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桌的你
度日如年这种词语并不适合简捷这种从早忙到黑的高中学生。生活虽然单调了些，可是一睁眼就有做不完的作业，在各科老师或关怀或讽刺的不同风格中艰难的调换状态。每天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瞌睡，却时不时还得被周公叫去下棋。简捷最兴奋的时候就是万众一心和老师就作业问题讨价还价的时候，那时候她真切地感受到生命是鲜活的，因为大家还懂得抗争。这样的生活未尝不是美好的，最起码它让简捷忘记过去的痛苦，让她感到新生活的自由。窗外的知了声一天大过一天，看来夏天真的到了。
她第一天来的时候秦晓和她说过半个月后会调换座位，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天了，算来日子也近了。简捷已经打消她和陆皓林再坐同桌的想法。陆皓林这种“大人物”的座位从来都是他自己选的，一直没调动过，而简捷更是荣幸地成为他分班后仅有过的一个同桌。不过她马上就要和这个哑巴一样的化学课代表分开了。逃离了他的魔掌，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她可以认识更多的同学，交更多的朋友，更重要的是，有人陪他说话。
陆皓林，她初到这所学府第一个熟识的人，想来真是一个颠覆她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的怪胎。
首先，怪胎的世界里只有一种节奏，无论是呼吸，走路，还是读书，说话。他都能不紧不慢又恰到好处，他不会考虑快要迟到加快步速小跑上楼，因为他的时间总是充裕，他也不用担心厕所太拥挤要排队，因为他总是挑人最少的时候过去。
怪胎的生活极有规律，像是一台机器执行命令一样机械。第一节课的课间他一定会倒头睡回笼觉，他有一个绿色的枕头藏在桌洞里，软软地非常舒服，所以现在被简捷霸占。课间操的时候是他解决私人问题的时间，简捷有好几次跟在他后面捉弄他，差点就跟他闯进男厕。然后在第四节课之前的课间他一定会吃点水果，大多数时候他愿意分简捷一份。下午，不同于大多数人的困倦，她依旧保持精神抖擞，除了课间喝一杯蜂蜜水，他没有其他的项目。在简捷看来，他最神秘的时候就是最后一节晚自习前的课间，这个时间他从没在教室出现过。简捷后来看见，他在教学楼前长满垂柳的街道上来回踱步。夜晚的风浮动柳枝，路灯下他的面庞格外好看，他像是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却从没出现过。陆皓林的日子也是单调的，单调之中更写满了规律。
简捷羡慕他，因为他有所有女生都惊叹的整洁与干净。他的头发时常飘来薰衣草的香气，他的球鞋是全班刷的最白的一双。而且他从来不用担心放乱数不清的试卷，他在墙上用校报粘出一个口袋，只需用手拽拽带着铃铛的五颜六色的绳子，便能准确的拿出夹子夹着的各科试卷。更多时候，简捷看到他如雕塑一般沉稳，一切都准备的足够稳妥，没有什么常人的烦恼能让他慌乱。
而她最初的判断并没有错，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简捷见过他手持念珠诵念，见过他双手合十祈祷。他的眼里看不出悲悯，简捷不知道他为谁而念，也许这和他的其他习惯一样都是他的本能。可是简捷看到他眼中满满的冰凉，就像潭水之底伏在巨石上的一块寒冰，这样的冰凉凝不成泪珠。
大多数时候陆皓林不会和她说话，和她更热乎的，反而是当初吵着要陆皓林默写《孔雀东南飞》的语文课代表。
这个一心想当皇帝的人对简捷仿佛有很大的热情。简捷来的第三天他便主动找她去帮忙批改语文试卷，即使那几道选择题他五分钟就可以解决。那时候她问他，“为什么非得是我？”他说，“因为我觉得女孩子更心细一些。”这个理由看似很合理，简捷也就没有过多推辞。
简捷不知道自己强在哪里，以至于自己好不容易拜陆皓林为师练习书法后他都要把自己抢过去做他的“关门弟子”。
他有自己的朝廷，叫什么“北风”帝国，还有自己的一班大臣，个个都忠诚无比，简捷搞不懂他们这些人为什么会这么幼稚，整天用文言文说着一些没有一点意义的段子，好似这样他就能真的当上皇帝。
吴敬斌的“钦差大臣”已经不止一次到她这里来传旨封官，他的众位爱卿协商之下也最终没能封她个合适的官职。简捷从来不去考虑他封自己的官是多么好听，她只关心他送来的甜点。听说他妈妈经营着一家蛋糕坊，看他的样子，差不多家里所有的糕点品式都被她尝了个遍。
简捷把吴敬斌新送来的糕点分他一份，他不愿意吃，她忘了他得到下一个课间才肯吃饭。“你都快成他的皇后娘娘了。”陆皓林说话的语气像往日一样平稳，却生生加进了几丝嫌恶。
“这关你何事？你吃醋？”简捷觉得他说出这样的话太武断。
“我只是看不惯他把心交给你却什么也得不到。”他拿出那串佛珠继续念佛。从他做出这样的动作简捷就知道他不会再跟她说下去。
喜欢这个词语对简捷来说太重了，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与她并没有多少关系，学业之余她更应关注自己怎样才能靠手里仅有的积蓄撑到自食其力的那天。
思考了一节物理课，下课铃一响简捷便把陆皓林的那份一起拿过来打包送回去，“谢谢你，我不能老吃你的东西，以后请不要送糕点给我了。”她抿了抿嘴，脸红到耳根。吴敬斌没回答什么，轻轻接过简捷递来的东西。
晚自习的时候，简捷上厕所回来，因为主楼梯人太多，特地从光线不太好的副楼梯回教室，快走到所在楼层的时候却发现吴敬斌直挺挺地靠在楼梯扶手上，“不怕掉下去啊？”虽说有几分尴尬，她还是大方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生我气了。”他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
“嘎，”简捷皱了皱眉，“什么意思？”她侧身想从吴敬斌建造的人墙旁边的小空隙里挤过去。
“你嫌我明目张胆地送东西给你会有别人说闲话？”他非但没有让路的打算，而且还一手撑着墙，把上行的路堵得死死的。
