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断肠时

　　“晋阳长公主先走吧，奴婢找莅阳长公主有些话说！”苏掌事福了福身道。

　　晋阳若有所思的忘了眼莅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眼中忽然泛出几抹悲哀，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缓缓走了出去。

　　莅阳有些纳闷，望着幽深的大殿中，忽然没来由的心慌起来。苏掌事虽然是一副恭敬卑微的模样，但是她那种阴沉复杂甚至带着几分嘲讽的眼神却让她觉得头皮发麻掌心满是冷汗。

　　“长公主，请！”苏掌事闪到一边缓缓道。

　　莅阳深吸了口气，跟着她走进了偏殿的隔间。

　　“有什么事就说吧，何必搞得这样神神秘秘？”她稳住心神，缓缓坐下道。

　　苏掌事站在那里，静静打量着她，缓缓开口道:“太后如今凤体欠安，为何殿下没有一丝悲伤的样子？”

　　莅阳冷笑了一声，道:“这与你何干？”

　　苏掌事道:“您是太后生养的，病塌之前甚至不及晋阳长公主做的周到，这会让太后多么寒心？”

　　莅阳抬起眸子瞅了她一眼，冷哼道:“寒心？不知情的人说此话还情有可原，当你你可是亲眼目睹她是如何逼迫与我，”说到这里，她不由得激愤起来，豁然起身恨恨道:“她甚至、甚至要杀死我的孩子……我们之间的情分，早就已经到头了。”

　　她气喘吁吁的扶着身侧屏风，手脚都有些微微发颤。

　　苏掌事眼底那种隐晦的神色渐渐明朗起来，她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道:“难道殿下以为，如果太后不下密令，谢侯爷就能忍下那口气？”

　　莅阳不由得心头一震，她忽然想了起来，以往每次苏掌事看到她和谢玉时眼底深藏的就是这种复杂的神色，像是嘲讽又像是冷笑，可她即便到了现在也不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

　　“不管怎么说，都已经过去了，”她垂下眸子，缓缓定下神道:“现在景睿一切都好，他当年、当年答应过我不会再伤害我在乎的人。”

　　苏掌事依旧用那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莅阳渐渐觉得毛骨悚然，终于忍不住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掌事冷笑了一下，道:“奴婢这些年一直都在为太后抱不平，比起谢侯爷的心机和手段，太后真的要甘拜下风了。长公主殿下与谢侯爷恩爱缠绵、伉俪情深，但却与太后势同水火、恩断义绝，难道殿下所有的仇恨和怨忿都指向了太后？这样可是一点都不公平。”

　　莅阳不明所以，冷笑道:“你这话简直莫名其妙，当初逼我嫁给谢玉的可是太后本人。她虽然是我生母，但她是怎么待我的？当年、当年她逼我堕胎逼我死……而谢玉这些年来，未曾亏待过我们母子半分。是非黑白，我还是分得清的。”

　　苏掌事忽然大笑起来，粗嘎的笑声回荡在幽深的大殿，莅阳感到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定了定神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说完转身就欲离开。

　　“殿下心性坚韧眼里容不得沙，即便对自己的生母都可以如此痛恨，那么奴婢想知道，当年亲手毁了你一切的人，你又该如何面对？”苏掌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莅阳蓦地回头，恨恨道:“除非她死，否则永不原谅。”她忽然觉察到苏掌事意有所指，顿时有些揾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掌事上前一步，用一种咄咄逼人的凌厉眼神望着她，一字一句道:“当年若非有人密报太后公主与南楚质子有私情，太后根本不可能陷入两难不得不做决定。你们从一开始所有活动就都在别人眼皮底下了！”

　　这句话犹如平地炸雷，莅阳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差点站不住脚，她急忙稳下心神，不停的喘着气，握紧衣袖道:“过去的事，我、我、我已经、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么说的时候，心头忽如刀割般疼痛，她到底是介意的，也是在乎的，那毕竟是她生命的转折点。她别过头，眼泪忽如雨下，轻声哽咽着道:“是我们命数不济，怨不得别人，何况已经过去、过去那么对年了……”

　　“殿下对外人倒是很大度啊，”苏掌事阴阳怪气道:“可惜这个人是你结发数载的枕边人啊，不知殿下作何感谢？”

　　莅阳只觉得耳朵里忽然一阵刺痛，忙抬手捂住了，拼命摇头道:“胡说，你胡说，谢玉、谢玉他什么都不知道，谢玉、谢玉从来都是听命与太后……”

