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能原谅
苏柳开着车行驶在滨海大道上。湛蓝的海水翻滚着卷出一朵朵白色的浪花。放眼望去，没有边界。
苏柳摘下鼻梁上架着的墨镜，透过车窗，几只海鸥高低起伏。连日来阴郁的心顿时舒畅了不少。
这条路是通往永城镇的。厉潇的母亲李雪萍就住在那。
那天接到“婆婆”的电话苏柳着实惊讶了一把。要知道，两人结婚六年来这个婆婆很少参与到他们的生活中。就算苏柳提出过把她接来D市，也被她婉拒了。
李雪萍娘家条件早年还是不错的，要不然厉潇的外公也不会有跟白铭轩的母亲那种家世不错的女人出轨的机会的。只是后来李雪萍与厉潇的父亲相爱了，便跟着丈夫来到了这个小镇过着慢节奏悠闲的生活。厉潇的父亲没有什么雄厚的家庭背景，只是一个朴实憨厚的渔民。
后来，在厉潇还很小的时候，厉潇的父亲出海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之后，尽管儿子在市里过得不错，也娶妻生子了，李雪萍仍然不肯离开这个小镇。
苏柳在心里是很羡慕李雪萍的。可以拥有那样一份简单的爱情，平淡却幸福，哪怕不能相守到老，也足够了。
这些年，除了过年过节，苏柳也不会专门来永城镇。只是没想到李雪萍会突然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早上把宣宣送去了幼儿园苏柳便开着车来到了永城镇。
宣宣的腿基本恢复完了。除了快走和跑会有些轻微的跛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然而尽管这样，苏柳仍是无法释怀。
早上八/九点的光景，太阳已经升上海平面，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苏柳眯了眯眸，调回视线，再次戴上墨镜。眼神中一瞬变冷的眸光也被遮上。
苏柳到的时候，李雪萍笑着走出来迎她：
“一路上很晒吧？快进屋！屋里有冰镇的西瓜！”
李雪萍上身穿了一件素白色的短袖，下身穿了一条蓝白色的筒裤。很平常的打扮。
厉潇长得很像李雪萍。白皮肤，高鼻梁，深邃有神的双眸。
“好。”苏柳淡笑，跟着李雪萍走进了屋。
独门独院，一排小瓦房，有一片菜地，院子里还晒着萝卜干。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简朴。
屋子里很整洁。客厅里的桌子上果然放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嫩绿的一溜儿外皮，里面是水红的果肉，看得苏柳还真有些渴了。
“来，孩子，快坐着。”李雪萍热情地招呼着苏柳。
苏柳点点头：“您也坐着。”
“哎、哎。”李雪萍应道。
***
这几日厉潇的伤也恢复的不错。
这段时间一直忍着没有去见苏柳。不是不想见，是害怕相见。因为再次见面意味着两人的关系真的要走到尽头了。厉潇摩挲着手里薄薄的几张纸。尾页苏柳清秀飘逸的签名静静呆在那儿。而旁边的他该签名的地方一片空白。
“在看什么，连我进来都没察觉？”
厉潇迅速把手里的东西放进抽屉，抬起头。
韩羽阳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一张俊美的脸满是漫不经心。
厉潇低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韩羽阳斜嘴坏笑：“来看看你是不是消沉萎靡了。”
厉潇无语。
“不用你操心。”
韩羽阳大惊小怪：“怎么？走出情伤了？”
这么多年厉潇早就摸清韩羽阳这人的脾性了。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不长眼力见儿的代表人物！
“走，哥请你喝酒去！”韩羽阳笑眯眯地提议。
厉潇站起身，锁上抽屉，拿着手机钱包和车钥匙，无视韩羽阳：
“我有事要忙，你自己去吧。”说完也痛快，就这么走出去了。留韩羽阳一个人呆坐在办公桌上。
“感情是我多事儿了？！”韩羽阳微微瞪大双眼自言自语，嘟嘟囔囔的，“还想八卦一下廖婧肚子里孩子的事儿呢！”
厉潇直接开着车去了蓝天幼儿园。
从美国回来后只在苏寄松家见过宣宣一次。然而只是那么一次，厉潇现在都忘不了宣宣看他的眼神。有害怕，有冷漠，还有一丝丝喜悦，交织在一起，复杂难辨。那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该有的眼神。宣宣明明看到他了，而且上一秒还跟外公有说有笑的，愣是别开了视线，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大人们总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孩子是看的最透彻的。然而这也是厉潇最痛心的。他一直希望宣宣能活的无忧无虑，单纯天真。然而却是他这个最亲的亲人亲手把孩子变成了如今这样。
在身体和心灵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这段时间没有一天晚上厉潇是不做噩梦的。梦里宣宣小脸惨白毫无血色，身上的衣服染满了鲜血；而苏柳抱着宣宣毫无生气的身体，静静站在他的面前，空洞无神的双眼定格在他的脸上，下一秒她又拿起尖刀，一刀刀刺向他的心脏。喷薄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脸颊和双眼，然而手中的刀却从未停过，那种眼神最是令他心悸。冷漠，淡薄，平静。仿佛跟那晚拔掉氧气罩的她重合到一起。
