般的清冷。帐内,并不算明亮的几盏油灯偶有闪动,林殊着一身水青色的合身劲装,一手擎着烛台,一手轻抚着在案上铺展开来的淡黄色整张羊皮地图,低头凝思,眸色冷绝素然。

  “宗主。”甄平刚刚进入帐中,反手麻利地迅速合好隔绝冷风的厚重帐帘。帐中一角飞流闻声微动,抬头看看见是甄平,便复又安心地低头吃着面前食盒中的五彩点心。

  甄平双手捧着一个上放一只净素青瓷小碗的紫黑色木质小托盘走到近前:“这是晏大夫临行前为您熬制的滋补膏方,属下刚刚化开加热了,现在温度刚好。”

  朗目仍垂,林殊伸出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取过小碗,收手擎碗至唇边,漆黑的眸子默然一凝,微扬起眉梢望向甄平;“不知晏大夫那里现在怎么样了?想是这几日也该到了吧。”

  “宗主放心,据今日飞鸽传回的消息,自金陵一别之后,一切均进展顺利,至今计划如期。”

  “那就好。”苏兄眉间一松,垂眸一仰脖颈,释然地饮下碗中苦汁。

  夜晚密林间宽阔的驿道上,水色潋滟的月光难以穿过层叠茂密的仲秋枝叶,使得泥泞的道路上不禁越发显出几分晦暗幽深。林中各处间或传来夜鸟走兽在隐秘处低吠啼叫的声音,一声声或远或近偶显阴森和怖人。几辆满载物什的马车排成一列短队碌碌飞驰。不知是载物太重还是因为雨后的驿土太过松软,车轮后方均留下了深深的辙印,如巨蟒般交错蜿蜒。一名老者,布衣青衫,雪白的胡须,鹤发童颜。独自坐在最前边的一辆马车之内,此刻撩开厚实的青布车帘问向前面赶车的壮汉。

  “就快到了吧,慢点赶,此处颠簸得很,可别把车上的东西都给震碎了。”

  “震碎了也没关系,又不是垂死的病人,还怕一口气上不来不成。”一个人,宛若鬼魅般从林间的树梢上如一片落叶似的飘落了下来,动作无声无息,不偏不倚恰巧落在赶车的人身后,老者刚刚撩开的马车车帘之前。

  “臭小子,深更半夜的吓什么人?不好好看着长苏,你跑来干什么?”老者并不害怕,却是怒发冲冠,双眼圆睁。

  前方赶车的壮汉此刻开始缰绳渐收,马蹄声亦渐渐缓了下来。

  “谁让你们慢的?不是都说震碎了也没关系了吗?”不速之客的语调依旧从容清淡,月华下,容颜正是丰神俊朗,星眸灿若耿耿星河,姿态闲逸得宛若穿庭而过的一缕拂过微风。

  “宗主吩咐,说只听晏大夫一个人的话就好,而且其他人的吩咐若与晏大夫吩咐的相左,务必不予理会。”虽然言辞听着不那么受用,赶车壮汉却是侧头眼眸低垂,态度十分的憨厚恭谨。

  “咦?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连留下点命令都能和我作对。不行,这也太伤自尊了,本公子走了。”广袖和长发随微风微微浮动,白色身影的姿态旷世飘然。

  “慢着。”只听老者却是即刻就情急地叫出声来;“你这个臭小子,居然丢下长苏不管,说,这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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