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记忆中的成长

　　腊月二十四是家里大扫除的日子。妈妈上午在收拾堂屋，把所有的桌子和物件都搽了一遍，苏筱上午帮着妈妈稍微清理了一下家里的几个睡房。中午过后，苏筱想去当年读书的小学转转。小学毕业后苏筱还从来没有回去过，只是好几年前听说因为生源太少，学校点已经取消了。这个学校现在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的光景。

　　苏筱来到了记忆中的小学校园，看到原来的铁门还在，只是学校的牌子已经没有了，却挂着村委会的牌子。现在是年底，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过年的年货，这个学校的村委会大院也没有人。当年校门口大门左边，挂着一个校名的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完美小学。现在这个牌子已经被挂到乡政府那边合并了几个学校点的小学门口了，苏筱经过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苏筱推开大门进去，左右两边是两个篮球架，好像苏筱当时读书的时候就有。篮球架前边就是一排只有一层的校舍，校舍是用砖头和大瓦盖的，现在这排校舍应该变成了现在村委会办公的地方。

　　苏筱记得校舍刚盖好的时候，好像是苏筱读五年级的时候，他们还搬到右边刚建好的校舍上过一段时间的课，后面这两排校舍就做了老师校长们的办公室，还有图书阅览室等，苏筱他们又搬到了后面的二层小楼里。原来学校后面这个二层小楼，苏筱在这里度过了六年的小学时光，如果加上育红班的那两年，苏筱至少有八年的光阴是与这个楼、这个小院有关联的。这个二层小楼有八个教室加四个老师办公室，小学一、二年级在一楼的左边两个教室，三年级至六年级在二楼。一楼右边的两个教室，苏筱记得在一个教室那里读过育红班，另一个教室苏筱五年级的时候好像在那个教室补过奥数，但平时好像是个堆杂物东西的教室。

　　而现在映入苏筱眼帘的，这个二层教学楼已经变成了废弃的鸡舍，里面还遗留没有清理的鸡舍用具，似乎还能闻到遗留下来刺鼻的鸡屎味，说明前两年，这个二层的教学楼曾经还被承包出去让别人作为鸡舍养鸡使用。关于李征的记忆就是从这个二层的教学楼里开始的。

　　最初模糊的记忆应该是从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当时是苏筱向老师打了一个小报告。当时是课间十分钟，李征好像在追打欺负苏筱的好朋友苏艳红。苏筱看到后很气愤，然后跑到老师那里报告了这件事，然后老师好像只是说了一句知道了。这是苏筱对李征的最初印象：顽皮。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关于李征，有两件事留在了苏筱的记忆里。一件事是苏筱在自己课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张明信片。这个明信片是李征塞到他的抽屉里的，苏筱从抽屉里拿课本的时候发现的。明信片上面写着是送给苏筱的，下面的落款是李征。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开始流行送明信片，一套明信片好像有12张，很多同学会买来相互赠送。苏筱在看到李征的明信片的时候，心想李征应该给很多同学的抽屉里都塞了明信片，于是没做它想，只是把明信片收了起来。后来没有向李征道谢或是确认，也没有回赠李征明信片，就像这个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把这事记在了心里。另一件事似乎就没这么充满同学间的温暖情谊了。有次中午放学前，李征不知道怎么欺负了苏筱，在苏筱的大脑沟壑里留下了很深的痕迹，那就是苏筱是一路流着泪走回家吃午饭的，只是在进家门前的一刻把眼泪的痕迹擦干净了。后来的记忆就越来越丰富了。

　　董文华的《春天的故事》歌词里唱到：“一九九二年又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天地间荡起滚滚春潮，征途上扬起浩浩风帆。春风啊，吹绿了东方神州；春雨啊，滋润了华夏故园！”这首歌是在98年以后才响彻在街头小巷，可此时风靡大街小巷的一首歌是《纤夫的爱》，到处可以听到于文华和尹相杰的那句“妹妹坐船头啊，哥哥在岸上走”。苏筱记得这首歌是当时某天晚上电视台生日点播的歌曲，那时候晚上八点左右，电视台专门播放一些大家点播的流行歌曲。这首歌就是被人点播而在电视台上播放的，似乎是一夜之间走红的，把改革开放的思潮一下子从南方吹到了河南这个小村庄人们的面前。