每次惊醒，身下的床单都是潮湿的。抹一把脸，一手的汗水。每次惊醒便都再无法入睡，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厉潇立在教室窗外，透过窗户看着里面的小人儿。宣宣自己一个人坐在一张小桌前，低头认真地捏着手里的橡皮泥。那副专注的样子，像极了认真工作的苏柳。微微皱起的眉头又跟厉潇像了个十成十。
“厉灏宣这孩子真的很懂事。孩子的妈妈提前跟我说过他的身体状况，所以一些体育活动都没有让他参加。他没有哭也没有闹，跟以前没有两样。真是让人心疼的孩子。”
站在厉潇身旁的老师细声说道。
厉潇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颤抖。
下课的时候，宣宣把捏好的作品交到了老师的手里。结果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爸爸。宣宣微微惊讶，眼眸里的欣喜不是装的，然而转瞬，又垂下眸。
厉潇迈出脚步，走到宣宣面前，蹲下身子，跟他视线齐平：
“宣宣想爸爸了吗？”厉潇微笑，尽力不让嘴角颤抖。
宣宣一直低着头，胖胖的小手捏着衣角不说话。
这个时候孩子们都下课出去玩了。教室里只有父子两人。
很安静。宣宣一直没有说话。
厉潇表情不变，就这么蹲着，耐心地等着。
良久。
“想。”
那一瞬间，厉潇突然有想哭的冲动。然而还不等他哭，那边先哭上了。宣宣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尽管极力忍着，小肩膀还是一抽一抽的。
那一刻，厉潇心里酸的一塌糊涂。上前搂住孩子瘦小的身体，大手抚着孩子的头。
埋在爸爸的怀抱里，宣宣放声大哭，小手紧紧抓着厉潇衬衫的前襟。
孩子的哭声伴着委屈和思念。厉潇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
“没事儿，没事儿，爸爸在这儿。”
宣宣一抽一抽的，口齿都有些不清晰：“爸爸可不可以只是宣宣一个人的爸爸？”
厉潇脊背一僵：“……”
“那天那个阿姨是不是也有了爸爸的小宝宝？爸爸会不会不要宣宣了？”
果然，那天他看起来是在玩，其实什么都听到了。
厉潇大手抚着孩子的脖颈和后背，声音低缓：“不会。”
宣宣埋在厉潇的肩头，眼泪把衬衫都浸湿了。
过了好久，大概是哭累了。宣宣终于停止了哭声，一双大眼肿得就剩一条缝了。厉潇心疼地拿着冰袋给孩子敷着。
宣宣闭着眼，感受着眼睛上冰凉凉的触感。小声音糯糯的：“爸爸。”
“嗯？”
“宣宣不想再看到妈妈难过了。”
厉潇的手一顿。
那之后宣宣只是跟他说了幼儿园里有趣的事，再没提。
***
此时苏柳还在永城镇，并不知道厉潇偷偷去看过宣宣。
“那天厉潇那孩子突然就回来了。二话不说就搂住我，哭的跟个小孩子似的。我当时吓坏了，要知道，厉潇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哭过，尤其是成年后。”李雪萍叹气，“我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当时我是又急又怒！跟着他一边哭一边踹他！真是不要命了！喝了那么多酒还开车！”
苏柳神色一直淡淡的。低眸拨弄着盘里的西瓜皮，没说话。
李雪萍好像一夜间老了十岁，就连眼神都沧桑了不少：“厉潇那天晚上哭着就把所有的事儿都跟我讲了。苏柳啊，我们老厉家对不起你！”
苏柳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您跟我说这些……”
李雪萍连忙摆手：“妈不是要你原谅他。原谅与否是你的自由，谁都干涉不了。我只是从来没见过厉潇那孩子那个样子，只好厚着这张脸皮……”李雪萍再也说不下去，叹气，苦笑，“那天晚上他就埋在我怀里，泣不成声，跟我说：妈，我真的做错了。苏柳她要离开我了。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幸福了……”
苏柳以为自己听到这些话会有反应的。然而心里却是无比平静。李雪萍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挽回。同时心里也释然了。路是厉潇自己走的，就算脚上磨起了泡，也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她不该插手太多。
李雪萍心里揪着疼：“宣宣……怎么样？我可以去看他吗？”
苏柳抬起头，淡笑：“恢复的还不错，已经回幼儿园继续上学了。您随时想看都可以看。”
李雪萍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听见孙子安然无恙，浑浊的双眼也清明了。
苏柳起身：“妈，我要走了。医院那边只请了半天假。”
李雪萍连忙也起身：“噢，那你快回去吧，可别耽误了上班。”
“嗯。”
苏柳操控着方向盘准备倒车。李雪萍一直站在院子门口。苏柳想了想，转过脸，透过打开的车窗，跟李雪萍的视线对上：
“妈，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宣宣的腿……已经落下残疾了。”
李雪萍脸上的笑一瞬僵住。瞳孔放大。
苏柳低眸，没有看站在外面瘦弱苍老的人：
“所以，妈，我无法原谅厉潇。对不起。”
说完，苏柳便升起车窗。开了出去。
李雪萍还呆立着。眼泪顺着布满皱纹的脸滑落。
“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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