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画骨（7）
“跟着你师父的术找来的。”来人是瑠黎，他拉上安知初的手腕，“走，我们先出去。”
下一刻，她的耳朵里灌进了尘世的喧嚣，明亮的天光也换作了夜色。这是从幻境里出来了？安知初吃惊地问：“怎么出来的？”
“硬闯，那个幻境的力量没有多强。”
哦，没有多强。能把她困死的幻境，人家随便一弹指就给破了，说到底还是她太弱。啊，又是这无力的挫败感，她这法术半吊子的人生……不，妖生啥时候才是个头呢。
环顾周围，她正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没有都市里司空见惯的高楼广厦林立，路旁都是些低矮的小餐馆、杂货店和小商店。她嘀咕道：“这是哪……”
这回可好，刚离开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又掉落到另一个不知道是哪的地方来了。不过这次她应该不是在妖界，走在街上的很明显都是人。街边有卖小吃的，有烧烤摊有炸串，但卖的更多的是海产，烤鱿鱼、烤扇贝、烤生蚝，还有麻辣海螺。空气里漂着一股腥咸味，还有潮湿的水汽。
是海。
S市没有海，看来他们没能在S市成功着陆。两人进了一家小超市，想办法向老板打听了一下这里的位置，结果发现他们居然在T市。这里是T市城边一个不太著名的海滨景点。
安知初听说这是T市以后，脑内第一个念头是：是大白在的城市！第二个念头是：嘿嘿嘿干脆顺路去看看她好了！
两个念头过去，她给林知止打了个电话，让她把明天留出来。至于为什么是明天而不是现在……来都来了，不去海边溜达一圈感觉有点可惜。
向人问了到海边的路，二人沿着夜市街前行。瑠黎问她刚才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安知初把所见都给他讲了。听后瑠黎沉思不语，安知初想他大概也是没有头绪。在路口转了个弯，视线骤然开阔，潮汐声此起彼伏。
面前就是海。今夜阴天，月亮被云遮住，四周又起了雾，眼前黑咕隆咚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踩在沙滩上，本想看看冬季海上夜景的安知初有点失望。
“看那。”瑠黎指向空中的某一处。安知初望过去，见六七盏孔明灯正幽幽曳曳上升，漆黑的夜空里几盏灯火明灭，海滩上几个年轻人欢笑着相互追逐。
“这就是人间的天灯吧？”瑠黎轻轻叹息一声，用一种颇有些怀念的口吻道：“从前启明节，我们几个常在一起放灯，你还记得吗？”
“启明节？是什么？”
“启明节是一个妖界的节日，最初是为了纪念统一妖界的第一任乾主的，后来又有了放灯祈愿的习俗。妖界的天灯要比人间的孔明灯更好看，一到夜里，天上的灯火闪烁像千万颗星星。当年我们四个……”说到这，他无奈地抿了抿唇，“不提也罢，你又不记得。”
安知初觉得他似乎有点伤感。明明是共同的美好回忆，到最后却没有人能同自己分享追忆，换作谁都会难过伤感的吧。想到这，连她都想替瑠黎发出一句“人生真是寂寞如雪”的感叹。不过，感叹归感叹，问题还是要问的，“我们四个？都是谁啊？”
“是我们当时同组的四个。你，我，还有一个无相和一个血族。”
狐狸精、夜猫子、无脸怪、吸血鬼，这个组合还真是十分的清新脱俗，一听就不像是什么做好事的团伙。上次在丹青阁组装吧台的时候，他也曾提到过一个“组”，还说过她是组里的武力担当来着，应该就是这个不干好事四人组？她继续问：“我们这个组，是做什么的？”
这次瑠黎倒是没再卖关子，回答得很爽快：“是一个行动小组，隶属于离部的安全部门。如果用人界的话来讲，可能就像……特工之类？”
呃……啥玩意？特工？电影里演的那种能打坏人能开飞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特工？这可有点玄幻了。这个答案完全超出了安知初的意料，“我以前居然是干这个的？”
“嗯，一开始是，后来就不是了。毕竟时光漫长，时不时换一份工作很普遍。”
“那我们就是因为工作认识的了？”原来他是她曾经的老同事啊。
“不是，我们在共事之前很久就已经认识了。”
“诶？”
接着，瑠黎给她讲了他们之间的相识。
说到他们的相识，那是一个脑洞大的人听了能脑补出整部小言文的故事。如果不是因为主角之一是自己，安知初肯定会脑补到停不下来。
首先，瑠黎的身世非常离奇。
“我的第一个父亲是鹰族的首领。”他说。
“停！”安知初忍不住打断了他刚刚开场的故事，“第一个父亲是什么鬼？你还有很多个父亲？”
“有两个。”
安知初：“……”什么鬼。
“我的第一个父亲……他收养了很多个孩子。我们明面上是他的孩子，但其实只是他养的娈童。”
“等等！娈童又是什么鬼？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娈童？还是一个……比喻？”
瑠黎的语气很平静，“字面意义上的，供他玩乐的娈童。”