简捷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上课铃已经响了，简捷越发想推开他回教室。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你，从你来的第一天就喜欢。”他站在高处，说出的话像是飘进简捷的耳朵里一样，简捷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微微发烫，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把话跟自己说的这么直白。
“既然你不喜欢，这样也好，我让秦晓把我们俩座位调到一起了，这样就方便了。”他笑着说完这话，然后闪出空隙让她过去。
简捷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吴敬斌过了一会儿才回来，简捷想起他刚才说调座位的事，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就麻烦了，她心神不宁地思考着对策，考虑着向陆皓林求助的可行性，大半节课也没做进去几道题。
快放学的时候秦晓果真拿来一张座次表找陆皓林咨询意见，简捷眼尖地发现自己和吴敬斌被排到一桌，顿时有种去死的冲动。她刚要跟秦晓反应反应情况，陆皓林却先开了口，“这两个调开。”他指了指简捷的名字说道。
“调他们干吗？”，秦晓嘀咕了一句，简捷也是一脸疑惑， 他怎么开始关心起自己的去向了，不过他说的话也正是自己的意思。
“你又偷吃了他多少东西？”陆皓林毫不客气地用手指在秦晓头上敲了两下。秦晓尴尬地伸伸舌头，把头凑到陆皓林的耳边，他竟没有抗拒，简捷大感稀奇。秦晓的声音并不算小，完全起不到掩人耳目的作用。她听见她说，“他天□□我那送蓝莓朱古力饼，我怎忍心拒绝。”简捷看到陆皓林嘴角微微一笑。他侧过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这次简捷没听清。
秦晓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拿着座次表就走了。晚自习一结束简捷看到黑板上改动过的座次表不觉吃了一大惊，她和陆皓林两人竟然都没挪座位。她看看陆皓林，他也像是没反应过来。她不经思考地看向吴敬斌那边，正好迎上他凛冽的寒光，不过这目光是看向陆皓林。
不用调座位，简捷也省了搬桌子挪椅子了。
秦晓像只小兔子似的跑过来，脸上笑的就要长朵花，陆皓林却很不满，“你怎么没把她调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清静。”
“我以为。”“你以为错了。”没等她说完陆皓林便把话堵死。
“要不我再给她调一调？”秦晓在陆皓林面前一点班长的威风都没有。
简捷适时发表了一点意见，声音却小的可怜，“我就这么讨你厌吗？
还没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另一个难缠的主也掺和了进来，“又是你，陆皓林，你这个太上皇管的怎么这么宽呢？”吴敬斌一来到便开始撕扯陆皓林的衣领。
“放手。”在场的两个女生同时喊出声，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这边看来。
简捷把一切揽到自己身上。“是我不愿意和你做同桌的，跟他没关系。”问题是因她而起，她不愿意看着两个男生因为她大打出手，简捷一根根掰开吴敬斌的手。
“你？”吴敬斌换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呀？你讨厌我？”
简捷顿了顿说这里靠窗子可以吹风，她喜欢吹风。她随便找的借口也不盼望他能相信。吴敬斌却换上了一副小孩子做错事情后惊恐愧疚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呀，对不啦九哥，我太冲动了。”他低着头认错，大概是不想在简捷面前太没风度。
陆皓林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带着课本离开。
那晚回到宿舍，舍友们都对她投来羡慕的眼光。按他们的说法，陆皓林的心像深山里的潭水，很少为谁儿躁动，他习惯了一个人。简捷像是一颗木瓜一样落到他的湖里，涤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次能让她继续和自己做同桌足以见得他对简捷有几分意思。
简捷只觉得可笑，他们都没见到陆皓林埋怨秦晓时满脸的嫌恶，就像厌恶别人把泥点溅到自己身上一样。一个一天到晚连话都不肯跟自己多说几句的人说他喜欢自己，这真是她听过的最大的笑话。
更让她觉得可笑的是，不知道吴敬斌使了什么招数，竟然说通了自己前座的同学和自己调换了座位。
她去找班主任反映问题，却实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只好认命等待着半个月后重新调动座位。陆皓林却是万万不可以委曲求全，他不能忍受有人一天到晚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不能忍受吴敬斌的那班臣子三六九的来问安，更不能忍受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
对于一心扑在学习上的人，容不得半点打扰。之前他插手简捷和吴敬斌的事是为班级风气和学习氛围考虑，现在既然管不了，只好听之任之。所以他选择平移到教室的最北边，依旧是一个人。
吴敬斌殷勤地帮他挪动着桌椅，仿佛早就料到有这一天，对于陆皓林这样的人来说，自行调换座位是无需惊动班主任的一件小事。他把他的试卷袋连带着拴着铃铛的七彩绳子一并留给了简捷。这是他在这边苦心经营起的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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