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断断续续持续了半个多月的枪炮声后，南沙总算是保住了，除却南沙警卫队的坚守外，东沙、北沙的支援也不可忽视，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西沙已经遭了难，南沙要是再进去，四沙之地的安稳也就算玩完了，难得众人能这么同心协力。

　　东沙、北沙的援军驻地设在花港，这里本来只是个偏僻的小镇，现在却沸沸扬扬住了一众的三教九流——有帮派团伙，有警卫队，还有被雇来的佣兵，乱七八糟的，处在一块没打起来，到真是件稀奇事。

　　顾修本来前两天就该回来，因为杨素受伤，便在南沙多留了两天，等他的伤势稳定后才赶回来。

　　黑熊、七哥、百万胡，甚至郑晋目前都在花港。

　　这次西沙、南沙的事并不是偶然事件，突然间这么多队佣兵聚集起来攻城，近两三年都不多见，尤其四沙这种地方，背后显然是有势力在干预，甚至包括荒滩的地下城——能在一夕之间把地下城变成坟墓的，绝不可能是抢匪那么简单，这里边定然有道道。

　　他们这帮人是隐退了不错，可人家打到家门口还他妈不还手的，那就是真孙子了，他们必须出来做点事。

　　既是做事，弟兄们当然就要先聚起来谈一谈，顺便把私人恩怨暂放一边，比如七哥和黑熊，顾修和郑晋，郑晋和众人，要精诚合作，当然不能夹着私人怨气在里边。

　　这种事，男人不比女人，当大家坐到一块开始讨论怎么去处理事情时，也就代表私人恩怨暂且放下了。

　　几个人聚在房间里谈了半晌，快中午时，门终于打开了，门一开，里边跟失了火似的烟雾缭绕的，站在门口都觉得呛得慌。

　　大红急着想知道杨素的情况，看顾修出门就盯住他问，直到得知杨素没事，这才安下一颗心。

　　“没事吧？”问话的是姚可可，被问的是顾修。

　　“没事。”顾修点个头。

　　大红站在两人中间，自觉有些尴尬，有心转身走开让他们私聊，又觉得对不起立夏，有心继续听下去，又觉得自己怪无聊的，正为难之际，顾修问她立夏人呢？

　　“她啊，一大早就跟去靶场，这半个月一直跟人学枪法。”也不知道那女人怎么回事，涂脂抹粉都来不及，还跑到那种地方风吹雨淋的，看看身边这位，女人的样子做的多足，一个个男人看她跟看瓷娃娃样就怕磕了碰了，“那不是回来了。”大红指着远处的一辆军用卡车。

　　军用卡车在营门口停下，立夏是从驾驶室跳下来的，戴一副防雪盲的墨镜，穿一身单薄的军式迷彩，手上戴着皮手套，脚下是一双大头靴，头发全部绾在脑后，颇有点女匪头的架势。跳下车后，还跟副驾驶座上的人比个拇指，对方也跟她竖了竖拇指，

　　“小夏。”大红吆喝一声。

　　立夏转过身来，似乎这才看到顾修，脚下迟疑一下后，快步过来。

　　“回来啦。”嘴角挂着笑，跟顾修打声招呼，“杨素怎么样？”

　　“没大事。”顾修打量一眼她的着装。

　　没等立夏再出声，就有人高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看清喊她的人后，立夏显得有丝兴奋，对顾修道：“我先过去一下。”阿提教官说好要给他看最新式的狙。

　　她这一走，直到晚上十点多，顾修才在射击场再见到她。

　　五个射击位，四个空着，只有中间那个有人。

　　立夏双手端枪，有模有样的正在瞄准标靶。

　　砰——砰——砰——

　　三枪射完后，按一下旁边的按钮，标靶自动移到近前，两枪穿颈，一枪穿颊，很明显，她瞄准的是眉心，以初学者来说，她做得已经相当不错，不过显然事主不这么认为，撕下标靶，再重新换上一张。

　　“控制好呼吸。”顾修适时出声提醒。

　　立夏放下枪，回头。

　　“我看起来像标靶？”看他干吗？她不是急着想打中目标？

　　听他这么说，立夏转回去，继续提枪瞄准——

　　连打了三次，准度依然不够。

　　“你的臂力根本不够。”顾修上手，纠正她的站姿，“不是跟你说过，先把臂力练起来？”他记得跟她说过，枪可以拖后再学，要先把臂力练出来才能拿稳枪。

　　“我练过了。”她每天都在练习力量。

　　顾修攥住她手臂一个用力，立夏的枪应声落地，“怎么练的？拿鸡毛练的？”

