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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先生坟


  

  胡老爹讲到这里,深深吸了口长气,愣神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春风先生如此诡异甦醒,让当时全镇的人都感到不知所措,甚至隐隐有些恐惧。好在先前那位团长还留下了一个连的战士作为看守,所以当天夜里军区便得到了春风先生醒来的汇报。”

  “按理说发生过那样重大的异常军事冲突,现在唯一的当事人苏醒,军区采取任何行动都有可能。但大家等了一天又一天,出乎全镇所有人意料之外,军区偏偏就是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所有的请示、汇报、联络全都犹如石沉大海,小镇、镇上的百多户人家、诡异甦醒的春风先生,再加上那留守的一连战士,似乎都已经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了,从此隔绝在世界之外、悄然独存。”

  “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很难去想象,当上级给一件事情定了调子,作为下级的人们,会是怎样自觉自愿地拼命想办法,让上级的意图能够实现。更何况这起异常事件的定调,还是来自最高层。军区从上到下,凡是知晓此事内情的各级人员,都自动按照上级指示,用‘低调保密’、‘只观察不表态’的原则指导自己的具体行为。于是,诡异甦醒过来的春风先生,就以这么一种更为诡异的方式,和俺们镇上的百多户镇民共同生活了起来。”

  “时间一长,俺们镇上的人便慢慢发现,如此诡异甦醒的春风先生并不可怕,非但不可怕,反而有很大的用处,尽管他的种种行为大大有异于正常人。”

  “首先就是他严重失忆了,连语言能力都已丧失殆尽,他脑子里该忘的,一丝不落全忘了个干干净净。比如他自己是谁?那些诡异的军事冲突是怎么回事?他为甚么来昆仑山地区?甚至连昏迷前最后一刻他还念念不忘的那只洞箫,和那个叫‘陈涵秋’的名字以及地址,甦醒后的他都全无印象。用镇上老人的话说,这是失了魂魄的缘故,没治了。”

  “其次是他的胃口好的惊人,根本没底。别人给他吃的,无论甚么,只要是能吃的他都吃,无论给多少,他都能吃得下去。但别人不给,他也不会主动去要,就干捱着,也没见他觉得饿。”

  “渐渐镇上的人发现,只要给他吃的,哪怕就是一个鸡蛋、一片青菜,让他干甚么他都能给你干好。而且他力气还大得异乎寻常,跑起来又快得不像话,在山区有这样的本事,干起各种各样的杂活儿来很管用。于是每天给他送吃食的人,甚至需要排队挨个了。”

  “后来更不得了,姚二叔他爹背上发痈,县里医院都说没救了,眼看着人就不行了。姚二叔是当初那晚上看守他的三个镇民之一,亲眼见过他如何用军医手里的金针给自己治疗。本着死马权当活马治的想法,姚二叔把家里早年存下的一个竹根笔筒劈了,照着那晚军医手里金针的样子削成竹签,又烤了一整只黄羊,抬着去镇公所门口排队。”

  “全镇上下都等着看笑话,居然会去找个失了魂的傻子,来给自家亲爹瞧病,所有人都觉着姚二叔失心疯了。”

  “失了魂的春风先生不会说话,但吃完一整只烤黄羊,他就跟着姚二叔回了家。一通竹签子扎下去,姚老爹当晚就缓过气来。姚二叔眼见有效,每天一只烤野味送上门,请春风先生去他家下针。三天后,姚老爹的背痈就收口不再流脓,再往后,眼见着那背痈一天比一天小,半个月下来姚老爹居然全好了!”

  “这下子全镇都疯了,山区向来缺医少药,县城里的医院不光路远,医术还很不可靠。现在镇上自家有大夫了,虽说是个失了魂还不知来历、不会说话的傻子,可一个鸡蛋、一片青菜就能跟你上门瞧病,还基本上人到就能把病治好。那谁还会管他有魂没魂、傻还是不傻呢?”

  “确定姚老爹病好的当晚,镇委何书记连夜开会,派了六个基干民兵轮班守在春风先生身边。又请动了留守的那一个连的战士负责维持镇公所外的秩序。从此以后,严禁再有镇民拿着家里的杂事来使唤春风先生。镇公所直接隔成两部分,镇上开会在里边,外边就地改成镇医院。”

  “难得的是这位何书记眼光还很长远,并不仅仅满足于镇上有了大夫这一点,转天就想到了传承问题。大概是他内心里在害怕,这天赐的傻子总有一天会从镇上消失罢?他派了个孩子过去,试着提问题。春风先生虽然不能说话,但只要给吃的,问甚么都有相应的反应。这下子何书记大为兴奋,立刻招集了全镇的二十六个适龄的孩子跟在春风先生身边。”

  “反正吃食由镇上提供,给一口就问个问题,随便问,然后看着先生的反应大伙儿跟着学。于是转眼之间,俺们镇上就医院、学校全都有了。虽然很不正规,但效果非凡,实实在在能解决问题。俺当时也是那二十六个孩子中的一员,算是先生给俺开的蒙。从那以后,俺们在先生身边每天半天,甚么都能问,甚么都跟着学,整整学了六年。”

  “跟在先生身边时间长了,我们才明白,先生他该忘的全都忘了不假,可不该忘的,他一样都没忘。音乐、画画、医术、武术……,只要是不需要语言就能展现出来的本事,他几乎都会。而且是真正的有教无类,不管是谁,只要给吃的,问甚么教甚么。甚至后来那名军医都拉了一车军用口粮,在镇上泡了两个来月,学了好些针灸技法走。”

  “而先生醒来后待在镇上的六年里,俺们小镇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你们或许能够想象,在五六十年代,缺医少药的边远山区,一个医术高明到”人不该死准能救回来’的好大夫意味着甚么?”

