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金沙烟云谣 > 第65章 第二十四章 剑举问情猜 凤城风絮来 1

第65章 第二十四章 剑举问情猜 凤城风絮来 1


  霍绎一言不发的大步走着,我并不认得他新府中的路,便也一言不发的走在他的身后。霍绎负着手,宽阔的肩随着他的步伐轻微的一起一伏。过了垂花门,我与他又行了许久,内宅里的抄手游廊那样长,长的仿佛一直走不到尽头。

  霍绎终于往右侧拐进一间屋,像是内堂。内堂中原本无人,便未举灯火,只有堂外屋檐上高挂的灯笼放出圈圈深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将淡淡一层光亮染进屋里。幽暗之中,霍绎背对着我静站了许久,我也只是静静望着他的背影在黑漆中并不清楚的轮廓,就像望着他那我如何也看不穿的深沉心思。

  霍绎是敏锐之人,我想问他何事,十有八九他已心中有数。只是我与他两人都这样拖着,迟迟没有人愿意先开口。一片死寂之中,仿佛充耳可闻胸腔内心脏跳动发出的咚咚之音。

  半晌,有衣料摩挲的声音轻起,霍绎一盏一盏燃起了堂内所有的灯烛。渐渐明晃的灯光份外刺目,我忍不住轻觑了觑眼睛,再睁开时,堂内通亮的光景已迥异于方才的一片黑沉浑浊。

  霍绎新宅内堂的布置精致而考究,但落入我眼里的,不过是与眼前这个人一样的陌生。

  霍绎放下了手中持的火烛,在我身外一丈远的地方站定。这样的距离,好像他有意无意的对我有所防备。他转过身来直面向我:“昭曦跟你说了什么?”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投石问路,不知是想先发制人,还是不想说走了嘴,把原本我不知情的也一并说了出来。

  我没有回答他,反而反问道:“那一年的花朝大会,你为何会出现在淮水河畔?”

  我的声音冷冽,面目清寒,而霍绎却仿佛不为我的异样所动,一如往常道:“我跟你说过,是为等五派是否愿意接受朝廷抚编的答复。”

  “除了这个。”我清楚道。

  霍绎忽然笑了,有些无奈的摇头:“京城,应天府,那是我的家,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在遇见你之前,我人生绝大部分的光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你的问题如果只有一个我为何会出现在应天府秦淮河畔,那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你。”

  “好。”我点了点头。

  我本以为可以先听到霍绎有关于飞舸帮事前因由的坦诚解释,不料得到的竟是他这样不耐烦的闪避与推搪。不过想到从前我试探他是否扣下震阳派喜帖时他的反应,便知此人惯不惜别人给他的第一次坦白的机会。而在我心中,这第一次的机会,或许是可以被原谅的机会。

  但他既不愿说,便只有我问:“飞舸帮一帮主六堂主,七条人命,他们是不是你杀的?”

  或许是因为心中早有对答案的预感,我的话音竟出乎意料的平静到没有一丝惊起的波澜。

  霍绎没有惊讶,没有回忆,也没有思考,几乎脱口即道:“杀人的刀虽不握在我的手上,但星水卫确实是我带去的,这七条人命算在我头上,我不算冤枉。”

  他承认的干脆和镇定同样出乎我的意料,或许是因为他知道昭曦见过我,所以觉得再没有隐瞒的可能和必要。

  他续道:“如果说五派是强龙,那飞舸帮就是应天府里一条实实在在的地头蛇。天下还乱的时候,京城未立,飞舸帮就早已主掌秦淮河一带往来的河运。也是那时候养下的祸患,新朝定都应天府后,飞舸帮依旧盘踞淮水,明里霸占着秦淮一带水运经营的管制权不放,压榨沿河商户百姓的民生,暗里更敢搅乱官府治安,将州府衙门视作无物。天子脚下,安能容此毒瘤仍存?朝廷对其拔除之心早有,怪只怪飞舸帮那姓向的帮主太不知收敛,才会为满门招此大祸。向海舟和他的六个堂主死后,飞舸帮中能人凋敝,加上与左淮派向家的关系也断了,飞舸帮此后便一蹶不振,如今已再无与官府对抗的能力。”

  我一路默默听将下去,直到他讲完他要讲的最后一字。“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静道。“飞舸帮究竟有多罪大恶极与我无关,它与官府如何作对同样与我无关!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你为何叫星水卫用金云剑法去杀人!”

  我终于问出了口。

  霍绎显然想到了我会如此问,他方才只是一直尽力在回避。“是朝廷见五派未有受编之意,便想借花朝大会之机,行离间之计,使五派与金沙教相斗,若两败俱伤,便是一箭双雕。”

  霍绎的声音冷漠的像整个事件一个旁观的转述者,可我的心却一字一字的被他所说的话割碎。我的喉咙几乎在颤抖:“朝廷?朝廷是谁?难道不是你么?”