　　“教官说我可以先练射击。”立夏小声咕哝一句，这段时间，她拜了一位老师，老师说她可以练射击。

　　“逗你玩，你也信？”那群什么人？会认真教她？他们心里想什么她难道不知道？

　　“我高兴这么练。”这人真烦，平白无故冒出来训人一顿。

　　“……想射击精准，手臂一定要有力气，你这样只是在浪费子弹。”这是最后一遍，他不会再跟她啰嗦。

　　立夏暗暗在心里翻个白眼，把枪放回军械架上，“臂力我每天都在练。”他教她那些，她每天都在做。

　　射击场的隔壁帐篷有各种器械，是黑熊专门派人拉来的，他很喜欢各种健身运动，尤其摔跤，甚至还用木地板铺了块专门的练习场地。

　　就是这块场地，差点没把立夏摔死。

　　她说她每天都在练习他教的东西，这话显然是说谎，两个月没见，她不但没有长进，甚至还退步了不少。

　　“这就是你说的每天练习的成果？”顾修虎口钳在她的喉头，口吻中带着一丝冷嘲。

　　立夏大口喘息几下，“再来。”

　　顾修松手，放她再来一次。

　　这丫头的悟性一般，贵在有毅力，不管摔的多惨都能爬起来，然后要求再战。

　　到最后，连咬人这种小孩的伎俩都用上了，顾修四仰八叉的倒在地板上，“靠这种手段，小心以后牙被人敲掉。”

　　立夏擦擦嘴角的血渍，半坐起身，把圈在他脖子上的腿抽出来，往后一仰，咕咚一声倒地，实在是累脱了，望着屋顶半天没发出声来，只能张嘴喘息。

　　“可能要在这儿多呆段时间。”他道。

　　“……”她的嘴仍然只有喘气的功能。

　　见她不说话，顾修伸脚蹬她一下。

　　立夏反抗似的踹一脚回去，她就快累死了，让她歇会再说。

　　大约休息了两分钟，立夏的呼吸才逐渐平稳，“我找了个老师，黑熊大哥介绍的。”她知道他要在这儿呆段时间，而且这段时间没空教她，正好黑熊这边有几个不错的教官，便请他帮忙介绍了一个——她那点防身功夫跟他比基本等于没有，一切都要从基本功学起。

　　顾修坐起身，看了她一会儿，“随你的便。”

　　因他的口气，立夏对着屋顶哼哼笑两声，心情颇好，正想开口问他吃不吃宵夜，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还伴着两声枪响。

　　地下城的场景应激性的出现，立夏一骨碌坐起身。

　　顾修示意她在屋里呆着别动，起身出去，路过器械堆时，随手捡了根用来支帐篷的钢管，以备真有什么突发事件。

　　他出去没几分钟，立夏担心再次发生地下城那种突发事件，绕回自己帐篷，把他给她的枪别到腰后，顺着声音的方向潜行过去。

　　其实也没发生多大的事，就是帮派人士和佣兵喝多了起了点冲突，男人堆里，又都是亡命之徒，简单的擦撞变成流血事件也不算新奇。

　　只要不到打群架的程度，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是让你别跟过来？”顾修瞪一眼跟上来的立夏，随即转头找了个隐蔽处把手里的钢管扔掉。

　　“打成这样不用管？”立夏翘脚看一眼人堆里打的头破血流的两人。

　　“他们就是这种人。”佣兵队里天天发生这种事，老的欺负新的，强的欺负弱的，只有找出最厉害那个人才会消停。

　　听他这么说完，立夏这才松下一口气，抹一把额头的雪片，“这雪下的还真不小。”晚饭时还是星星点点的，这会儿都成团了。

　　因她的话，顾修抬头望一眼雪团纷飞的夜空，这么大的雪，南沙那边有罪可受了。

　　“顾修——”是黑熊，他也是被打架声引过去的，以为出了什么内讧，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蹿了出来，结果却是俩醉鬼在闹事，“天气不错，怎么样，练练去？”跟顾修示意一下不远处的集合场地。

　　顾修冷哼，“十年了，你犯得着么？”跟黑熊就是因为打架认识的，十年间就没赢过他，偏偏还不信邪。

　　“你就说敢不敢吧。”黑熊圈过他的脖子用力一勒。

　　顾修手肘往后一捣，正抵到黑熊的腰腹之间，“就怕你挂了彩，没脸回去见老婆孩子。”

　　两人你一拳我一肘的，颇像回到了年少时代。

　　雪越下越大，立夏倚在路灯下颇具兴味的看那两个没品的男人在雪地里摔跤，没想到姚可可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出现。

