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金沙烟云谣 > 第68章 第二十五章 雪积人面去 鳞甲挂铁衣 1

第68章 第二十五章 雪积人面去 鳞甲挂铁衣 1


  时值腊月初旬,山中迎来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若不是为了年终岁尾的香火祠盛祭,我也不会踏出功室之门。这几个月来,我一心扑在钻研金撰全录高策玄妙广深的内功秘籍之上,几乎不出功室,也好叫自己不要分心去想旁的事。唐慈曾玩笑,说我如今在金撰全录上的造诣,怕已胜过除了著书之人以外往昔的历任教主了。

  祭礼之前,我本该换一身庄重服制,可寻适合的衣裳时,却翻到了从前登位大典之时,霍绎所赠的那件靛青色的高山阔水广袖长袍,一时触物惊心。我平日里的穿着皆是简素,但这件长袍样式却华丽隆重,色彩又深沉,祭祀与登位都是大典,着这件长袍便是再合适不过。

  香火祠内,金沙教自教主始,其下金沙使与左右领执同于祠内祭拜,而守山教众则皆列于祠外叩拜致礼。金沙教历年的香火祠盛祭本皆由传令使主持,不过因为易叔叔不在山上,此次便换作了扬名使主理。因为岁末祭礼和即将到来的年关,三使便皆留在天涧宫中,不再出外行走。

  钟鸣鼎响之后,祭礼开始,上香烛,陈祭品,参拜,降神,进馔,献酒,辞神,表的皆是对列位先教主的敬崇追念之意。烟烛缭绕之中,我望着满壁历任教主的牌位,不禁感慨一脉武学得以传承发扬,不知要耗费多少人毕生的心血。亦不知自己的身后之名,往后会否落在这香火祠中,得金沙教后世弟子仰拜。

  礼毕之后,我没有回功室,而是沿山路一直而上,到了山顶的落碧潭。山顶雪下得尤其大,好似大片大片的柳絮趁风而起,又似成团成堆的芦花迎风散扬,刮在人的身上、面上,密密麻麻。山林密树耸峙,树干与枝桠皆被绵绵的白雪覆盖装饰,粉妆玉砌,恍若琼枝玉叶。放眼一望,云天的白与山巅的白相接相融,天地之间仿佛失去了界线,只剩浑然一片银白之色,皓然如淼淼烟波,为万涧峰这孤绝的峰顶又再增了一抹纯净肃穆之色。

  我脚下踩着松软的雪,时而发出咯吱咯吱的轻浅声响,仿佛这酣睡的山谷美梦中浅吟的呓语。我运起飞燕动下到潭底,落碧潭边状形各异的奇石似皆变作精雕细琢过的白玉,剔亮夺目。

  而潭中的水却怪异得紧,一半为茫茫白雪所覆,另一半竟仍是澄澈透碧的静水水面,遇雪不冻,绿水与皑雪相接之处,自成了一条弯弯折折的隔线。

  我静立于落碧潭畔,满眼皆是落雪如白镜绿玉的水面。周遭分明是透彻肌肤的冷,却偏偏叫人想起那个草木俱盛的炎夏,潭面上那一半的雪仿佛忽地尽数消融,静滞的水面亦忽然扬起一帘帘晶白跳跃的水珠。空旷的山谷不再像方才一般寂静,哗啦撩水的声音伴着两个人清脆的笑语如銮铃一般在山中水涧响起。而在那一起一落的水帘后,是一双肆意而无所顾忌的笑眼,那一张面目上的眉眼棱角,我都是如此熟悉。那样的纯净的笑脸,那样清澈的眼底,没有阴谋,没有算计,亦没有权衡。

  我轻轻阖眼,一滴滚热的泪划过我面上冰冷的肌肤,再睁开眼睛,方才若灵虚幻境一般的盛夏景色皆已不在,入眼还是无尽的烟雪,周身也还是彻骨的冷寒,除了北风夹雪的呼啸,身旁再无人语欢笑的声响。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个梦,一个泛着旖旎温情的旧梦。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连上山时觉得刮脸的雪花都变得很轻很柔,落在身上仿佛浑无知觉。我转身,却见衣袍长长的拖尾已被新落的雪掩埋住。原来雪没有见小,而是我站得时间太长,身上已冰得麻木了。

  除夕,银装素裹的天涧宫亦多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喜庆模样。高挂的红灯笼随着风向摇曳,放过的烟花爆竹的彩色花纸铺满了一地,各式各样红色的剪纸也把原本空白的窗子贴的花里胡哨。

  自我治教以来,教中风气亦不像从前那般的严苛肃厉,上下师徒之别仍有,但不论是金沙使、左右领执,还是教中其余的弟子,相处都随意和乐了许多。其实我本就比教中大多数人的年纪要小,虽然教主的架子常要端着,但除了生杀正邪这样大是大非,我从来也不愿太过约束他们旁的事情。

