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先前说过，武道是围绕城盟会而建，不似其他城镇有规划布局，它的建筑分布就像它的人种一样杂乱，虽然如此，但人毕竟是群居生物，有钱的，没钱的，同宗的，异种的，随着时间推移，相似的人很自然会向一块靠拢，如此也就形成了所谓的富人区、贫民窟。
武道的贫民窟在城东，这里住的几乎都是异人，所谓异人就是那些长得跟正常人不同、被视为异类的人，在其他城镇，他们通常是被禁止出入的，只有在武道或地下城这类地方才可以自由通行，当然，这不代表这些地方不歧视他们，他们仍旧不被承认是人，仅仅只能从事一些底层工作。
顾修和立夏跟瘦老头到的就是这种地方。
走在棚户之间的狭窄小道上，立夏的视线扫过这些围观他们的异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脸长得很正常，手脚却像兽类，有的长着正常的身体，脸却可怖，也有身体和脸正常，但是肤色却是红红绿绿的，总之各种怪状。
立夏并不觉得害怕，相反，她感觉他们更怕他们，看着他们走过，母亲会紧张的把孩子藏到身后，男人会把女人揽到身旁，就像他们随时会伤害他们。
“他们怕我们？”小声问一句身旁的顾修。
“没事，只要别去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惹你。”顾修伸手揽过她的腰，以为是她害怕这些人。
沿着七扭八拐的小路，瘦老头把他们领进了一栋带院子的老宅，与外面脏乱不堪的棚户不同，院子里放置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盆栽，这种寒冬时节居然能看见如此的花红柳绿，实在让人惊艳。
站在门外等候时，立夏盯着台阶上一株艳红的牡丹看了半天，这花开得真好，照顾她的人一定很用心。
“进来吧。”瘦老头在门口冲他们招招手。
老宅从外形看是栋仿古建筑，室内却是十分现代的装饰，沙发、地毯、琉璃的工艺饰品。
宅子分上下层，下层除了一个大客厅，其余三个门都关着，看不到里面的细节，客厅东北角有个“L”型木艺楼梯通往二楼。
就在他们进到客厅的空挡，从楼梯上走下一个身穿锦缎印花马甲的老者，手里提着一根红木拐杖，看上去像个老绅士，但稍微仔细点还是能看出一些异样——这人的脖子上长了一层墨绿色的鱼鳞。
老者微微摊手，知道他们看出了自己的异样，“茶还是咖啡？”见顾修和立夏没有表示，朝一旁的瘦老头摆手，“那就茶吧。”
瘦老头恭敬的一躬身，随后转进靠楼梯口的一间房间。
老者示意顾修和立夏入座，自己则坐到了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这边东西不好买，只有茶还算能喝，将就一下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朝楼梯口的房间道：“长坤，吴师傅下午做得甜点拿两份来。”随即转头朝立夏笑道：“吴师傅的甜点做得还不错，试试看。”
立夏看一眼顾修，这场面似乎跟她先前想的不太一样，还以为要被刑讯逼供呢。
顾修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示意她稍安勿躁，这老头看上去像个和蔼老绅士，实则怎么样可不好说，这种人他见过不少，他们可以在谈笑风生中一块块割下你的肉，看着你血肉模糊的惨叫，照样可以闲适的吃他们的下午茶，“谈正事吧，我只是个亡命徒。”言下之意不需要跟他摆什么鸿门宴。
“年轻人，做事不能太心急，”老者淡笑着接过瘦老头递过来的茶，慢慢吹开茶叶沫，轻轻抿上一口，随即对立夏道：“吃吃看，这是我那小孙女最喜欢的点心。”
立夏道谢，接过瘦老头递来的小碟子，上面放了一小块提拉米苏。
老者拿茶杯的手往茶几上轻轻一放，这才认真看向顾修：“你叫顾修，虎班人，七岁进难民营，十四岁当上佣兵，十九岁退出，二十一岁在空城赢了枚银钥匙，并且亲手毁了它，随即入了城盟会，一年后成了黑标人，大大小小总共做了十几个任务，无一错漏。”说罢老者呵呵一笑，“年轻有为啊。”
听他这么说完，顾修冷哼，“查的这么仔细，恐怕就算我把那把钥匙给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老者摆摆手，“我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我是生意人，讲得是合作，是公平交易，那枚银钥匙你给不给我无所谓，就算你给了我，对我来说也没多大用处，我找你来，就是为了合作。”老者郑重道：“我想请你当我的执行人，帮我处理一些事。”
顾修没有及时回答，而是伸手端起茶喝上一口，“听不懂。”他不明白执行人意味着什么。
老者哼哼笑两声，“简单点说，我打算把一部分家业交给你来打理。”示意一下自己的脖子，“我是异人，我出面，没人会跟我做交易。”他需要一个可以帮他抛头露面的人。
若非场合不对，顾修还真可能骂出来，活了二十七年，只见过杀人越货的，还没见过有人把钱送给陌生人的，莫说他混了这么多年，就是从未涉世的三岁小孩也明白天上只会下雨，甚至下刀子，但绝不会掉馅饼，“不用绕弯子，说再多也就是两个字，钱，命。”他想要哪个，他们就往哪边谈，反正今天这一轮他已经输了，输了要听赢的人发话，这是所有游戏的规则。
也许是他的话太过粗俗，老者皱眉，静默半刻后缓缓道：“不绕弯子，直说……”看一眼外面的天色，“到书房吧，这儿不安静。”
