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立夏的伤看上去并没什么大碍，却烧个不停，找了大夫她还不让人碰。

　　“怎么回事？”顾修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不配合，当着众人的面，她又死活不吱声，只好带来仓库，两人面对面谈。

　　立夏看一眼合上的门，示意一下自己的左颈窝，“刚才有个老太太用什么东西扎了我。”就算伤口感染也不可能这么快发烧，“她好像认识我，我担心那个大夫——”大夫是城盟会的人，难保他们不是一伙。

　　“……她跟你说了什么？”刚才解决掉楼下那几个人后，小简跟他说了这事。

　　“她说我来得太早。”听那个口气，一定认识她，“我好像对她也有印象，可是只要一去想，脑子就疼，根本想不起来，我能再去找她一次么？”

　　“……”那间小屋只有黑标会员才能进去，她这身份不合适，“一会儿我过去。”抬手试一下她的额头，比刚才还烫，“那个大夫不是城盟会的人，不碍事。”继续放任她烧下去也不是办法。

　　别人说不碍事可以不听，顾修说不碍事那就是真不碍事。回到房间，立夏主动请大夫处理了伤口，之后又做了些简单检查，排除了伤口发炎，因为没条件做血检，大夫也不敢肯定发烧的原因，只能做些简单的物理降温。

　　城里现在还乱着，顾修也不好带她出去，只能等着看大夫的处理是否有结果。当然，胖老太也是要找的。

　　顾修加入城盟会已逾六年，进小屋不下百次，但都是为了任务的事，还从没跟胖老太聊过任何任务以外的事。

　　“坐。”似乎正等着他来，顾修一进门，胖老太便示意桌对面的凳子。

　　顾修迟疑着坐了过去。

　　“坐好。”胖老太纠正一下他的坐姿。

　　不太明白她的话意，顾修也没多理会。

　　胖老太也不唠叨，伸手摁一下电话机旁的黑色按钮。

　　只听“咔咔咔”，小屋从四周墙底伸出四面钢板，将小屋围得密不透风。

　　顾修环视一眼四周后，看向对面的胖老太，猜不出她想做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坐稳了。”胖老太最后叮嘱一句。

　　顾修理解错了话意，以为对方要动手，这老太太不像是身手矫健的人，想杀他只能靠暗器、陷阱之类的东西，所以他特别注意了四面墙，怎么也没料到整间房子就是个陷阱，在胖老太叮嘱过后，整间房子突然开始垂直坠降。

　　因为急速骤降，顾修直接被甩上天花板，胖老太则安稳如松的坐在桌前，屋里的桌椅板凳也稳固的站在地板上。

　　三分钟后，坠降结束，只听咚一声，顾修从天花板狠狠摔回地板，差点没背过气。

　　“跟我来。”胖老太踢一脚地上的人。

　　顾修踉跄着爬起身，耳朵里“铮铮”响个不听，半天没找到方向。

　　稳了好一会儿才跨出房门，但见外面一片空阔。

　　这是个跟一楼大厅差不多面积的空阔场地，没放任何东西，只在地板和墙壁上镶嵌着一排排小灯，灯光从地下一层的墙根一直延伸一楼的地板下，整个空间像个巨大的铁桶。

　　胖老太走到一道小门前，推开门，回身看一眼顾修。

　　顾修甩一下头，压下耳朵里的不适跟上去。

　　本以为房间里会是些武器、财宝，再不就是各种机关、刑具，或者地下监狱之类的东西，没办法，城盟会这种地方实在很难想到别的东西，可惜——这些都没有，里面居然是一整片的花花草草，顾修还没见过这么多种类的植物，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植物园。

　　胖老太并没有驻足，也不做任何讲解，只是沿着植物园中的小径一直往里走。

　　植物园过后是一间类似昆虫室的地方，里面摆放着大大小小各种造型的玻璃罩，玻璃罩下是各种各样的昆虫，小到蚂蚁，大到巴掌大的飞蛾，应有尽有。

　　当然，昆虫室也不是他们的目的地。

　　穿过昆虫室，再穿过四间养着各种动物的房间，胖老太在一扇小门前停下，抬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绿肤紫眸的老人，留着褐色短须，身上穿一件洗的发黄的白大褂，见到顾修后呵呵一笑，热情道：“进来吧。”

　　顾修看一眼胖老太，后者却没作任何介绍，迟疑着弯腰进到房间。

　　房间里到处是设备和器皿，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喵——”一声猫叫把顾修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是立夏的猫，应该说是一直缠着立夏的猫……

　　“小猫那边有空，到它那儿去。”紫眸老人示意顾修跟过去。

　　费了老大的劲，两人才在实验桌前找了两处空位。

　　顾修一坐下，小猫便蹿到了他腿上，像个邀宠的孩子似的窝在他膝头，拿耳朵蹭两下他的裤子，而后把脸贴上去。

　　“小猫已经习惯跟着你们，来了武道都不愿意回我这儿。”老人摸摸小猫的脑袋，“小姑娘还好吧？”