　　在苏筱的记忆里，在这之前人们表达爱意都是中国传统的内敛的含蓄的方式，收音机和电视里传唱的都是一些励志的流行歌曲，比如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郑智化的《水手》或者《星星点灯》等等，当然也有类似《一剪梅》、《人在旅途》等歌曲。可突然一夜之间，南方的奔放的思想潮流似乎一下子就把这个稍显落后的小乡村开化了，“爱”这个直接热情的字眼开始慢慢取代含蓄内敛的“喜欢”这个词语。一系列缠绵的表达情爱的歌曲开始肆无忌惮地在人们口中传唱。苏筱记忆中有印象中的有：庾澄庆的《让我一次爱个够》、伍思凯《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郭富城的《对你爱不完》和《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叶倩文的《潇洒走一回》、邰正宵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似乎有太多的歌曲一下子让苏筱的大脑来不及一一回忆，一一回味。

　　那时候也出现了很多脍炙人口的电视剧。宣扬爱国主题有《霍元甲》、《再向佛山行》等，反应当时城市、农村人民生活感情的电视剧有《渴望》、《篱笆、女人和狗》、《辘轳、女人和井》等，反应女人出门打工追求幸福生活、解放思想实现自我价值的电视剧，有《外来妹》、《女人不是月亮》等。

　　《外来妹》讲述的是一个来自乡村的年经女主人公从偏僻的小乡村来到改革开放初期优先发展的广东，从一个普通的打工妹成长为一个乡镇企业负责人，追求幸福，改变命运，实现人生飞跃的故事。苏筱记得《外来妹》这个电视剧当时在电视上一播出引起了很多轰动，很多七里八乡年轻辍学的姑娘都纷纷相约去广州打工。

　　《女人不是月亮》讲述的是一个名叫“扣”的乡村女孩梦想成为模特，不甘心只是嫁人传宗接代，而靠自己努力打拼闯出一片天地，拥有自己的事业，实现自我价值的故事。这个电视剧在传统思想观念比较浓郁的乡村，为追求进步的很多女人树立了新的价值观。还有反应改革开放下海创业发家致富的电视剧。

　　当年万元户的概念才刚刚诞生，可苏筱记得后来电视上在播放一个电视剧，讲述的不是万元户的事，而是讲述的一群百万富翁发家致富的故事，电视剧的名字好像叫《与百万富翁同行》。

　　这一切的一切都冲击着苏筱幼小的心灵，在苏筱的内心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而在众多的烙印中，李征便是其中一个。

　　当年学校的教学楼已经很破旧了，地面的水泥砖早就被磨得坑坑洼洼，玻璃窗户不要说玻璃，就连窗户都没了，只剩窗框和窗框上的钢筋。记得刚上四年级夏天的时候，一场大风雨过后，教室被雨淋得里外湿透，所有的课桌板凳找不到一块干的木头。这件事发生之后，苏筱记得，苏筱爸爸组织了很多乡里乡亲来参观校舍，让大家集资改善下我们学生的学习环境。后来窗户没有装上，但是冬天的时候教室里有了煤火。在深秋寒意渐深的时候，必须用稻草把窗户封起来，这样教室冬天才能圈气不漏风。

　　一天阳光灿烂的后半晌，班主任老师让同学们去学校后面的土坡去割稻草，然后把这些稻草抱回教室。所有的稻草都抱回来的时候，班主任便让男同学把稻草别到窗户的钢筋上并使劲儿压瓷实，这样窗户才能不透风，冬天我们才能暖和点。等到稻草垒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就需要男生站到紧挨窗户的课桌上去接着弄。李征在所有同学中的个头不算高，应该说在男生中算偏矮的，而且有点瘦。而就在这时，苏筱看到李征跳到了课桌上去，让身边的男生开始给他递稻草。苏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托着腮，就那样一直一直盯着看。太阳的光辉从窗户那边透射进教室，慢慢变成了从窗户口挤进的一道亮光。

　　从那道亮光里，苏筱除了看到李征的背影外，还看到了从背影旁边透射进来的阳光中正在跳舞的尘埃。尘埃悬浮在半空中，一阵阵微风从学校后面的土坡上掠过稻草，从窗口徐徐吹来。随着微风的轻轻吹拂，空气的缓缓流动，便开始在空中灵动地上下跳动起来，像精灵一样，这些精灵就围绕在李征的身边，随着李征从别人手中接稻草、在窗框的钢筋上别稻草、用力按压稻草的一系列动作，这些尘埃精灵有节奏地旋转与跳跃，甚至在吟唱与欢呼。它们似乎是在为李征加油助威，又似乎只是在调皮捣蛋。苏筱不但能够看到，似乎也能够听到。苏筱不但记住了那一抹灵动的阳光，也记住了灵动阳光里的那个身影。也许正是从那时开始，苏筱便慢慢去试着解读这个身影。

