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赤子（4）
星期四放学的时候，安知初还在想着回去要帮小梅要个驱鬼符，结果到家她就把这事儿忘了，直到次日早上见到梅馨语时她才又想起来。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她心是有多大……
不过没关系，中午送来也不迟，她如此安慰自己。
课间安知初躲在桌子底下给陶敛打电话，让她中午帮忙送个符过来，但陶敛说店里上货她走不开。再给殷绛打电话，那厮说自己在外面办事，中午应该赶不过去。
好吧，一个两个都没空。安知初直想摔手机，再一想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错，昨晚记得去要符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看向梅馨语，她的脸色好像没有昨天那么差，安知初想自己的半吊子法术大概多少还是能起些作用的。
***
仲春时节，下午五点多天色还大亮着。校园里矮灌木上的白色小花刚刚开了几朵，馥郁的甜腻香气就已经霸道地压过其余所有花的香，侵占了整个校园，甚至飘到了校园外面。
安知初的学校每周五都没有晚自习，放学后她和薛宁梅馨语一起出了校门，薛宁和梅馨语往左转，她往右转。
刚和那两人道别，她就被人从身后拍了肩，鼻子里嗅到熟悉的香气——明明很清淡，却连那香味浓重的白色小花的味道都没能掩过的花香。
张爱玲说过的人生三大遗憾之一，海棠无香。
即便如此，在安知初仅有的十几年记忆里一直存在着的海棠妖殷绛每到花期也还是带着满身招摇的香气。
安知初转过身，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男子殷红的唇弯出柔和迷人的弧度。她唤道：“殷美人？”
殷绛是一棵开红花的海棠树，一棵来自仙界的变种海棠。他的花香与其它所有海棠都不同，所以在论及殷绛的物种问题时，同安知初一起长大的师姐林知止曾得出过一个结论：殷绛只是长得像海棠而已，其实根本不是海棠，而是不知道从哪个星球来的一种名叫妖孽的花。
他身上的香味很特别，不似栀子浓烈的甜香，不似玫瑰醉人的暗香，不似檀木厚重的醇香，而是一种清幽干净的香气。
混杂着竹的清香和槐花的幽香。像自竹林吹来的清风，惊扰了破晓时凝结在洋槐上微冷的晨露。
仿佛能扰乱人心神的香气。只要闻过一次，那气息就烙进了记忆里，再也无法遗忘。
“美人，你怎么来了？”趁校门口人多拥挤还没多少人注意到他，安知初迅速把殷绛拽到远离校门的地方。
和他身上招摇的香气一样，在花期里根本不懂内敛为何物的殷绛穿得也招摇。花哨的外套花哨的鞋子，晃得安知初快要眼瞎，偏偏这么鲜艳的搭配穿在他身上就是奇异地好看，人丝毫没被衣服抢了风头，反而是相得益彰。
植物开花是为了授粉，也就是为了繁殖，那么植物的花期就相当于动物的发情期。
所以说殷绛正处在发情期，他比平时更加张扬放电范围更广这一非正常现象也就得到了解释。不幸的是殷绛这棵老树妖花期较普通的植物更长，他的发情期也就更长。
噢天，真是场灾难。
他张开手掌，黄纸折成的三角护身符躺在他手心里，“来给你送驱鬼符，上午你不是说要么？”
小梅她人都走了现在给我还有什么用，要给你倒是早点给啊喂！“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殷绛把符放回裤子口袋，失落地叹气：“唉，白跑一趟。”
“你要是希望这一趟跑得有点意义的话……”家里的洗发水快要用完，该去超市买新的了，正好她也不愿意这么早回家学习学习和学习，便说：“走，跟我去趟超市，这样你也不算白来了是不。”
说着，她摘下挡脸功能极强大的粗黑框眼镜，顺手解了自己身上的融影术。