  “第一年,还只是周边的村镇会有人抬着重病患者前来就医;到了第二年,就有零星的山民从远方全家迁居过来了;到了第三年,迁居来的家户简直络绎不绝;最后居然还有不顾上级命令,整村安家到俺们小镇旁边的。”

  “直到一九五九年十月,六年的时间,俺们这个原本只有百多户人家、四百八十多人的乃碎布小镇。竟然成了拥有两千余户人家,镇民上万的昆仑山地区第一大镇。古书上所说的:‘贤者所居,遂成聚落。’大概指的就是这样的情形罢!”

  “一九五九年十月九号,农历九月初八,那一天恰好也是寒露,距我们发现春风先生的那晚,过去了整整七年。那一天晚上,先生正在吃姚二叔刚烤好送来的山狍子,忽然毫无征兆的就倒地不起,呼吸全无。全镇的人闻讯都吓坏了,纷纷往镇公所赶,可那有甚么用?先生终究还是去了,来时诡异万状,去时莫名其妙。先生醒来后,待在镇上的这六年时间里,总共医治了大小病患三千九百多例,最后跟在先生身边的学生共计一百二十四名。”

  “后来全镇公议,就把先生葬在镇后,七年前他走出来的那个小山坳里,从那以后,那个小山坳就被镇上的人改名称作‘先生坟’了。”

  顾寻听到这里大吃一惊,情不自禁猛然站起身来,紧紧盯住胡老爹,连声追问道:“您说甚么?您是说我太爷爷顾江南,就埋在乃碎布镇子后面的那个山坳里?”

  胡老爹眼见得顾寻如此紧张,脸上表情不禁略微有些僵硬,但还是答道:“当年的确是埋在那里没错,那是全镇公议、当时全镇上万人都去送葬了,俺作为先生的学生,是亲手抬棺扶灵的人之一……。”

  顾寻听到胡老爹的回答,不禁长长吁出一口气,眼角甚至渗出了少许泪花,缓缓坐回篝火边。嘴里喃喃自语道:“总算是找到啦!总算是找到啦!……还好这几年终究是没白跑!”

  对顾寻来说,无论那支洞箫如何神奇,背后牵连到的人物、事件如何机密、重大,都远不如完成太奶奶的临终遗愿来得重要。从拿到洞箫的那一刻起,四年的时光,跨越万里的艰难寻觅,他内心深处其实早就对找到太爷爷的遗体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他有时甚至觉得,要不是有空念大师为伴,单凭他自己未必能坚持这么久。到了后来,支撑他继续寻找下去的动力,其实更多是不想看到空念老和尚失望。

  就在今夜之前,他还曾经暗自琢磨:“太奶奶,不是小十一做事不尽心,实在是再也找不到一丁点有用的线索了。我再坚持坚持,要是哪天空念大师也坚持不住了,那时我就借坡下驴,先回家去,等将来有了明确的线索再来。”其实他自己内心深处也明白,这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只要回了家,那就相当于把太奶奶的遗愿彻底放弃,再也不会有完成的机会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今夜竟然就从胡老爹口中,得到了如此确定的消息。念着太奶奶的临终遗愿终于有望达成,顾寻登时心花怒放,眼角的泪花还没隐去,脸上已布满了轻松愉悦的神情。

  胡老爹见自己刚说了一句话,顾寻就笑逐颜开成这个样子,心下极为不忍,转头对孙川道:“看来俺干这个实在是不成!还是你接着来吧!俺去给大家伙儿整点宵夜,山里头夜寒湿重,宵夜得多加把花椒,俺记得帐篷里还有,俺再去找找看。”说完便摇着头,拔腿朝自己的帐篷快步走去。

  孙川见状眨了眨镜片后的小眼睛,笑道:“得,那就我来!反正小寻都找了好几年了,再多找找问题也不大。”

  俗话说,听话听音儿。二人这一对答,顾寻就知道自己怕是高兴早了。瞧着孙川树脂镜片后眨来眨去的小眼睛,他刚刚放松的心绪又紧揪了起来。

  孙川对顾寻道:“其实你应该能想得到,一个单枪匹马就消灭了整支军队的人;一个岁月似乎不能令他衰老的人;一个就算傻了都能带来奇迹的人。他的遗体怎么可能安安稳稳长埋地下?”