安知初：“……”什么鬼。
“妖界有严格的保护幼年原生妖的律法，他对我们几个子女的所作所为是触犯了律法，可是以他的地位，没有人敢动他。除了你，臻初。”
“臻初？谁？”
“就是你，臻初是你在妖界用的代名。是你在暗中搜集他的罪证，带人抓了他，才把我从那样一个地狱里解救了出来。”
“我居然有这么厉害？”无所事事了十多年的安知初完全不能相信。
瑠黎点头。
好吧，就先假装那个好厉害的臻初真的是自己吧。继续回到瑠黎的故事，她问：“之后你就换了第二个父亲吗，还是你找到了亲生父母？”
瑠黎奇异地看她，“原生妖怎么会有亲生父母？你也没有亲生父母啊。”
啥鬼？她难道不应该是被一只狐狸妈妈生出来的么，只不过生出她的狐狸妈妈是只普通的狐狸，后来她才被师父捡走当了徒弟——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没爹没妈难道我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某种程度上她这随口一说还真的说对了。瑠黎一脸不敢置信地表达了“你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的震惊，接着给她科普了妖界的繁衍方式。
妖与妖之间普遍是不能繁衍后代的，其原因用高中生物课本里的概念就可以简单地解释——生殖隔离。猫不能和狗产生可育后代、不能和鱼产生可育后代、不能和花产生可育后代……故事里的人妖混血、不同种妖混血都是骗人的。
因此，妖界的发展繁衍并不像人类一样靠生育。如果希望能有一个后代来继承自己的能力学识，成年妖怪们可以选择领养年幼的小妖怪，或者收其他小辈妖怪为徒弟。
安知初又问，既然没有生育，那年幼的小妖怪又是哪来的？
他说，在妖界生活的妖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其它几界移民来加入妖籍的，比如殷绛和罗姹；第二种是由鸟兽鱼虫等修炼而来，也就是所谓的“成精了”；最后一种便是原生妖，他们是最原始的妖界居民，生而为妖，无父无母，由妖界的蕴灵池孕育而生。原生妖数目少且恒定，每死去一个原生妖，蕴灵池才会诞生一个新的原生妖，这些新生的原生妖就是“年幼的小妖怪”。
瑠黎是原生妖，安知初也是。
妖界对于原生妖的抚养非常重视，无论谁想从蕴灵池领养新生的原生妖，都要经过种种严格的考察、满足许多苛刻的条件。也就是说，原生妖的监护人不是位高权重就是世外高人，以此来确保原生妖都能在最优渥的条件下成长。
收养瑠黎的那个鹰王的确算是个人物，奈何此人心术不正又兴趣奇特，让幼年与少年时期的瑠黎一直生活在屈辱里。安知初的出现，无疑是给少年瑠黎暗无天日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希望。
鹰王入狱以后，在安排好新的抚养者以前，瑠黎一直寄住在安知初家里。这一段如果让偶像剧编剧改写成现代人类版本，应该就是年轻的警察从犯罪分子手中救下了孤苦无依的少女，接着少女机缘巧合住进了警察哥哥的家里，开始了这样那样的借宿日常。
嗯，这也解释了瑠黎为什么一直称呼她为初姐。
找到新的抚养者以后，瑠黎依然念念不忘当初救他离开深渊的人。从此少年开始以安知初为目标，成年后终于如愿以偿加入了她所在的队伍，还进入了同组，直到她去了别处工作，他们还依然保持着联系。
他还说，他现在的名字也是她取的。原生妖成年前用的名字是他们的本名，本名一般不会让家人以外的人知道。在原生妖成年后、即将离家之前，他们会找关系好的长辈与他们共同商议一个“代名”作为未来在外使用的名字。
按理说，瑠黎的代名应该是和他的新监护人一起取的，但是最终他找的却是安知初。
夜枭有别称为流离，他说他的代名不如就叫流离吧。但安知初觉得流离这两个字的寓意不好，就将离改为意为天明的黎，流换成了留。他又觉得留字不好看，最后才有了现在的瑠黎。
在叙述这些往事时，他的语气淡然平和，但在遥远的过去，当他真正经历这些的时候，必定不会像他讲述的这般轻描淡写。
说实话，她不太能接受他口中的那个臻初就是她自己，她的生活如此平静而无聊，怎么可能会参与进这样的传奇里呢？再有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令人困惑。
“那……离开那个小组以后，我又去做什么了？”安知初问。
“其实和原来也没差太多。”瑠黎说：“你在幻境里看到的那些……有没有觉得隐约有印象，或是似曾相识？”
为什么会有印象？意思是她在幻境里的所见，是她曾经亲眼见过的？安知初道：“怎么，幻境里的那些和我后来做的事有关？我一点印象也没有，要不你给我讲讲？”
瑠黎却不说话，安知初叫了他几声，他才不情愿地说：“我原本想慢慢给你讲的，罢了，就先告诉你一点点吧。你在幻境里看见的，实际上……”
