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灯烛
是夜，萧景琰无眠。只望着那窗纸随着月色的变幻与行走，时而明亮时而黑暗。身侧的太子妃已安然熟睡，姣好的容颜，恬美柔润。半晌，他轻悄悄地披衣起身，行至外殿，笈鞋，沿着殿外的长廊独自缓行。秋夜寒凉，冷露渐凝，虽是月明风清，然月华缟素，层层叠叠地在瓦砾上勾勒出霜意，树木摇曳处亦是冷气逼人。一盏盏石灯被轻纱罩起，微弱地闪烁，隐约地溢出朦胧的光亮。曲曲折折的廊道依次被点点昏黄的光团晕染，似乎漫漫无尽，直通夜的幽墨。
不知为何，刚才列战英来复命时与他的一番对话，此刻总是停在心头挥之不去。
“回来啦，问出什么没有？”
“没有什么特别的，少帅身边的那个神医，好像真的是个解毒高手。”
“哦......”萧景琰沉默，不知听到这个消息该是喜是忧。
“只是，我们刚刚喝了一半的酒，就恰巧看到穆小王爷在路上遇袭，是三个身手很好的杀手，一男两女，剑锋上还都淬了毒。好在小王爷的身手更好，毫发未损。”
“什么？”景琰眉间深锁，清冷的眸光一凛：“连夜通知巡防营，马上追查。”
“是。”战英点头，却是犹豫了一下才又抬头道：“打斗过后小王爷带的东西曾有所散漏，属下也曾帮他捡起来一包，依稀看到里面好像是喜服。”
“喜服？！”萧景琰的胸中一滞。
......
闭了一下眼，萧景琰此刻正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十几年前小殊那夸张的笑脸，那动则如虎的样子，就那么清晰地浮在眼前。
“你傻乐什么呢？”葱葱郁郁的林间草地上，少年景琰捶了他一拳。
“你管我乐什么呢！”17岁的林殊灿然一笑，露出满口雪白的大牙：“废话少说，今天晚上练完兵，把我的亲兵和你的亲兵都带上，总共30多个人吧，南门锡盟炙羊肉，我请。”说着话，他也回了一拳，眉飞色舞。
“这么好？！到底什么事？”景琰咧着大嘴，略略低头，狐疑地看向他。
“没事，就是霓凰把我骂了一顿。”林殊向后一仰，头枕着双手躺在草地上，跃然一笑。
“骂你一顿，你还能乐成这样！那要是夸你一顿，你还不得请全营的士兵吃炙烤羊肉啊。”景琰鼻子一哼，转身摇头。
“你懂什么啊？她吃醋了。”小林殊跳站起来：“第一次。”却又转开头去望着远方的小湖面色潮红。
“哈哈哈......”景琰捂着肚子，倒在草地上，乐不可支。
“笑，笑，笑，笑什么笑！真是的，我怎么忘了，水牛怎么会听得懂这个，对牛弹琴......”林殊随手揪下一把树叶就冲景琰的头上砸了过去，两个少年笑闹着追打在了一处。
......
“哎......”萧景琰拧着眉低头闷叹了一声，那时候的小殊是有多爱笑啊。还有定亲那日他那满面的憧憬和严肃，更是让人刻在脑中，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哎......”景琰不知不觉间又叹了一口气，如今阳红的喜服自己都已经穿过两次了，而他们却都还是孑然一身，又即将天各一方，南北分离。
此刻穆府的宴客前厅尚灯火通明，正在喝喜酒的四个人还在推杯换盏，均已微醺。
“穆青，那个在宗祠正院摆灯烛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豫津侧推了一把穆青的肩膀，带着三分醉意：“可真是漂亮。”他拍了几下手，又竖起大拇指：“想不到你一个从小混迹沙场的将军，居然会如此地懂得风雅，不，不光是风雅，是大雅。”一边加重着语气，他一边重重地点着头：“你们说是也不是？”
豫津向大家投去询问的目光，另两个人嘴里正塞满了酒菜，闻言赶忙不停地点着头。
“风雅，你就想到风雅，含义可知道吗？”皱眉揉着太阳穴，穆青眯着眼睛，微微垂着头，似有些困倦之意，仿佛已经醉了五六分。
“含义？什么含义？”景睿抬袖揉了揉沉重的眼角，身子微晃，伸过头来。蔺晨则依旧斜身淡然，轻摇玉扇，兀自垂着眼眸自斟自饮，仿佛很洒脱的样子。然虽是默然不语，耳朵却是早已努力地竖了起来。
穆青扬着下巴垂着眼眸，看了他们一眼，“想知道？喝酒。”豫津景睿闻言抓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脖颈便灌了下去，过后嘿嘿地笑着，举起杯口朝向穆青。
“好吧。”穆青说着话为所有的人都斟满面前的酒杯，眸间却倏忽添了几分庄重和肃然：“林殊哥和我姐均戎马多年。你们可知有多少他们的热血生死兄弟已化星辰。自古点起烛光素有祭奠亡灵之意，今日点起亦是对那些生死兄弟在天之灵的邀请和祭奠。我就是想，就想邀请他们以前的生死兄弟一起来见证和祝福他们的婚礼，就想着我姐他们，他们也一定会明白的，会喜欢。”他抓起面前的酒杯，举头饮下：“军人铁血，岂是轻谈。所以今天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其实一点都不少，穿过那灯海，就如同穿过昔日的森森甲胄一般庄严，他们今日想是已满得祝愿。”
他低头又为自己斟上满满一杯，望着杯中光影，眸光浅淡：“这几年南境安稳，我没见过满山满谷的森森白骨，却是每年都会去祭扫阵亡将士的墓地。在那里有一个随父帅和姐姐都曾出征的老将军。有一天他说，青冥关一战大家只记得歼敌三万。可知我军伤亡几何吗？就像咱们今日一样，高高兴兴喝着酒的兄弟，第二天就......，老将军说那山谷中的味道，只要闻一次，保证这一辈子就再也忘不掉。”穆青抬头望向庭院，眸光清凉；“穿过灯海时，姐姐忽然转而不再走奶娘切切叮嘱过的莲花碎步了，我就知道，她已然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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