　　“你说小夏？”顾修面无表情，也确实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从看到小猫起，他就知道自己被设计了，只是还不清楚是个什么样的圈套。

　　老人愣一下神，“她在这儿的名字叫小夏？”问完又兀自点点头，“小夏怎么样？”

　　“在发烧。”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他们的杰作。

　　老人到也不绕弯子，点头承认，“听小尹说了，给她补了一针，对药物的正常反应，二十四小时后就能恢复。”

　　“什么药？”

　　“……”老人沉默一会儿，笑笑，没答他的话，反问道：“顾修，知道当年城盟会为什么会主动找你？”城盟会既不是佣兵团伙，也非江湖帮派，不需要主动笼络人才，钱摆在那里，有能耐的自然会想办法来赚这个钱。

　　“……”顾修对这件事其实也一直心存疑惑，自己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毫无背景的亡命徒，能让城盟会三催四请，事出必有因，所以一开始他并没答应，只是在安排完黑熊、七哥他们后，他变得身无分文，又不想再回佣兵继续做杀人机器，恰巧城盟会再次上门，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来看看，当时想着也许是因为自己在空城的表现太显眼，才导致人家几次三番邀请，现在听这老头的话，似乎另有隐情。

　　“听说孟白找过你，他那本金钥匙图解你应该见过，对钥匙的来历相信你也有了一些了解，对了，小姑娘有没有告诉你，她认得书上那些字？”

　　“……”顾修不可置否。

　　“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小姑娘居然连这种事都跟他说，“她是难得一见的遗传携带者，天生就认识那些东西。”普通人花尽一辈子都未必能读懂那本书，要不是幕后金主有规定不许私下见“货物”，他还真想马上见见小姑娘。

　　“钥匙的事，我没兴趣，如果找我来是为了件事，不必开口了。”到今时今日，顾修心里很清楚，钥匙的事他是想脱都脱不掉，但不能表现的过于顺从，这些老家伙一个比一个背景深厚，也一个比一个更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们都想利用他，或者说已经在利用，他必须在周旋中为自己多争取点时间，以便弄清自己到底处在什么位子上。

　　老头把桌前的瓶瓶罐罐收拾到一边，从旁边的抽屉取出一本书——立夏能看懂的那本，“要不是六年前你毁了钥匙孔，事情也不会弄到这个地步。”翻开书页，“是你的责任，终归要你来处理，别想着能独善其身。”再掀几页后，合上封面——

　　关于钥匙的来历，在层出不穷的歪解中早已找不到它的真实意义，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个开门的工具。

　　讲到钥匙，自然就不能不提他们生存的这个世界——也许人们早已忘记自己身置何处，他们口中的世界又是个什么样子，到底从何而起。

　　孩子们的教科书上仍然写着——他们的家在太阳系第三颗行星，既没写太阳系在哪儿，也没写写书的人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人们忙着生活，根本没空去研究这些传说从何而来，只知道日复一日的过日子，从新生到白发，终其一生都纠结在衣食住行四个字上，没时间去想那些没用的东西。

　　而知道真相的少数人也在努力掩饰这个真相，出于对真相的恐惧，也出于自己的私心——真理还是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为好，知道了人多了，一些决定也就不那么容易做了。

　　其实他们的世界早已不是什么太阳系第三颗行星，只是个大一点的逃生舱——逃离那个破败家园的逃生舱。

　　形象点解释这个逃生舱，它就像一粒空蛋壳，在椭圆形的两个焦点处分别放了一个能量体和一个补给体，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太阳和月亮，太阳和月亮之间因为引力维持着相对稳定的距离和相对规律的磁场，在这个磁场的作用下，整个蛋壳维持着规律的自转，人们就生存在这个能自转的空蛋壳内表面。

　　由于自转和能量体的磁场，蛋壳内形成了一种类似地心引力的离心力，同时也产生了风雨雷电，云雪雾霾，白天和黑夜这些自然天象，就像他们原本的家园。

　　这个逃生舱被称作寰仓。

　　在寰仓建造之初，为了便于资源的储存和利用，设计人员将空蛋壳内表面分成了七块，据说是根据家乡的地理分布得来的灵感，块与块之间以盐海、雪山、亦或火山为界，相互之间留有通道，这个通道也就是钥匙的由来——但凡有通道的地方，都会设有关卡，有关卡自然就会有锁和钥匙。