　　苏掌事的声音如同毒蛇般从她指缝一点点钻进了耳中，“这么多年了，难道殿下就从未起疑过？金陵城少年俊彦那么多，为何太好偏偏就选中了他？那是因为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打你的主意了，宁国侯府历经三世已近式微，他一个没落的贵族子弟，能娶到长公主，是多大的荣耀？可那种光耀门楣的事却不是那么容易得到，所以只能靠手段和谋划！”

　　“真是可笑，你们这对天真单纯未经历过人心险恶世道艰辛的小儿女，怎会是他的对手？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恐怕连太后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吧！”

　　“住嘴，住嘴，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们是如何算计我的，我什么也不想听……”莅阳忽然崩溃般大叫道，眼泪汹涌而出，她正欲往外跑，双腿却有些虚弱，刚一迈步就扑倒在地。

　　“呵，殿下这就受不了吗？”苏掌事缓缓蹲下身，眼中泛出怨毒和不甘的神色，冷笑道:“您应该还不清楚自己如何被骗失身，不得不下嫁之事吧？”

　　莅阳浑身一震，像是突然被一根无形的辫子狠狠抽过，猛的抽搐了一下，抱着肩膀颤声道:“是我喝醉了，是我品行有亏，是我不洁身自好，怨不得、怨不得别人！”她羞愧的无地自容，把脸深深埋进了手掌中。

　　苏掌事叹了口气道:“殿下果然什么都不知道，谢侯爷当真好手段，这么多年竟然还能瞒的滴水不漏。”

　　莅阳脑子里有些迷糊，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苏掌事却抬手按住了她的肩，道:“听完奴婢最后一句话，殿下再起来也不迟。”

　　莅阳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她只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拼命摇头道:“我不听、我不想听……”

　　“宫里有一种酒，叫情丝绕，有致幻之效，是一种催情的烈酒，女子但凡饮下一杯就会神志不清意乱情迷，将眼前看到的人当成自己心中最思念恋慕的人，从而投怀送抱主动求欢。由于她并不知道世上有这种酒存在，所以纵然事后清醒，也会以为是自己的心志不坚，醉后失德，再加上是自己主动的，更不能迁怒于他人，羞愧绝望茫然无措之下，真是生不如死。殿下年少时性如烈火、宁折不弯，当年与万国驿馆中，太后便是与谢侯爷提前谋划好骗殿下饮了那种酒。”

　　“好了，奴婢言尽于此，殿下自己好好思量吧！”苏掌事缓缓站了起来，道:“若非太后命不久矣，奴婢这辈子都没打算告诉殿下实情！”她说着转身，翩然退了出去。

　　案几上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周围一片死寂，她伏在冰凉的地板上，觉得整个人都僵硬成了一块顽石，渐渐与地板融为了一体。

　　可即便是僵化成了石头，她还是无法阻止脑中思想运转。

　　对于当年的事，她不是没有疑惑，只是刻意逃避不去往深里想而已。可就在今日，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顺理成章。已经久远的往事，忽然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全都是与谢玉从相遇到相识到相守的点点滴滴，这一切原来只是个巨大的阴谋，而她从来都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颗棋子。即便间或也有几分真心，可又如何抵得过欺骗和背叛本身？她当年，曾经那么信任他，所以在太后逼迫下嫁时她甚至一度因为嫁给谢家而感到庆幸，却原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她必须也只能嫁给谢玉，即便她已经怀有身孕。

　　这几年来自以为是的幸福和甜蜜，回想起来只觉得无比憎恨和后悔，甚至有些恶心。她曾经在太后面前握着谢玉的手沾沾自喜，想告诉她自己如今是这样的幸福，可现在想起来，恨不得杀了那时候的自己。那是多么的愚蠢啊，她们一定在心里耻笑她的幼稚和可怜。

　　梦里不知身是客，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活在谎言和阴谋编织的梦境里，外界一切诋毁嘲笑都看不见听不到，这是多么可笑可怜啊？落在他的严重，又该是怎样一副愚蠢的景象？

　　她忽然惨声笑了起来，贴在冰凉地板的脸颊变得火烫起来，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火焰忽然从心底腾起，瞬间吞没了全身。她觉得有一个瞬间自己可能要被烧成灰烬了，就这样死了吧，其实当年就应该去死，为什么要活着呢？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假象，只有痛苦才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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