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基督之血Ⅵ
泷川飞鸟总是喜欢从高处往下跳。
不，不是说他有什么试图跳楼自/杀的不良癖好。火灾逃生都可以从三楼跳下去，他目前尝试过的最高垂直距离也不到二十米——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失重带来的刺激感会在坠落的过程中让人心跳加速，直接引起肾上腺素飙升至战斗状态。简单来说就是用来给自己上buff，在有地形差的地方方便又好用。
但是对于总目睹高空坠物的他同期来说，这一幕就熟悉得让人心跳骤停了。
“小飞鸟？”萩原研二难以置信地辨认出同期的脸，“开玩笑的吧？我可没听说上面的人质除了铃木集团的大人物之外还有别人啊……”
吃惊的不止他一个。一瞬间，双方甚至短暂地停止了交火。如同穿过无人区的士兵，从豁口跳下来的人在坍塌堆积的钢筋混凝土之上缓缓站起，举起双手。他这个动作做的勉勉强强，萩原研二甚至能想象到那副毫无诚意的表情。
泷川飞鸟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他倒不害怕，反而有一种无畏的错觉，仿佛现在他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当然是假的，他的落地点全是大块碎石和横七竖八的钢筋，右脚踝在刚才跳下来的时候发生了软组织挫伤或者骨折，现在只勉强能顶着筋骨肉的摩擦和撕裂痛进行普通的直立和行走。只是他必须说话。就像在那个时候作为在场唯一的保护者和警察，他必须跳下来一样，他只是必须做这件事，于是他就做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泷川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在三层的空间内回响：“咳咳，歹徒先生，我现在为你们提供另一种思路。”
“你们可以选择劫持我，然后直接从这里大摇大摆地出去。”他说，“或者听已经把你们抛弃的那群人的命令，拒绝警方的谈判专家的一切要求，把自己也埋在这里。”
“怎么样，你要选哪个？”
他完全没注意自己最后一句话已经是火灾里威胁北原久雄的语气，仅仅简单地确认哪边是劫匪，以一种假定对方已经接受自己提议的、气定神闲的态度，直接走了过去，仿佛从掩体后飞来一颗子弹把他打得脑浆横流是个小概率事件。他特意把步子踩得坚定一些，以防劫匪看出来他脚上的弱点。
已经拒绝了两次警方交换人质提议的劫匪这次没有放弃送上嘴的肥羊。泷川飞鸟在转过掩体的第一时间就被六七把手/枪对准了——他们倒是火力充足。
“让机动队退出建筑，在原地不要动。”看起来是领头的男人发言，一把扯过泷川的衣领把枪口按在太阳穴上，摆出用人质遮蔽自己头部和心脏的标准劫持姿势，“准备不连号一万面值的钞票两百张，和一辆东京都牌照卡车，停到门口。”
泷川飞鸟耐着性子任他拉扯，瞥见他们据点后靠的墙底居然还有个炸/弹。他打量两眼，用自己贫瘠的土木建筑学知识判断：标准砖、梁墙紧密结合，可能是堵承重墙。来之前他背过建筑图纸，根据位置判断，应该是那条相当长的黑色粗实线，还用小字号写了标注：“主墙”，多半是特意设计成这样做艺术效果的。这要是炸了，恐怕要一连塌好几层。
机动队还处于交涉中的按兵不动状态。泷川飞鸟听见旋翼的声音由远及近，是救援直升机到了。劫持他的男人没有其他动作，宣告他成功地阻止了鱼死网破的结局。现在最好的走向就是警视厅指挥层乖乖听话，让这群人直接把他劫走，让他可以在半路同领头人摊牌讲明自己是谁，快乐地结束这惊悚的一天。这个发展似乎顺理成章，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于是泷川飞鸟毫无紧张感地向歹徒提问，以一个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你们能确保这些炸/弹不会突然引爆吗？”
歹徒阴沉地把枪口用力一杵：“少说废话。”
妈/的，他们不能保证！
这里面有遥/控/炸/弹？哪些是？他跟松田学拆弹的时候可被好好嘲笑了一波没有天赋……泷川飞鸟眼睛左扫右扫，愣是认不出来这些数量惊人的定/时/炸/弹哪个里面还有遥控装置。
机动队中，有人用扩音器隔空喊话：“我们同意你的条件——”