　　起初，掌管钥匙的都是参与寰仓设计、制造和运作的人，随着资源的分布渐渐不均，各区人口日益增长，争斗和抢夺越来越严重，钥匙的作用也跟着水涨船高，渐渐演变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随着一代一代的出生，不但资源越来越少，连我们本身也开始产生变化。”老人示意一下自己的样貌，“我们祖先生存的地方有能保护他们免受辐射的天然屏障，我们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基因越来越不稳定，各种奇怪的后代陆续诞生，因为惧怕引起大众的恐慌，也为了不把这种杂乱的基因传递给下一代，各区的首脑商定禁止这些异人出现在公众视野，同时在几个相对贫瘠的区域内划定一些地点流放这些’异人’，城盟会就是最早的几个地点之一。”耸眉，“没有食物，没有供给，生存在最贫瘠的土地上，想活下来，只能靠抢夺营生。”叹口气，“当然，有坏的变化，自然也就有好的变化，有的人生来就带着抵抗辐射的基因，为了能把这些美好的变化留住，各区又开始了新一轮研究，一批又一批的婴儿出生，有的不但可以抵抗辐射，还可以携带很多让你意想不到惊喜，就像你身边的小姑娘，她就拥有完美的携带基因，经过教授之后，可以轻易看懂别人不懂的东西，机体的恢复能力也是普通人的数倍，她的血液甚至能帮助受伤的人进行自我修复。”多么可喜又可怕的能力。

　　“她的父母还在么？”听了这么久，在震惊之余，顾修也终于开口搭话。

　　摇头，“他们这些人都是在实验室诞生的，出生后会被一些大家族收养，收养的目的自然不会是去享受什么天伦之乐。”完美的基因让他们出生即会得到完美的生活，但是本质上讲，他们跟异人没有差别，在正常人眼里仍然算不上人，只能说是价值高昂的物品。

　　“……你们想用她做什么？”把一个单纯的女孩扔到这种环境下，他们在谋划什么？

　　老人哼笑，“这就要问你了，当年为什么要毁掉那把钥匙？”导致某些重要的东西被困在了那道关卡里，直到今天都不能见天日。

　　“……”原来如此，因为他毁了钥匙，耽误了他们的事，这才缠着他不放，“我不是钥匙匠。”找他他也没办法修复那把钥匙。

　　“没让去修那东西，你也没那个本事，再过几个月，空城将会再次开启，这次你带小姑娘进去。”能否修复那把银钥匙，就看小姑娘的能力了。

　　“能空城的，不只我有一人。”

　　“为了确保寰仓的控制权在正常人手里，每个进空城的人都需要进行基因比对，只有基因稳定的人才有权进去，钥匙的认证也是如此，那个钥匙孔已经认证了你的指纹和血液，没有你，打不开。”钥匙解锁是需要密码的，占有人的基因便是钥匙重启之后的原始密码，顾修的基因数据最后一个出现在钥匙孔排序上，除了他没人能让那把钥匙重新启动。

　　“那小夏呢？为什么带上她？”

　　“她认识那些别人看不懂的字符，可以帮你修复钥匙。”

　　“这么简单的事，至于把一个小姑娘弄成失忆症，丢到这个吃人的世界？”不可能只是单纯的让她修钥匙。

　　“顾修。”老人终于放弃了循循善诱的嘴脸，“在城盟会这么久，你应该清楚，不该问的，一句都不要多问。”

　　“跟我没关系的事，你想让我问，我还未必有那个闲情逸致，”他和臭丫头两个完全不搭嘎的人居然能凑到一块，而且还正巧是同路人，没有人在背后捣鬼，谁信！

　　老人沉默了半刻，缓缓道：“完成这个任务后，我也打算退休了，你看这满屋子的花草鸟兽，够我打发所剩不多的日子，你是城盟会第一人，有能力也有本事接手这个地方，年轻人，把眼光放远一点，你的路还很长，别在小事上纠结打绊。该你知道的，最后都会知道，不要急，闲着无聊就好好享受眼下的人和事。”见顾修眉头微凛，知道他年轻气盛不服气，“想想你那些朋友和恋人，你要是站住了脚，他们也不至于随随便便被人动一根小手指就弄得家破人亡。”

　　威胁他——

　　“还有。”把小猫从顾修膝上抱回去，“给你个忠告，孟白那老疯子的金钥匙早就被人抢走，一家老小被赶来了武道，除了有点钱，什么都不剩，建议你还是别在他身上耗时间，不值得。”他也是看在钱的份上才在那老疯子跟前做做样子，敷衍一下而已，跟一个从高处摔下来，而且注定不可能再东山再起的人，没什么情分可讲——这就是现实，“行了，该你知道的事，到了时间你都会知道，有这个时间跟我动歪心思，不如早点为空城做些准备，听说这次进的人比上次有看头，不为了你自己，也想想你的朋友和小姑娘，相信他们谁都不想死。”

　　******

　　送走顾修后，老头招来胖老太，“把东枭、小简他们的时间都空出来，顾修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多防着点，免得出了纰漏不好跟林先生交待。”当年把顾修招到门下是因为他奇货可居，如今这奇货终于带来了大回报，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得看好他。

　　“林小姐的状况要不要通知林先生？”

　　“我们只负责掌握两人的行踪，以及把他们带进空城，其余的事由他自己处理。”还没到他插手的时候，免得打草惊蛇，“另外——去跟外面的人说，杀些人，解解气，就收了吧，闹得太大，小心惊动到那些大鱼，还没到他们招摇的时候。”早晚让那些自称正常人的人尝尝过街老鼠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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