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鼓舞
“等等。”阎长老的声音又不合时宜的传过来，“把包袱给我把，你背着这这个多不方便。”声音诚恳又执念，邵年不禁想起鬼泣吞了陈茜，阎长老又吞了鬼泣的事。
鬼泣当时还一起吞了熔炉，阎长老承受住烈火的炙烤和折磨，是为了鬼泣，还是鬼泣里面的人。
邵年解下包袱递给他，“劳您代管。”阎长老颔首，小心翼翼的收下。不理会族人的怒目而视。
沈河曾对折眉说，如果你在冬天的寒夜里裹着单衣瑟瑟发抖时，你就不会去同情谁了。你拯救不了寒夜里的所有人。
可折眉一直觉得善良和同情并不是基于你在寒夜里有没有一件棉衣，如果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会抱着他一起相互取暖。折眉很多次问过自己，她究竟为什么留在邵年身边，心甘情愿做他一只眼睛。以前折眉觉得那是一种喜欢，男女之情的爱慕。许是看多了玄芳和陆言寺、悦彤姐姐和贺弘皇子轰轰烈烈的爱情，折眉一颗少女心正是烂漫的时候遇见了邵年，折眉想，这或许就是她的爱情。
‘徐长老’静静的看着邵年身旁的折眉，邵年眼睛已毁，折眉和他的羁绊几乎已经不存在，这里又是邺都，折眉占尽天时地利却不肯走。沈河快被他气死了。瞪着折眉，无声道：去艳娘酒肆等我。
不去。折眉态度强硬，好赖话不听。沈河在徐长老躯壳里暴怒，吼道：折眉！
邵年敏感的朝沈河方向看了看，徐长老长须如苒，安静的站在那里没有一丝异样。转头向阎长老拱了拱手，大步离开。
折眉按着胸口，那句‘折眉’犹在耳旁轻颤。她现在真的怕死了谁喊她折眉。
邺都不大，又有折眉做帮手，邵年很快找到乔逢源。乔逢源手里拽着一个熟人——谢丑。
谢丑形容狼狈，整个人像是在泥里被滚了一圈，邵年却注意到谢丑头发有泥污乱柴，却不油滑。身上除了泥土气息也没有异味，中衣的领口也是干干净净。看来谢丑装死期间过得还不错，可以洗澡可以换衣服。翻开手掌一看，掌色红润，十指饱满骨节有力。邵年冲他手心拍一掌，“喂，别睡了。”他指着眼前的人给乔逢源解释：“我刚来邵家那天晚上他就死了。吓得我自己都以为他是我弄死的。”
乔逢源皱着眉头，“我遇见他时有个蛇影一直在追着他咬，那蛇诡异的很，识的人一样。我觉得不对劲，还有这个。”乔逢源递过去一个木牌，上面有一个谢字的图腾。“他八族的人。”
“八族已经死了三个人了。”邵年道。
“都死了？”乔逢源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从你们昨晚打赌开始到现在，陆陆续续的事。和谢丑一样，都是被蛇咬死的。”
乔逢源神色凝重，沉默一会道：“你等会别回八族了。找个客栈和谢丑先住下，我去找莲许和计白他们。”
“方师兄还在徐家呢。”
“我知道了。”乔逢源点头表示记住了。方居正从来就是稳重的代表，关键时候总容易疏忽他。
“我去吧。”邵年道：“咱们分头行动。”
乔逢源摇头道：“不行，你就别让我操心了。这事有点不对劲，八族那几个长老有问题。你回去不安全。”
折眉挠挠邵年掌心，表示她去吧。邵年沉吟一会，道：“乔舅舅，让折眉去吧。其实没事，我刚就从八族的长老堂出来。他们的确是怀疑我们，但没有证据。”
“有证据。”乔逢源指尖夹着一团灰色的蛇影，“眼熟吗。”
邵年眯着右眼，什么都看不见，“舅舅，你夹的什么。”
“蛇。‘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蛇无踪，影有形。当年追踪禹王余孽时，师祖便用的这个手段。”不过，王叔远却没有想过有人会用这个人来杀人。乔逢源想，这个人肯定是平常能跟八大长老亲密接触的人，蛇不比狗，闻一闻气味就能追人千里。如果要养来杀人，首先要把那个人养成猎物，这样放出的时候，蛇才会准确无误的捕捉猎物。
能触碰到这种秘术并且加以改善，整个过程下来不是一个普通下人可以做到的。必须是长老级别的人物。乔逢源怀疑最有可能的两人，阎长老或者郑宏起。亦或他们两人联手。只有他们年龄对的上，资历也对的上。
八族，长老堂里。气氛凝重而庄肃，一丝火药味夹杂在其中。
“就算‘蛇弓影’是九甲门的东西，理由呢？他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做。”有人挑衅似的问。