　　虚幻的东西之所以让人沉迷留恋，是因为虚幻往往把美好的东西无限度地扩大化，将不好的东西无限度地缩小化，以至于最终呈现的都是事物最美好的一面，这就是所谓的完美化，可完美化本身就是不真实的。而这一点道理，当时的苏筱可无法理解和明白，此时的苏筱也不见得理解和明白。当时的苏筱只顾着沉醉在那一抹灵动的阳光里，此时的苏筱只顾着沉醉在那一抹灵动的阳光回忆里。是的，苏筱一直沉醉着，不论当年，还是现在，她一直都没有从这份沉醉里苏醒过来，一直都没有从这份沉醉里彻底地走出来，反而把这份沉醉在心里默默地酝酿，茹苦含辛也不愿放弃。可让苏筱曾经以及现在沉醉的不是那灵动的阳光吗？为啥苏筱这近二十年却深陷在阳光下的身影里呢？苏筱从这个身影里到底读到了什么呢？苏筱自己经历了这些年，也始终没弄明白。

　　四年级的班主任是个漂亮年轻的女老师，姓吕，看上去温柔却不失严厉。有个周末，吕老师布置了很多家庭作业，周一检查作业的时候，发现全班只有一个人完成了作业。吕老师在早读的时间就让大家继续完成未做完的家庭作业，并且要求大家没完成作业的人不能回家吃早饭。全班除了那个完成作业的女同学按时放学回家吃早饭外，其余的人都留了下来做周末的家庭作业。苏筱也只能待在教室里继续那未完成的作业，焦急又无奈，只能埋头作业。可能等的时间太久了，苏筱的妈妈和其他几个同学妈妈看他们迟迟没回家吃早饭，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就结伙来学校看看情况。到校后看到吕老师在陪着一屋子的学生在做作业，吕老师看到一大群妈妈蜂拥而来问她要孩子，一时也招架不住。在寒暄说明情况后，就把留在教室里做作业的同学们都放回去了，同时还警告大家以后必须按时完成家庭作业。

　　还有一次，苏筱和同桌王涛因为什么事而争执起来，王涛把课桌推翻了，书本撒落了教室一地。老师看到后，首先对苏筱和王涛进行了罚站，并当着苏筱和全班的面，用直尺惩罚了王涛的手心。那把木质的直尺啪啪地打在王涛的手上，在直尺落在手心的刹那，王涛的身体便随着手哆嗦一下，这每一声就好像直接落在了苏筱的心上，苏筱的心像王涛脸上的表情一样纠结在了一块。吕老师就是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可再厉害的角色上帝也会让她遭遇一些棘手的考验。饰演这个魔鬼角色的人便是李征。

　　课堂上扔个小纸条，打个瞌睡，这些小儿科的事情可不是魔鬼要扮演的角色，魔鬼就要做一些配得上魔鬼称号的事情。一般调皮的同学无论在课堂上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凡被老师发现以眼神或语言的方式喝止都会瞬间变成乖乖虎，以求不正面冲突。可就是有一些不怕死喜欢往枪口上撞的学生。课堂上打闹被老师当面喝止了几次都不见效，女老师终于怒了，吕老师拽着李征就往教室门口走去。刚开始，李征可能被吓到了，没想到老师会直接过来把自己拎出座位。当李征缓过神来，已经被吕老师慢拉快拖地拽到教室门口了。

　　听李征同村的同学说李征是那种在家里被爸爸破鞋和皮带伺候长大的孩子，估计面对这种阵仗与场景的经历和经验都很丰富。所以当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和状态时，李征大脑第一时间做出的瞬间反应就是对抗挣脱。大家本来都觉得李征要被吕老师拖出教室了，意兴阑珊地把注意力都又转回到各自的课本上了，只听到课桌与墙面及地面剧烈的碰撞声和摩擦声，注意力瞬间把大家拉回到了教室门口。只见李征左手用力把着门框，右手用力拉着桌子，桌子在李征手部力量的作用下已经脱离了它原来的位置，课桌、墙面和李征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结构。

