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孔雀东南飞
作为本市教学质量最好的高中，Q县一中背靠着战国的古城墙，有着浓厚的历史底蕴。大门更是显得气派厚重，木制的回廊堪与太和殿媲美，“Q县第一中学”几个鎏金大字金灿灿地挂在二楼的匾额上，古老的学府积淀着上千年的地域文化。2000多年前，一位大圣先哲曾在这里向国君虚心求教，留下一段佳话。故而在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人们便在这片土地上兴建学校，祈求在这片希望的热土上培养的学生能够“谦逊”“博学”“治国”“齐家”。
每隔几年这里便会出一个省状元。用当地人的话说，走进Q县一中，一只脚便踏进了大学，当初简捷转到这所学校的时候多多少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作为高中，Q县一中的教学不同于其他，大都是靠老师认真和时间抓紧两方面功夫，这里是出了名的“炼狱火海”。之前简捷对这所学校的严苛有过一点了解，只是没想到高二的学生也要五点半就到教室上早读。她在室友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下匆匆洗漱，跑到教室后还是迟了一分钟。今天的值日班委是秦晓，她朝简捷使了个眼色，简捷会意后感激不尽地跑到座位上做好，那些她后面的学生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一个个在迟到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虽然简捷不知道迟到会面临什么惩罚，还是觉得有几分后怕。
陆皓林看来早就来了，一篇《滕王阁序》已经背过大半。“我见过你。”简捷昨天终于在梦里想起为什么她会对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他犹豫着把头转过来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是白纸一样没有表情。“我昨天的时候见过你。”简捷怕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陆皓林忽然拿起手放在她的额头，简捷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把手拿到自己的额头上。然后便扭过头继续背他的古文。
他背起书来也是不紧不慢，一句一句，就像老和尚敲着木鱼念经一样。一个人怎么可以活的这样无波无澜，没有色彩？简捷百思不得其解。
平静下来呼吸后简捷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是多么没头没尾，他刚才一定是认为自己发烧了，确认自己没发烧后说不定又把自己当成大清早没吃药的疯子，也对，和一个疯子计较什么。
简捷暂时放弃了告诉他自己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想法，这件事越说只能让自己越像个疯子。不过她这个疯子有必要好心提醒他一句。
她捣捣他的胳膊，他这次连看她都没看。“老师不是说过要提问你《孔雀东南飞》吗？你背《滕王阁序》做什么？”他没说什么，继续背他的《滕王阁序》。简捷顿时有了一种被忽视的羞耻感和狗咬吕洞宾的憎恶感，真是太高傲了，她作为新的同学，且不说他失血过多是的脸上一点表情没有，竟然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
气急败坏的简捷决定小小的干扰他一下，于是她便拿起自己的课本用最快的速度和他背一样的段落，通过她“好心的”提醒，可以让陆皓林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背的不熟。
不过他显然是比她有耐心，她背他就停一会儿，或者去背其他段落，她累的口感舌燥他就抓紧去背。十几分钟过去，简捷只觉得喘不开气，嗓子冒烟，她轻轻咳嗽几声，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敌人活蹦乱跳她自己先撂倒了。
他的声音没多久也停止了，简捷看见他从桌子里拿出一个水杯送到自己面前。他又在笑，笑得依旧那样干净，却让人感到这是嘲笑，她打探着他的用意，他端着的杯子已经拧开。“喝吧，新倒的我还没喝，杯子今早刷过了。”简捷不说话，他把杯子放到自己桌上。
简捷想起巫婆骗白雪公主吃苹果时的情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这杯子有□□，喝了它就会和他一样变得跟个哑巴一样？”她那时肯定也像他一样笑着，没错，肯定是陷阱。她想都没想地把杯子拧上物归原主，有那么一瞬间简捷觉得自己傻乎乎的。
陆皓林接过杯子，继续去背他的滕王阁序。
语文课上陆皓林毫无悬念地被提问去讲台默写古文，当语文老师说出《滕王阁序》四个字的时候简捷有一种神经错乱的感觉，她能看的到昨天的那位称孤道寡的语文课代表脸色也不好看，讲台上的陆皓林却是三个人中最平静的一个。
看着他清瘦的字体一字不错的出现在黑板上，另一个男生的脸一点点阴沉下去。
课下，简捷问他是怎么一回事，被她问急了陆皓林便告诉她《孔雀东南飞》不是考试科目，老师是不会出出来难为大家的，为了满足语文课代表的请求，她只能挑选一篇又长又难的考纲内文章，《滕王阁序》篇幅合适，又以散句骈句居多，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了。简捷不禁赞叹起他的精明。
只是简捷不明白的是，他既然已经过关了，一到课间的时候却还是忙着抄《孔雀东南飞》。简捷问他，他只说自己有用，让他不要多问。
下午的时候，陆皓林辛辛苦苦抄写的《孔雀东南飞》终于完工了。简捷盯着他的书法作品看了好久，如此长的一篇文章写下来，竟没有一处潦草的痕迹。简捷越发钦佩起他的耐心。