“你们绑架邵年算不算，不算的话我再给你加上一条。”宋一鸣看着阎长老，高声质问：“阎长老敢不敢把你怀里的东西打开给大家看看。”阎长老没有动，“不愿意，也行。你告诉大家这是谁的尸骨。”阎长老还是无动于衷。
宋一鸣微微一笑，转战郑宏起，恭敬到：“郑叔叔，小辈们不知道，你是长辈。还请您告诉大家这具尸骨的主人。”
“我知道。”郑宏起说的很沉重，“我所料不差的话，这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吧，阎长老？九甲门，陈茜。”
全场倒吸一口气，郑宏起苦笑：“你说你，晚节不保。这具尸骨你藏了二十年，陈芸陈格当年来讨要过多少次。连我那般哀求，让你看在四个小侄女份上把尸骨缓给人家，你硬是不肯。现在怎么又落到邵年手上了。”
阎长老声音嘶哑：“不是我给他的。”
郑宏起当然知道，他舍不得。
“好了，很清晰了。”宋一鸣双手撑着桌子，语气沉重：“我们八族现如今只剩我们三位长老，阎长老年事已高，如今眼睛又受了伤。我资历浅薄，位卑言轻，没有什么发言权。如今八族还能有资历说一句话的只有郑叔叔。”
人群里一阵骚动，大家议论纷纷。
连宋家的人对宋一鸣都是怒目不满。八族长老都是终身连任制，一当就是一生，除非谁有重大过错，如不然很少出现除名。但，连当年的八族站错禹王队伍，几乎被朝廷和九甲门灭门这么重大的事，八族都没有除名过，宋一鸣对八族的除名制度实在不报什么希望。
长老替换的另一种方式，便是传位。一般都是本姓人传本姓人，更常见的便是父亲传儿子。而且是在将死之际传位，这么多年只有邵年一个特例，宋一鸣原是宋家最不起眼的，一个寡妇的儿子，却因为能力突出，才华出众，深得宋贤赏识。
宋贤在四十岁最年轻力壮的时候把长老之位传给宋一鸣。“终于解脱了，真舒坦啊。”这是宋贤卸任后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他被宋家族人杀了，不妨说的再明确一点，他被自己的儿子杀了。
宋一鸣眼角渗出泪珠，这件事似乎所有人心知肚明。但是没有人去管。宋贤的讣告只简单的写了因故身亡。
何故，却只字未提。
宋贤一声对八族的长老制度深恶痛绝，宋一鸣像极了他年轻了时候。但是每一个制度的确立到稳定，都是用血铺出来的。当年宋贤不过开了先例实行禅让制，让贤，能者居之。这么一个愿望而已。于是他被整个八族杀了，被自己儿子杀了。
故而，宋一鸣知道。要狠，要么对自己狠，要么对别人狠。要么对自己和别人都狠。
“如今外患当前，内患堪忧。八族，不能没有长老。郑家从郑叔叔这一代就是独苗，如今郑叔叔在，我本不应该说这一句话。可现在大难当前，我们已经被皇族驱逐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邺都诸鬼总爱问我们，为什么和他抢地盘，为什么我们赖在这里不走，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这里。我们从来都自豪的回答，因为他们不能。只有我们有能力和他们共处。
可真相是什么呢，我们除了八族无处可去。
你说可笑不可笑，我们生而为人，却连人的地方都去不了。只能和鬼共居一城。连我们放在外面历练的子弟们，都只能掐着时间。我们无偿的服务于皇城的子民们，分文不取。即便这样，我们还是被厌恶着，他们无事都不愿意和我们相处。
我们被世人抹黑，被同行鄙夷。
邺都穿活衣怎么就能引来那么多卫道士，他们有几人是真的为黎民为百姓，又有几人是对我们仇恨已久，等不及看笑话的？可我们没办法，只能拿规矩搪塞，我们一边要讨好鬼——但凡鬼进了邺都茅山道士就不许再抓。一边要讨好人——替他们驱鬼除恶，树立济世为民的形象。
我们没有一天不希望重新回到人间的土地上。
可现在八族来了，他们要报私仇，要杀我们的长老，要把我们所有人赶出邺都。
在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在人间还没有想好接纳我们的时候。”
宋一鸣的声音洪亮，坚定从容。字字铿锵有力，眼角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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