  “当年之所以容许春风先生安葬,是出于政治形势的需要。随后一场运动接着一场运动,看似没人再关心此事。可与此相关的所有细节都有档案留存,且属高度机密。等到有人想起来的时候,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显眼的疑点。”

  “其实这要先说说当年那位团长,当年是他从春风先生手中接过了那只洞箫,并承诺送去给你太奶奶。但显然,出于对当时大环境的考量,他并没有去完成那个承诺。而是将洞箫作为证物上交了军区。”

  “有意思的是,从那以后,这位团长官运亨通,短短十年时间就升任了军区副司令员。”

  “十年浩劫前夕,这位副司令员调任地方,成为省委主要领导。浩劫期间更是成为了省革委会的一把手。可惜浩劫结束后,他看错了风向,无奈只得仓惶逃往香港。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他对当年那支洞箫情有独钟,出逃时几乎身无长物,却没忘记带走那支洞箫。不过最终他还是为了钱把洞箫卖了,而且因为无知,将箫身和箫箍拆成了两个部分。”

  “方才老周说过,这支洞箫被拆开后,箫箍辗转卖到了欧洲。而箫身因为材质特殊,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有人将其购回国内。在对其进行研究时,自然就追查到了与它相关的一系列档案。”

  “一九八四年六月,曾派出过一支级别相当高的调查组,前往乃碎布镇,发掘春风先生的遗体。”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春风先生那六年里救治了这么多人,又教了许多学生。这些学生大多数成为了山区赤脚医生,还在继续救治更多的病患。你应该能够想象,那些淳朴的山民对‘先生坟’会有怎样的感情。”

  “而当年的调查组沟通工作又做得不太到位。山民们听说有人要挖‘先生坟’,立时就引起了山民暴动。而后即便是调来了军队,也没能让周围的山民退去。”

  “再后来各级领导纷纷上阵,花了大半个月的功夫,想尽了一切办法,才把当地人的情绪安抚住。结果打开了春风先生的坟茔一看,墓里竟然是空空如也!”

  顾寻闻言眉头深皱,插口问道:“被人盗墓了?”

  孙川摇头道:“问题就在这里,调查组没发现任何盗墓的痕迹,春风先生的遗体似乎是凭空消失的。”

  顾寻和陆曼曼不禁同时瞪大了双眼,陆曼曼追问道:“那结果呢?”

  孙川道:“没结果,调查组在乃碎布镇驻扎了三个多月,询问了每一个有可能相关的人证、调查了每一条哪怕再微小的线索,最终也没能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春风先生的遗骨失踪事件,就此成为悬案!”

  顾寻听了孙川的话,不禁更加感到绝望。自语道:“连你们的调查组费了那么大人力物力都得不出结论!这么说起来,太奶奶的遗愿岂不是我这辈子也没法儿帮她完成了?”

  陆曼曼在一旁,看到顾寻如此难过,想要开解几句,却一时想不出该说些甚么才好。只得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

  倒是孙川又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稳稳当当地道:“那也未必!别忘了所有事件的关键‘钥匙’,始终在你手里。”

  顾寻闻言看了看自己右手扶着的那支洞箫,疑惑道:“当年这支洞箫不是也在调查组的手里么?结果不是也没起到任何作用么?要是但凡能找出一丁点儿有价值的线索,恐怕也就用不着那个金丝眼镜大背头编那么多谎话去骗太奶奶了!这支洞箫也不可能落到我手里!”

  孙川笑道:“那倒是,你这个判断没错。不过别忘了,当年的调查组也好,后来的研究机构也好,包括今晚之前的你和空念大师。你们的共同点是,接触到的都只是这支洞箫的不完全版。”

  “而今夜,我们在此相遇。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支洞箫终于可以完整了。这就意味着你有机会同春风先生,或是莲花生大士一样,去经历那场所谓的‘希壤宿梦’。”

  “其实按照我们的推测,当年春风先生未必就是真死了。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场大梦的缘故,陷入了某种不能自主的假死状态。以致被山民们误以为死亡,埋入了‘先生坟’。这当然听起来有些不科学,但诡异的事情发生在春风先生身上,已经不是一例两例了,这些应该都和那场‘希壤宿梦’有关。”

  “好了,关于整体推论咱们放在最后再说,现在的问题是,无论春风先生当年到底是不是真死,想要找到与他相关的线索,你都只能想办法去进入那场“希壤宿梦”。只有当你具备了和他相同的经历,才能更容易发现与他相关的线索。这总比你此前毫无头绪要好得多了,不是么?”

  顾寻听孙川这么一说,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一眼那个蓝色带旋柄的小盒子,心下暗自觉得,孙川所言的确不无道理。

  孙川见顾寻的脸上神色渐缓,便接着说道:“其实到现在为止,与这支洞箫有关的所有事件背景,只差了最后一块拼图。就是当年那位跑路的领导,拆下来的那枚箫箍的去向。这也是国家几年来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如此庞大规模科考活动的主要动因。”

  听到孙川这么说,陆曼曼与顾寻二人便知道,最关键的谜底就要揭开,连一旁的空念老和尚都忍不住睁开双眼,向孙川处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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