书房在老宅的地下，沿着L楼梯旁的小门下去，走上十几级台阶，名叫长坤的瘦老头打开灯——
数百平的空间内，密密麻麻的排布着一道道书架，藏书何止万千。
顾修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倒是立夏似乎觉得挺稀奇，偶尔驻足看上两眼。
“长坤，去拿来。”老者对瘦老头吩咐一声。
瘦老头应声走到靠西墙的第三排书架前，手指摁一下书架上某个突出的小按钮，书架咯吱一声从中间分开，底下露出一格小方格，瘦老头弯身从方格里抱出一本一尺长宽，半尺厚的书，放到书架旁的小书桌上。
顾修看一眼封面，是古字，他不认得。
“你认得？”老者问立夏，因为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书上。
立夏轻轻摇头，“上面的图案很特别。”
老者笑着点头，“已经太久远了，没人知道图案上画的是什么。”抬手示意他们俩入座。
顾修坐到老者对面，立夏这次到没有挨着顾修坐，而是坐到了两人中间靠后的位子上，因为从这里可以正面对着书——她对这本书很有兴趣。
老者随手翻开书，“你在空城拿到过银钥匙，应该知道每个得到钥匙的人都会有这么一本书。”
顾修看一眼书，点头，当年拿到钥匙时，钥匙孔旁边确实有类似的书，但他没拿，钥匙都不要了，还要这东西干吗？
“我花了近二十年，看了数万本书，查了不可计数的资料，多多少少研究出一些门道。”示意一下书页，“这上面记述了钥匙的一些功能，其中有一项——”把书翻到第某页，指了其中一行古字，逐个念出来，“收集齐三把钥匙，至孔开启时，插入孔中，可更新出一座新城。”念完这句，老头眼神里充斥着渴望与兴奋，即使他已经在努力压抑，但仍然能感受到他的变化，“年轻人，明白了吗？集齐三把以上的钥匙，咱们可以开启一座新城，不需要再整天打打杀杀的抢土地，抢资源。”
顾修并不觉得资源多了就不再有打打杀杀，“你想让我帮你找钥匙？”
老者静默半下，努力控制住眼中的欲望，“钥匙的事不用你费心，长坤会想办法。”示意一下一旁垂手而立的瘦老头，“金钥匙的主人每隔一段时间要去确认身份，我这儿有把金的，我希望你能帮我去确认，我是异人，进不去。”
顾修看一眼瘦老头，他是异人进不去，这个瘦老头不是挺正常？
见顾修看自己，瘦老头默默拉下手套，手套下是一双黑色的、类似鸟类的爪子。
“这世上不只我一个正常人。”顾修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选他。
“你有这个本事，而且你进过空城，进过空城的人一定能进去那里。”老者肯定道，“是有很多人比你厉害，但是我不能肯定他们能进去那里。”
“……”顾修思索一下，如果现在斩钉截铁的拒绝，恐怕他跟臭丫头走不出这栋宅子，可如果答应他，估计也不会有太好的结果，“我可以考虑帮你去一趟，至于其他事——既然你说是合作，那就一步一步来。”以一个陌生人的角度，他的让步已经是底线了。
老者的手指微微敲击几下书桌，停了一会儿后，道了声好。
合作既已谈成，他们当然不愿继续留在这儿，令人欣喜的是对方也没拦他们，似乎根本不担心他们会逃走。
“你真要帮那个人？”徒步回酒店的路上，立夏问出心中的疑问，她觉得他跟那个老头说都是托词，他对钥匙的态度一直是敬谢不敏，为了钥匙甚至跟郑晋闹僵，不可能一下子转变态度。
“不是帮他的忙，是救咱们俩的命。”刚才那情形，他敢说个“不”字，估计当下就被黑炮筒给轰了。
“有件事……”立夏转头看了看四周的行人，悄悄往顾修身边凑凑，“刚才那本书上的字，真的没人能看懂？”
顾修耸眉，反正他看不懂，那老头看起来也够呛，居然研究了二十年，还真有功夫，“大概吧，反正学堂里不教那东西。”思绪根本不在那本书上，而在她身上，“刚才跑都跑了，还回来干吗？”
“我们不是一起的？”她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再说除了他她也不认识几个人。
“……”顾修还真找不到话反驳她，“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别急着回来送死，先动动脑子。”摸摸她的后脑勺。
立夏瞪他一眼，都说了不喜欢被人摸头，还摸，“你能换个地方么？”
“你确定？”
知道他眼神中的戏谑代表什么，立夏抢先一步握住他不老实的手，“说正经事。”刚经历一场生死劫，劲还没松下来，他到有闲情开玩笑。
“这很正经。”生理问题是大事。
“别乱来。”还在大街上，动手动脚像什么话。
不晓得顾修是搭错了哪根筋，越不让他乱来，他越来劲，两人你追我赶，十足一对小男女。
最后还是立夏棋差一招，被牢牢裹进他的脏大衣里，“下次不能再自投罗网。”贴在她的耳际低声警告，“否则真不要你了。”
立夏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之前从酒店对面的餐厅看见他被人带下车时，她真有点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找谁，只能迎上去陪他一起，“下次打电话时好好说话。”不是凶人就是骂人，那种时候本来就乱，被他一吼，脑子更乱，哪还能正常思考。
“事情做对了，我自然会好好说话。”顾修状似亲密的磨蹭一下她的发鬓，视线却扫向不远处的暗巷——跟的还真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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