“等一下！”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对于即将听到的事情有莫名的恐慌。出于某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她截断了他的话，“算了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为什么，不想找回记忆了？”
安知初脱口而出：“当然不是！”
她当然是想找回记忆的，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并且这个愿望随时间的推进变得愈发迫切。虽然在瑠黎出现以后她开始退缩，但这都是源自于愿望即将达成的紧张和激动，现在一定也是这样。
瑠黎转过头，在昏黑的夜色中凝视她，浅色的眸中饱含探究。他问她：“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听说，人会产生强烈的预感却讲不出理由，是由于思维运行的速度赶不上潜意识里信息处理的速度。也就是说，在产生预感时，人的潜意识早已懂得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只不过他们还来不及细细思考整理其中的条理而已。又或是，他们拒绝思考。
见她沉默，他问道：“说着想要恢复记忆，但其实你根本不希望想起来吧？你不想找回过往，不想变回她，对不对？”
这话她听着总觉得怪怪的，像是她犯了多大的错误而他在质问她一样。她回答：“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逃避？”
安知初不喜欢他审问犯人似的态度，撇撇嘴道：“不是你一直不想给我讲么。问你的时候你卖关子不肯说，现在又怪我不想听？”
顿了顿，他缓和了语气，甚至还带着些哀求，“如果现在我愿意告诉你，一切，全部，你……愿意听吗？”
心跳仿佛骤然停止，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就要实现了，你可以找到过去变成一个完整的你了。可内心更深处却传来嘶吼，那个声音在喊，不。再等等，再等等。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还没准备好接纳过去的一切。
瑠黎说的没有错，无论她是否懂得因由，无论她承认与否，她的确是在逃避。
就算有时看起来强势凶狠，本质上她仍然是条谨慎而胆小的狐狸。面对超出掌控范围的不利因素，她习惯于逃避，习惯于自欺欺人，习惯于龟缩在安全地带。而瑠黎现在所做的，正是强迫她从藏身的洞穴里出来，去面对去选择。
正因为他没有说错，才让她不知所措。但瑠黎刚刚说过的一句话让她找到了应对的办法，她回问：“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想起来？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不想找回过往、是不是不想变回她，这个‘她’是什么意思？‘她’指的就是曾经的我吧，可是你为什么要用‘她’字？难道忘记了过去，我就不再是我，而是成为了另一个人？你觉得我安知初和你念念不忘的臻初是两个不同的人？
“所以这一次你来到人界，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如果是为她而来，现在你就可以回妖界了，这里没有她。要是像你说的，找回了记忆我就会变成另一个人，那么抱歉，我拒绝，我不能把你的臻初还给你了，因为我还挺喜欢现在的自己的。
“现在只有我，没有她，如果你接受不了的话就赶紧走，别再浪费你的时间。”
说完她觉得自己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成功给自己解了围让自己能继续当鸵鸟，顺便还把矛头转向了对方，可喜可贺。
原以为他听了这些话以后会一怒之下回妖界，因为，哪怕她再迟钝，也还是能感觉到他话里话外对于让“她”回来的热切期待。然而，须臾的无言以后，瑠黎却没有如她预想的一般拂袖离开，而是笑了起来，从几声轻笑逐渐变成了开怀的笑声。
安知初一脸懵逼：“你笑啥？”
“可能殷绛那家伙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他笑眯眯地看她，“或许你一直都是你。”
安知初：“……”鬼知道他从什么鬼地方得出了这么个鬼结论，鸟类好难懂。
(https://www.tywx.com/ty132878/5610962.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wx.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ty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