不详的滴滴声打断了他。好消息：不是泷川飞鸟背后那个要命的家伙在响，而且目所能及的一个还有四十秒倒计时；坏消息，响起来的不止一个，而且最近的就在据点旁边。
泷川飞鸟叹了口气，真心实意道：“是真的想让你们死啊。”
他一把扭开钳制住自己的歹徒手腕，反过来用他的身体做掩护，防止被惊慌失措的无头苍蝇们的流弹击中；他们已经完全乱了阵脚，只以保住小命为优先，四处逃窜。但几乎有一半以上的炸弹都在响，安全区反而在机动队的占据区域——至少那边还在工作的炸弹比较少。警备部的成员们也按照命令各自寻找掩体，只有一个不要命的愣头青朝这边反向冲刺。
不妙。泷川飞鸟的预感都还没来得及工作，直接定睛从头盔下面认出萩原研二那张蠢脸。这家伙在现场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你跑过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他心思急转，过肩摔接夺枪，把小头目扔到一边。几秒钟时间足够脚力不慢的萩原研二冲到他身边，两人眼神在半空交汇，电光火石之间泷川飞鸟恍然大悟：萩原研二是奔着那堵承重墙去的。他立刻伸手抓住，一把连人带盾捞进掩体后方，他也顺势跟着滚下去，把防暴盾咣当一声往二人身后一砸。
在爆炸前有极短的一小段寂静，静得甚至能让他们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然后，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在盾外的世界接二连三地狂乱炸响，混凝土与砖石结构在摩擦声中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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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泷川，”萩原研二说，“你在流血。”
“是吗？你不说我都没发现。”泷川飞鸟摸了把袖口，粘腻的潮湿触感，价值不菲的布料已经浸透，甚至能拧出血来，“好像是颗子弹。”
“……伤在哪儿？”
泷川连忙道：“别紧张，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
他们现在被压在一个黑暗狭窄的三角结构里，两人调了半天姿势，勉强能够让萩原研二正面炸弹开始拆除，而作为代价，泷川飞鸟只能和他背对背说话。这就导致萩原研二没办法回头确认同期的身体状况：空间实在太小了。
萩原研二深吸气：“小飞鸟，你最好别骗我。”
“枪伤在左边大臂，缓慢出血，是静脉破裂，已经在包扎了。以及，拜托，我可是泷川飞鸟。”泷川鄙视道，“你难道在想什么‘其实打在心脏上，但不要为了这种小事分神，专心拆弹’的戏码吗？”
萩原本来确实存在几分后怕，被他这两句气氛全无地一扫而空：“和你这家伙待在一起，真是让人紧张不起来啊。”
“怎么样，我们的爆处组新星，”泷川飞鸟手嘴并用，打了个结，“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有二十分钟。”萩原研二说，“虽然停计时器可能也就几分钟，但最好还是全都拆掉……万一又是个遥控的家伙，那就不好办了。”
“那我们俩就只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混在一起。”泷川飞鸟兴致来了，开始毫无分寸地讲地狱笑话，“到时候办葬礼，只能把骨灰平分……或者干脆合葬得了，让松田那家伙嫉妒去吧；扫墓还方便，一次扫俩。”
“你这家伙有时候可真是恶劣。”萩原研二没忍住，不合时宜地笑了，动作飞快拆盖子；感谢他们的头盔自带探照灯，他不必一边咬着手电筒一边工作，得以和同期插科打诨，“不过……区区这种货色，不要小看专业的拆弹警察啊。”
“……喂！喂！能听到吗？——研二！研二！”
“哦？刚刚才提到他名字，你们真是有心灵感应。”萩原研二打趣，把对讲机解下来背对着递给泷川，“你来接，我没有闲手……唔，这时候真想抽烟啊。”
“出去之后抽个够，我请客，随便花钱。”泷川飞鸟摸索着按了对话键，张嘴就开始胡扯：“松田，萩原已经和我在一起了，你没机会了。”
“……小飞鸟，我们的队长也有可能正在那边听着。”萩原研二委婉地说。