　　她跟姚可可并没有真正交谈过，大概两人都觉得没什么必要，所以即便有机会，也没试图有什么交集，顶多就是吃饭时碰上点个头而已。

　　“他们两人以前是死对头。”姚可可把手上的伞往立夏头顶移一点。

　　“……”面对姚可可的突然出现和突如其来的聊天内容，立夏没想好该怎么回她，或者该不该回她。

　　姚可可回视立夏的注视，看着她，自然也看到了她肩上的外套——顾修虽然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但也没随意到随便一个女人都能穿他的衣服，这个叫立夏的女孩很明显身份不单纯，“顾修是个好人，认准了就会死心塌地。”别伤害他——后面这句姚可可说不出口，因为伤害顾修的人是她自己。

　　“因为他死心塌地，所以你到现在都不放过他？”立夏并不觉得自己咄咄逼人，她只是从顾修朋友的角度把姚可可的行为说出来而已。

　　“……”姚可可只是想释出一份善意，并没想过立夏会这么咄咄逼人，“你觉得分开了，就不能做回朋友？”

　　立夏毫不隐晦的点头。

　　姚可可失笑，为她的单纯想法，“等你试过了，也许会明白的。”离开顾修确实是她人生至此最痛苦的一件事，可是她知道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他那个世界，年轻时也许还不以为然，年纪越大，想安定下来的心就越浓，浓到不惜放弃挚爱的程度，“也许你是那个能说服他的人。”真到了那一天，她兴许还真会替顾修高兴。

　　操练场上——

　　烟雪迷蒙中，顾修把打火机扔给黑熊，黑熊点烟后，与顾修一道倚在器械架上，拿烟的手示意一下路灯下的两个女人，开玩笑道：“不过去看看？小心她们真打起来。”

　　顾修觑一眼路灯下两个女人，从喉咙深处哼一声，“以为都跟你似的，招的全是泼辣货。”

　　黑熊瞪他一眼，“这话私底下说说，别传我女人耳朵里，真会出人命的。”他家那娘们是真敢跟他拼命，要不也不会栽她手里，这就叫自己挖坑自己跳，谁让他喜欢泼辣货来着，“可可找你什么事？怎么把郑晋也给捎上了？”当年顾修跟郑晋闹成那样，以为他俩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

　　顾修吸一口烟，“可可的公公在北沙犯了点事，让人发了黑通缉令，郑晋跟那些人熟，找他出面解决一下。”

　　“那跟你有个屁关系，又没找你，搁那儿卖什么命！”黑通缉令是北沙帮派弄出来的玩意，黑熊也是道上混的，自然知道危险性有多大。

　　“郑晋这小子现在就愁跟我搭不上话，可可找到他，他能放过我？”顾修对着天上的雪团吐口烟，他是真不想多管可可的事，不是不顾往日的情意，是担心管的越多反倒会连累她。

　　“他还想夺那些破钥匙？”问完这话，黑熊自顾自失笑，“别说，这小子还真是王八吃秤砣，这么多年，死活抱着这事不撒手，依他在北沙的势力，过成阎王老子都没人管的了，非屁颠屁颠累成狗，找那些破钥匙，脑子肯定让驴给踢过，是不是你当年把他踢坏的？”最后这句惹来顾修一脚。

　　“就让他去折腾吧。”顾修道，反正他没工夫再帮他找钥匙。

　　黑熊瞅一眼立夏的方向，“那小丫头片子真打算收了？”再仔细观察两眼，道：“别说，长得真不错，就是不大爱说话，前两天过来问我能不能帮她找个老师，本来打算一口给回了，想想不行，这花港住的都是群什么人？放这么一个小丫头在这，不找个人看着不行，就叫阿提过去糊弄糊弄。”

　　“阿提那破身手，你也好意思介绍出去？”顾修对黑熊身边的人还算熟悉。

　　“你还真打算让她学成对付你啊？行，回头我就去找个厉害的，看你小子以后上不了床急不急。”

　　两人这边越说越往下道上走，顾修实在受不了已婚男人的黄段子，见可可撑伞回屋，这才一脚踢走黑熊，缓步来到路灯下——

　　“发什么呆？”拍一掌立夏的后脑勺。

　　立夏把视线从姚可可的背影上收回来，她刚才跟她说了一堆故事，看起来像是跟她解释顾修帮她的原因，在她听来却更像是在说她到底有多了解顾修，他们当年的感情有多纯粹……看样子这个姚可可仍旧是放不下顾修，“你明天有事么？”把外套还给顾修时问了这么一句。

　　顾修接过外套，点个头，明天要跟黑熊去荒滩见几个佣兵头目。

　　立夏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请你喝酒。”

　　“……”这丫头的聊天逻辑，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聊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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