随着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念完，安知初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暗沉发黄的肤色成了珍珠一样似有光泽的白皙，五官也恢复成精致美好的样子，不像先前一样模糊成一团，眼睛由黑褐转变为暗红，眼底还闪着若有若无的幽光。
“去超市？好啊，”殷绛拿下安知初背上的书包，拎在手里，“走吧，我开了陶敛的车来。”
“离这没多远那个购物中心知道吧？就去那吧。”
安知初走在他身边，看一眼殷绛手里的她的书包。背上没有负重，她表示很愉快，心想有殷美人这个善解人意的好基友真是不能再美好。
***
逛超市的真谛就是，你一定会买一大堆原本没打算买的东西。
安知初本来只想买瓶洗发水，再顺便帮陶敛带个卷发弹力素，结果结账的时候两个小时都过去了，零食日用品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装了两大袋子。
离开超市，她自己背着包，殷绛拎着刚买的两袋子东西，两人一起往停车的地方走。
原本他们是打算买完该买的东西就出来的，所以车没停在地下停车场，而是停在了远些的路边。安知初边走边祈祷，希望暴力猫妖陶敛的车没有被贴上违停单，如果被贴了，她和殷绛谁也别想活过今晚。
没走几步，安知初发现超市一楼有家肯德基。她想起这里离薛宁家好像挺近，总被薛宁和她的双胞胎妹妹薛静当自习室的肯德基没准儿就是这家。
可别遇见她们了，安知初拉上殷绛加快脚步。
“走这么快干嘛？”殷绛奇怪地问她。
安知初又不能说是因为怕万一薛宁见到她和殷绛这只满世界放电的货在一起会产生奇怪的误会，只能讪笑道：“哈哈……没什么，快点走，好早点回家做题。”
而后她就看见了殷绛脸上大写的不信，“做题？你是怕在这遇见熟人吧。”
“你怎么知道！”
殷绛瞟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
所以你知道我什么了啊喂！
走了小半条街，他们见前方十字路口聚集了一群人，不知在围观什么。八成是出车祸了吧，她想。
再往前走些，围观人群露出一小段空缺，安知初从空缺向圈里望，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马路中间，车前衣服破旧的中年妇女歪在地面上一动不动，身体下面压着一摊暗红的粘稠血迹。
天色渐暗，白天畏惧阳光隐藏于阴影中的鬼魂们纷纷飘到华灯初上的街上，穿梭在步履匆忙或悠闲的行人之间。
人群中的新鬼茫然站在自己的躯体旁。
“她死了。”安知初远远望着妇女身边的半透明身影。
殷绛眼帘低垂，不忍再看那一地狼籍血腥，“人类还是太脆弱。”
人各有命，死亡是生命的终结，也是下一段生命的开始，没什么好在意的，“走吧，回家，周末作业好多呢。”
跟着安知初继续往前走，殷绛偶然又往人群里望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发现了不寻常的事情。他叫住安知初：“等一下，你看，那新鬼好奇怪。”
她又退回去从人群缺口往里看，再看看周围飘来飘去的鬼魂，觉得那新鬼的确和别的鬼魂不太一样，乍看之下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
“她太干净了。”殷绛说。
太干净了？安知初定睛一看，和其它魂魄比对后，才知道被车撞死的妇人的灵魂和其他鬼魂究竟有什么不同，“还真是，干净得不正常。”
魂魄是半透明的，但大多人类的魂魄多少都受了尘世的污染，不再澄清，变得有些雾蒙蒙的浑浊。而刚才那妇人的魂却是不染纤尘的透明，像是擦得透亮的玻璃，玻璃上彩色的荧光笔绘出灵魂的轮廓。
“走吧，回家。”
怎样的人才能有那样纯净的灵魂呢，安知初坐在副驾驶座上，头靠着车窗想。霓虹灯像呼啸的风，倏忽间从她眼前拂过车尾远远消失不见。
她的灵魂，又是怎样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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