“没关系，大家一起社死而已。”泷川淡定道，松开对话键。
松田气息不稳、甚至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立刻传来：“——飞鸟？！你这混蛋怎么也在？！”
“唔……具体情况你可以问问妃英理女士。”泷川飞鸟漫不经心地说，“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情报？比如说救援什么时候到？”
“——你们有人受伤了？”
“小伤，”泷川打哈哈，“主要是如果救援再不来，研二就要一个人把这个炸/弹拆完了。”
“——哪个？……难道是二楼主承重墙？”
“就是那个。”泷川飞鸟说，“哎，你反应这么快，难道说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萩原研二插嘴：“没错，一旦爆炸，四层全塌。”多亏防震设计，目前这栋博物馆只是逐层坍塌，但也有相当数量的警备队队员们和歹徒被埋在废墟里。如果真的全塌了，肯定会死伤惨重。
泷川飞鸟啧啧：“啊，那也真亏你能及时过来。”
萩原研二吐槽：“你都那么大声地暗示了，再接收不到就是我有问题了哦？”
“——是机械结构吗？”松田问。
“嗯，爆/炸部分没有电路，不是剪线类型的；只有计时装置是电控，我已经完全断开了连接。”萩原说，泷川飞鸟听见他“咔”一声切断了不知什么东西，“不过我可是相当怀疑，随时会有个遥控装置会让它‘滴’地再开始响呢。”
“——已经去调emp了。”松田阵平沉声说，“十分钟；不，五分钟就能到。”
“不不，如果真的全都是机械炸/弹，用emp倒是没什么问题啦。”萩原研二连忙说，“不过，万一这里面有那么一两个电路结构，那一发电磁脉冲不就把附近的人炸上天了么？”
电磁脉冲高爆弹的原理是在范围内所有未经屏蔽的导体中产生电流，直接烧毁电路。如果对□□由电子设备组成的炸弹使用，很可能会直接将其引爆。
“是啊，你该对研二的拆弹技术最放心才是。”泷川飞鸟接话，“如果真的突然开始倒计时，我们会请求援助的。”
“就是这样。”萩原研二笑道，“好啦，我要专心致志地拆弹了。记得下班后去……嗯，这次得先送小飞鸟去医院。”
松田阵平那边安静下来。许久，他用被电波模糊了感情的声音开口了：
“——可别死了啊。”
“好。”萩原研二一口答应下来，带着笑意，“那当然。”
“交给我们吧。”泷川飞鸟说，松开了通话键。虽然没有失血到危及生命的程度，他还是感觉有些冷；这就显得萩原研二和他相互支撑的脊背格外温暖。他像只大狗一样蹭了蹭，探照灯投下的一小片光亮如同夜灯。
“飞鸟，别睡。”萩原研二低声说，“早知道就留着松田和你讲话了。”
“……我不是要昏过去了，我是真的很困。”泷川飞鸟眨眨眼，强撑清醒，狡辩道，“我昨晚——”
他及时止住自己不打自招的话头。
“你还在夜游？”萩原研二惊讶又无奈，“我要打小报告了哦。”
“景光和零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那两个人从毕业起就没有消息了。”
“毕竟是情报部门，还是很有神秘感的。”
“也许在太平洋的那一边呢。”
“说不定啊。”
“一定能够再见面的。”萩原研二笃定地说，“那时候我绝——对要和景光讲你还在夜游这件事。”
“真是的，好烦哦，研二。”
他们的上方开始变得嘈杂而混乱，脚步声和犬类的吠叫混杂在一起。
“喂——有人吗？”
“有的！”萩原研二高声回答，“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爆/炸/物处理小组萩原研二，和刑事部搜查一课强行犯搜查三系泷川飞鸟——”
他手下动作没停，不知道什么东西齿轮般的咔哒一响。萩原呼出一口气。
“好，这样就结束了……飞鸟，小飞鸟？”
水泥板被抬开，秋日的阳光直打进两人身上。萩原研二隔着护目镜，在逆光中辨认出发小那标志性的天然卷。他焦急的神色还真是难得一见。
在萩原背后，泷川飞鸟半是失血半是困，神志不清地眯着眼睛：“……咦，天亮了吗？”
萩原研二艰难转身，确认同期真的只是肩膀中枪。他松了口气，无奈而放松地笑了。
他说：“嗯，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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