　　吕老师本来用一只手在拖拽着李征，在看到李征试图反抗挣脱的反应之后，便改用两只手来拖拽李征。也许是长期斗争的结果让李征拥有了丰富的对抗实战经验，也许吕老师身为一个女老师本身的力量束缚，李征的撒泼战术瞬间取得了阶段性的革命胜利，并在长时间的拉锯战中稳居上风。吕老师在与李征的力量对抗上没有取得丝毫优势，继而在力量对抗的同时展开了对李征心理上的攻势，训斥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教室，并在教室里回荡。可对李征这种皮糙肉厚心理基础建设扎实的学生，还是爸爸的皮带的威慑力更管用些。也许是对李征顽固和倔强的反抗无奈，也许是对自己无法管理好学生顿时感觉脸面丧失的委屈，吕老师的眼泪居然一下子夺眶而出，顿时学生们都看傻了。李征作为恶魔的化身，把老师气哭了。

　　四年级下学期的时候，电视剧《封神榜》特别火。班上特别招苏筱讨厌的王新峰在某天中午饭返校后纠缠苏筱，选了一张印制了纣王与苏妲己剧照的明信片要送给苏筱，并给苏筱取绰号苏妲己。自己在苏筱拒绝接受他的明信片后，王新峰纠集了几个男同学把苏筱堵在了教室的座位上。

　　“还有强迫别人接受你的明信片不可的道理？”

　　“你为啥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儿，不给我面子？”

　　苏筱知道王新峰送她明信片只是示好的收买，他气愤的不是不接受他的明信片丢了他的面子，而是苏筱一直让苏萍远离王新峰，这才是王新峰真正痛心疾首的。当时王新峰很喜欢苏萍，在学校的时候总在苏萍周围晃悠，就是周末也经常在苏萍家门前闲逛，还扬言将来长大了要娶苏萍。这正是苏筱讨厌王新峰的原因，苏筱后来还对李征说了王新峰的种种恶行。李征却说：“男欢女爱不是很正常的嘛，你掺和在其中干嘛？”

　　“他才多大点，就扬言要娶苏萍，太不知羞了吧！”

　　也许是看多了电视剧，受到了剧情的影响，苏筱憧憬的永远是在长大后的“将来”，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才是苏筱的人生信条。直到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王新峰还是一直像“苍蝇”一样整天“嗡嗡嗡”地盯在苏萍的周围。

　　某天下午放学后，王新峰约了苏萍、苏筱和苏莹一起饭后去学校玩。饭后的校园是很宁静的，或者说乌漆墨黑的。所以他们四个在学校转了一圈觉得没啥可逛的，就出了校园。出校园前，王新峰让大家一起和他去教室，拿了很多蜡烛出来，苏莹问他拿蜡烛要做什么，他却故作神秘，说待会就知道了。后来他们来到了学校后面的土坡上，看到当晚的月色很美，他们就在土坡上找了块很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聊天。

　　夜空墨蓝色的，月亮周围有点发白，天空不时有云彩从月亮旁边飘过。王新峰把刚才从教室拿出来的蜡烛摆了个心形的造型，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把蜡烛点上了，然后问苏萍美不美。苏筱和苏莹相视一笑，然后他们四个人就坐在那里聊天。有时会有微风吹过，大家又急忙用手去护蜡烛，就这样在月亮下面，吹着小风，护着蜡烛，聊着未来。

　　苏筱还记得她当时对王新峰说过的话：“新峰，如果你真的喜欢苏萍，就应该更多地把喜欢放在心里，现在好好学习，一切等长大了再说，毕竟我们还小。这才是真正地对苏萍好。”王新峰当时听了之后，只是傻笑却默不做声。苏筱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是多么地煞风景啊，如果她当时可以预先知道二十年后所发生的事情，她所信奉的那个“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的人生信条是否在当时就会被她自己撕得粉碎，不会阻止王新峰和苏萍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在一起。

　　李征的姐姐李慧敏比苏筱他们长几岁，早几届。据说她当时在校期间深得一个教务主任左秀民老师的喜欢，左秀民老师在三年级和五年级的时候都教过苏筱他们语文。五年级的时候，左秀民老师经常在我们课堂上夸奖李慧敏，说李慧敏是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不仅学习好，篮球也打得好。当然，这话不知道是说给我们大家听的，还是说给李征听的。但是苏筱猜测，李征确实听进去了，因为李征稍后做了一件事：参加篮球选拔赛。五年级的时候，奥数比赛的压力比较重，所以放学后数学老师专门让几个数学学习好的同学留下来补课，李征和苏筱原本都在补习名单中，可李征补习了一段时间后，就被体育老师招唤去练习篮球了，说是要参加乡里的篮球赛选拔。这是在李征那次缺考奥数赛之后苏筱才知道的。从此奥数补课的时候，苏筱便只能边听课边向窗外的篮球场偷偷远望李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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