  团年饭早已备好,天涧宫大殿中开了四大桌席,我与金沙三使和诸领执,还有一些辈份较长的弟子混席而坐,今日既是除夕,便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一桌上别的菜便罢了,正中央一大盘红烧鲤鱼色浓味香,取意年年有余,份外诱人。大家都自在得很,除了我跟崔姑姑,剩下的男子皆是大碗的饮酒,大口的吃肉,还有几个外地归来的领执,笑讲着走江湖遇见的奇闻轶事,一时天涧宫中喧声鼎沸,热闹非凡。

  子时已到,天涧宫大殿外的爆竹放得震天响,大伙一拥而出,抢着去看那直窜入云天的烟火。夜空之中,划破天穹的一道白光闪过,五彩绚丽的烟花便如天际流莹一般遥遥坠落。

  众人赏毕烟火回到殿中,热腾腾的香白饺子早已上桌,众人一面吃着饺子,一面忙不迭的拜年,互道吉祥话。崔姑姑虽唤着“教主”拜年,我回叫的却是许久未曾唤的“崔姑姑”。

  在这样团圆喜乐的除夕夜,我生平第一次叫了唐慈一声“唐叔父”。他初闻时,还一楞怔在原地,旋即反应过来,大笑几声,拍拍我的肩头,连道了几声好。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想起了先教主,周围布满深深纹路的眼眶中竟隐隐闪过一层泪意。

  爹,娘,新的一年到了,万象更始,冬去春来,这一定是一个好兆头。易叔叔,此刻的你又在哪里?与何人饮酒,赏何处烟火,听何人拜年?

  还有我心中想过千遍万遍的那个人,今年这个年,于他、还有他京城之家来说,不知好过不好过。我仍在万涧峰上,不知他此时还在不在山下,不知我与他,还会不会再见。

  还有两日便要出正月,这个年已经要过完,我与霍绎依旧没有任何往来,霍家与天涧宫亦没有任何往来。自我通宵从霍家新宅赶回天涧宫那日以后,三使便好像约好了一般,谁也没有再在我面前提过有关霍家任何人的任何一字。霍绎这个名字,好像从此消失在了天涧宫中,又好像叫这个名字的人,从来没有来过万涧峰。

  一日午后悠闲,冬日里的日头暖洋洋的照进起居室里,书案前着墨的宣纸快堆叠成了小山,我练字浓浓的兴头却还未散去。

  一首太白名篇《登金陵凤凰台》才书毕颈联,忽闻室外山中急促而长鸣的警讯大作,我手中银毫一滞,当即警觉的往窗外一望。这样的举教鸣警之音,我在五大门派围至万涧峰下时听过一次。我心头疑云骤重,难道此刻万涧峰下又有外人忽至?这来的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待回神一看,笔下白鹭洲的“洲”字,已成浑然一团墨黑。我没有心思再管字迹,只撂下笔,大步往天涧宫大殿行去。

  在天涧宫大殿外不远,我便碰上了同样步履匆匆的唐慈与关劲松。三人一并往大殿行去,唐慈道:“可来了好大一伙人马。”

  “何时来的?”我问道。关劲松道:“约摸正午时分到的桑子林外。桑子林从来是万涧峰外围的屏障,他们一进桑子林,便是冲着咱们来的了,教中弟子便响了警讯。”

  “来的什么人?”我问道。正殿守卫弟子见我三人疾行而来,已早早开好大门。进到正殿中,唐慈道:“现在还未知。不过据教中弟子所见,来者人数众多,声势浩大,且着统一服制,行进有序,绝不像一般的江湖帮派、绿林草莽。”

  我脱口而出:“不会是……”唐慈这样形容,我第一个能想到的就是昭曦公主。可与我之间的私怨,决不至于她动用这么大的阵仗,是以这个名字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唐关二人显然与我想到了一处,唐慈锁眉,亦颇为不解道:“确实像是朝廷的人。”

  关劲松道:“他们不报名头,不递拜帖,好像来者不善。扬名使已经下山先行探底交涉,应该就快回来。教中的弟子俱已各就各位,严守上山各路要道,天涧宫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也不是任谁想上就上得来的。”

  唐慈亦点头。我道:“既然该做的都已做了,咱们便定下心来在大殿中等着扬名使的消息罢。”

  唐关二人领命,各自入座。我只是在心里不住推测盘算着,来人究竟是不是昭曦,是不是星水卫?若当真是她,她又为何而来?而我究竟该如何应对?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山下仍没有任何动静,三人也只是在大殿中苦等着。

  忽然,天涧宫正殿大门吱呀打开,我与唐关二人忙举眸聚精去瞧,进来的人却不是崔姑姑,而是唐慈一个近身的亲随弟子。

  那弟子好像面带急色,先向我三人行过礼,又小步跑到唐慈身边道:“有紧要之事。”说罢俯身欲要耳语。

  唐慈本来在殿中等得便有些不耐烦,此刻只皱着眉挥了一挥袖子,粗着声音道:“现在还能有甚么更紧要之事,你且在这儿一齐报给教主跟执规使罢!”

  那亲随领命,退开唐慈身边两步,定了定神,正色道:“秉教主,有在应天府的弟子传来的密信,说霍太师被皇帝缉捕下狱,霍氏余人皆遭株连,霍家……霍家倒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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