“简捷。”他竟然主动找她说话，简捷瞬间有种出去看看太阳在哪边的冲动。“这个给你。”他丛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包，当着她的面解开，里面是一大串紫色的葡萄，洗的干干净净的。“我冲了好几遍，可以直接吃的。”
简捷转了转眼珠，轻轻推开他递上前来的葡萄。“无功不受禄，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葡萄？”
陆皓林指着那篇写了一天的《孔雀东南飞》说道。“待会儿你帮我把这个送给吴敬斌，就是那个语文课代表。”
“你倒是不白使唤人，只是你脑子抽疯吗？干嘛费那么大力气写了去讨好他的心意？”刚才还义正词严拒绝的简捷早早揪下一颗葡萄塞到嘴里，味道像他说的一样甜。
“冤家宜解不宜结，佛祖大度，要我们容天下难容之事。”他的话听起来是那么诚恳，偏偏嘴角带着几分阴鹜。
简捷把陆皓林抄写的东西送到吴敬斌面前，昨天说话还挺利索的吴敬斌竟然变得磕磕巴巴，看他也无心研究陆皓林的《孔雀东南飞》里饱含了多少忏悔，简捷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位滥用职权的语文课代表，都十六七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是的要当皇帝，像是面对女生有几分尴尬，他脸上有可疑的绯红。末了，他还是让简捷带回了自己的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陆皓林既已认错，并抄《孔雀东南飞》一篇，朕一朝天子，宽宏大量，悯其知错能改之德，加封一字靠山王。”
简捷当着陆皓林的面宣读完吴敬斌的诏书。
“我说你们都是有病，一个懦夫，一个疯子。”她用手虚指着陆皓林说道。
当事人却不以为然，“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买卖不亏本。”简捷指着桌上的葡萄，意思是他损失了一串葡萄。
“一串葡萄可以省去一个人情，不更划算吗？”他的话耐人寻味。见她不言语，陆皓林又揪下一颗葡萄塞到她手心。“吃吧，我专门跑了老远去农户家里摘得，没有农药。”
他递过来的这颗有点酸涩。“你既然怕他，为什么不故意在黑板上写错字，那样岂不是更让他心里好受？”简捷想不通。
“你有没有听过七擒孟获的故事？36计攻心为上。还有，我不怕他。”
他说话的坚决让简捷感到一阵阴冷，越是外表冷静温顺的人，说不定隐藏的秘密越多。
化学课上，简捷见识了他们的化学老师老陈，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吴敬斌当时会像出门被一坨鸟屎砸中一样两眼冒火，甚至不惜动用语文老师解心头之恨。
老陈绝对称得上是个讽刺方面的人才，简捷看到课堂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像是蒙着遮羞布过日子一样，就连一向把腰挺得笔直的陆皓林也略微低了低头。
在他眼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一段悲惨的往事。脸黑一点的就是烧炭的，脸白点又成了大内的。男生胡须长一点的统统都被发配到阿拉伯世界。简捷模样上美的没有什么挑剔的，但是初来乍到的又怎能避得过他的利嘴。捎带着老陈也把他器重的化学课代表扯了进来，他在那边云里一通，雾里一通地乱点鸳鸯谱，诚心让她和陆皓林难堪。
简捷看见她同桌的脸红到耳根，四面八方哄笑的声音让她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讽刺只是前奏，提问问题才是真正的目的。简捷听他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只知道是要提问一个化学方程式。老陈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阴阳怪气地说道：“没听懂，要不我再用英语说一遍？我精通多国语言。”
简捷化学弱的可怜，根本就不知道他提问的是哪一个反应。老陈给了她两条路，一是罚写化学方程式50遍，一是晚自习前找陆皓林听写。
晚自习前，简捷看着陆皓林用红笔批改过的面目全非的听写本，他在每一个写错了的方程式下面都批注了正确的形式。
简捷酥酥地叫了一声九哥。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叫我皓林就好了。”简捷不服气地看着他，他们可以叫，为什么她不能。
“你叫起来太肉麻了。”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叫我皓林好了。”
简捷噗嗤一笑，他也有尴尬的时候。“那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他们叫你九哥。”
陆皓林说他乳名叫小九，得益于秦晓的传播广为人知。
简捷笑出声，他还有这么可爱的名字。“小九呀，奥不，是皓林。”她嬉皮笑脸地问，“你能不能大人有大量别到化学老师那里告我状呀，就假装我听写过关好不好？”说出这话简捷心里却没有底，以他宁可冒着罚写孔雀东南飞的风险也要举报那位语文课代表的大公无私，根本不指望自己的美人计加撒娇腔调能起什么作用。
哪知他答应地很爽快，“好呀。”紧接着的一句话差点没把满脸笑容的简捷噎死。“你把他们抄写50遍。”
简捷以一副你欺负女生的表情看着他，陆皓林说下次月考一定考这些方程式，而她的化学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好好好，我谢谢您老人家了，我一定好好温习，全都记下来，我保证考试如果考到这些方程式一定不错好不好？”简捷摇了摇他的肩膀。
“你不要动手动脚好不好，别让人看见。”他把她的手打落。
原来他怕这个。简捷嘴角上钩，凑到他面前。“只要你不罚我我就不闹你。”
“随你吧，我不管你。”他忍不住站了起来。
简捷朝着他的背影鄙视地做了个鬼脸，也算是个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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