  霍绎无言以对,只剩默认。

  一道寒光霍然而起,碧水青天剑白刃出鞘,与我高高举平的右臂连成一条直线。“你与唐慈相识许久,难道不知易叔叔是我世上至亲?”

  他见我拔剑的一瞬眼中有刹那的惊愕,旋即又被冷漠的面色所掩盖。他依旧振振有词:“我不过是有所为,有所不为。霍家没能为朝廷收编五派,自然要寻别的事来补过。你不会真的以为我霍绎为官多年,纵横官场,除了霍家的庇荫,靠的仅仅是自己的碌碌无为和得过且过罢?”

  他理所应当的神情淡漠的叫我觉得无比寒心。为了他的家族官位,他可以舍弃对旁人的情义与真诚,这就是他浸淫官场多年而洋洋自得的关窍法门!

  内心好似冷不防的被一阵刀剜的痛楚席卷,积压许久而无处宣泄的窒闷仿佛在一瞬间聚顶向胸口:“那你为何偏偏要拿金沙教来建功立业?难道我,难道我的亲人,都比不上你可以有、也可以没有的一番作为!”

  我声疾色厉的质问,却丝毫没有改变霍绎面上波澜不动的神色。他一面迈着步子走近我,一面说着:“且不说传令使后来自愿迁居震阳观自省,五派与金沙教两相言和,就算双方真的到了刀剑相接的地步,难道凭他易之信的武功,不能够自保、全身而退么?”

  他避过了碧水青天剑直指向他的剑尖,走到我的手边,几乎没有使力,轻轻一下便卸下了我手中的长剑。

  “你根本就没想杀我。”霍绎一笑。“既然并没有不好的结果,何必抓着过程不放。何况这个过程讲得太明,于你我之间的关系总是无益。”

  他的气息又再靠拢到我的身畔,他轻一扬手,便把碧水青天剑插回我佩在腰间的剑鞘中。他轻轻环住我,我没有推开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忍受着心底翻涌的不适。

  他到底还是不懂我,不懂我心中无法释怀的不是结果,而是他当初曾有的那一份心思。我问他道:“你说过,在震阳观中初见我时便对我动心,这句话,是真的么?”

  他的鬓发摩挲在我的耳侧,轻声道:“当然是。所以我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我霍地睁开双眼,冷冷道:“不,你不是不会伤害我,你只是会衡量。如果这件事或许会对我有伤害,但一定会对霍家有利,你还是会去做的。你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有你的利弊衡量,就算是我,也没有丝毫的例外。”

  声声话音落地,霍绎拥住我的手臂骤然松了,滞在空中须臾,旋即又滑落到了他的身侧。他颔首,有意无意地往后退开了半步。

  我的声音哽咽而恨怨:“易叔叔刚刚被迫离开天涧宫的时候,你是陪在我身边的。我当时的担忧和牵挂,我在柳娥面前的伤神和自责,我想要找到设计飞舸帮一案陷害易叔叔的元凶但苦寻无果,这些你都是亲眼见到的!我真的不知,这一切落到你的眼里时,你心里作何感受!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因为欺骗我或隐瞒我而生的愧疚吗?那么长的日子里,你究竟是怎么能够藏着一个这么大的秘密一直呆在我身边!”

  “对不住。”他终究只有这一句话可答。

  门窗口有入夜的冷风丝丝钻入,吹得屋内的烛火坠坠摇摇,有如天星零落之感。我微一颔首,地面上我与他的影子并排压入眼帘,地上砖面的纹路很杂很乱,正如我现时的心境。

  时空悠悠而转,我与霍绎仿佛还在漫天碎星之下潇洒并坐,畅谈天下各异美景,无拘无束,无恩无怨。

  我轻轻道:“你记得吗?在应天府的宅子里,你坐在屋顶上,跟我说你立志要做陶朱公,既富可敌国,又得拥佳人在侧。”

  我自己嘴里说着,自己亦是苦笑:“只是没想到,你连范蠡毫不吝惜算计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这一样,也学来了。”

  霍绎的身子轻轻一震,原本以为不会再冷漠的面色,亦又疏冷了几分。“你心里居然这样想我。”他的声音低沉,喉咙中有不易察觉的嘶哑。“我现在倒真的希望净劫道长没有传功救过你。”

  我闻言,凝眸直视向他,他的嘴角浮起一个悲喜难辨的笑,“修练地月心经那时候的你,至少与我很像是同一类人。”

  他顿了顿,还是正色道:“对不起,传令使这件事算我瞒了你许久,是我的错。”

  我心中微微一动,自我与他相识以来,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别人,这都是他罕见的道歉。

  “这件事?你只有这件一事瞒着我么?”我没有立即接受他的歉意,只是又复直视向他问道。

  他的头微往旁侧一歪,面上颇有疑色,似对我的发问很是意外。我深深吸入胸腔一口气,心中作好最坏的打算:“先教主,我爹,是被成元涣害死的,这件事与你有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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