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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返回肃州


话说回程溍北与秦且修刚出肃州还没在驿站换马之时,一支特殊的队伍到达了京地。这支队伍由一半中西杂种和一半中原人组成,请诸位不要觉得我讲话粗鲁,或是对中西合璧这样的美事有什么个人的憎恶,杂种一词乃是西凉、盛朝人都通行的。虽然在会京苍兰二州都有许多这样的混血儿,两族婚姻也是受法律保护的。但成帝大公主之事闹得腥风血雨,景明帝期间又加强了舆论控制,以一朝之力革除了和亲联邦的思想。所以对于中西婚姻这样的事,两个国家在情感上还是很难接受,体现在言语上就是对混血儿的攻击与贬低了。

        拥有这样特殊的配置,可见这支队伍来历非凡。而他们进入京地实际上却是出于一种错误的判断,从首阳赶来与之汇合的兄弟队伍同样带来了一无所获的消息。

        这令首领的年轻人十分恼火,盖因他有一样东西非尽快拿到手不可,屡次三番的与其失之交臂令他为受制于人而不满。

        “爷,听说似乎是连夜往西边去了,昨夜去府里搜东西的也没找到。”手下掏出一封信摆在年轻人面前,“这是原二叔爷从那边发来的亲笔,催您尽快到首阳。您看下一步是去首阳还是……”

        年轻人抽出一把匕首,挑开信看了几眼,冷笑一声:“催催催,恐怕想的是催我的命。”他猛地将匕首钉在信纸上,拇指上的蓝玉扳指在刀柄上旋了半圈才离开,似乎是它的主人需要在这半圈的时间中深思熟虑。年轻人下令道:“继续追!”

        驿站,马车之中。柳宛并没有听秦且修的话帮程溍北换药,她心中正焦急等待着官兵的到来。“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才动手?”柳宛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看外面,问道,“在京地之时大人如不提点夫人,不早就得手了?”

        程溍北正闭目养神,闻言便道:“做好你份内的事,帮上头办事,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柳宛看了程溍北一眼,应了一声。程溍北的话让她心中不免想起了婆婆王妈的忠告:耳聪目明的美德,沉默却是保命符!她转回头去,跟着秦且修逃命已经大大超出了先前说好的办事范围。柳宛决心等秦且修的事一了,便带着赏银回首阳,再不蹚这些权宦富贵家的浑水了。

        从一开始,柳宛就是上面安排在秦且修身边的卧底。最初与她交接的就是程溍北,他们同样得到了“上面”的指示。程溍北比秦且修的人更早到达县太爷家中,向柳宛说明了她的行动轨迹:以自曝后弃暗投明取得秦且修的信任,尽可能地与其寸步不离。

        而当“上面”指示要抓捕秦且修的时候,程溍北却第一时间带着秦且修离开了京地。这也是柳宛最不能理解程溍北的一步,而她的任务依然是跟在秦且修身边,所以柳宛并没有打草惊蛇,反而是一路暗中观察。

        一直到昨夜,程溍北突然对柳宛说官兵会在驿站附近抓捕秦且修,并再三嘱咐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让柳宛见机行事。柳宛心中才算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只盼着不要再出什么岔子,这件事情也就能彻底了结了。

        柳宛发现那两个官差盘问秦且修许久,却久久不见动作,似乎他们并不认得那就是秦且修。眼见着那两个官差抬脚要离开,柳宛心急如焚,连忙探身提醒:“夫人!”

        而她的声音刚落地,程溍北就一个翻身从马车后面跳了下去,一路绕到秦且修身边。却不是去抓她,反而是想带着她再次离开。柳宛见事不对,情急之下也就顾不得什么隐藏身份了,干脆大喊道:“他们在那!快追!”

        秦、程二人夺马而逃,两个官差也一路紧追不舍,却半途被秦且修刺伤了马的眼睛,闹得个人仰马翻,自然也跟丢了。而秦且修和程溍北确定已经脱险,便在途径一片林子的时候弃马改步行。但他们俩精神和身体都已经扛不住了,秦且修下半身恢复知觉,腹部的疼痛也回到了尚能忍受的程度。她勉强爬起来:“我们必须得继续走,要找个能生火的东西。”

        程溍北心想生火还不容易?正要抬手叫人,却意识到无人可叫。摸了摸身上,自己也没有随身带着火折子,此地更是不会有阳燧一类的东西,往常不需要考虑便能办成的事一时间竟然教人无从下手。秦且修的情况自然与程溍北一样,她看着程溍北,显然是让他想办法。

        “《韩非子》说燧人氏钻燧取火,先找一块燧石?”程溍北提议道。可惜他们二人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理论派,并没有判定燧石的实践经验。于是秦且修改用钻木取火,谁料磨了半天,也丝毫不见起色。

        “你这不对。”程溍北拉着秦且修起来,自己亲自上阵。

        秦且修被赶到一边撸着袖子看了程溍北半天,忍不住出言嘲讽:“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倒当真一点星星之火也燃不起来。”

        程溍北闻言撂挑子不干了:“你来。”

        秦且修又和他换了位置,一个劲地转,都快把那木头磨开花了,还是不行。程溍北嘲笑她一声,一把将袖子卷到胳膊肘,拿起一根新的钻木,誓要拼上他文人的风骨。可正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如今一点火星也要让当朝丞相吃瘪。秦且修靠在一旁叹了一声:“我包里本来有一颗夜明珠的……眼下你我二人身无分文,度过了今晚,明日趁早去投奔一队友善的流民算了。”

        “不行。我堂堂朝廷命官,你教我与流民为伍?”程溍北咬牙道,说到最后猛地一使劲,擦枪走火,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有了火把,二人也就熬着夜继续赶路。“大概出了这片林子,就能到敦河西附近,离嘉门关不远了。”程溍北指着前边的路说道。

        秦且修闻言渐渐停下了脚步:“不,我要回肃州。”

        “什么?”程溍北十分不解,“你要回去?”

        “对。我要去杀了柳宛,背叛我的人我绝不姑息。”秦且修咬牙切齿地说。

        程溍北眼见秦且修神色不似玩笑,一时间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你……你刚在还为她哭……”

        “我已经为她哭过,前尘事了。其他的账,也要算清楚。”

        程溍北皱了皱眉:“你非得杀了她不可?饶她一命又如何呢?”

        “饶她一命,我毕生都会活在这种羞辱之中。”秦且修脸色铁青,似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程溍北被震慑了一下,他没想到秦且修将此事看得这样重。他心中已经明白他们只有回去一条路,但他还是说:“那如果遇上追兵呢?你要杀了她,也不必就趁现在。如今是保命更重。”

        秦且修却一语不发。程溍北愣了一会:“好吧,我们走吧。”

        他们花了些力气才回到马路上,程溍北身上还有一袋金子,便雇了马车,带秦且修回肃州。然而柳宛和那些追兵都已经人去楼空,不知所踪。秦且修翻遍了整个市镇,都没能找到一点柳宛的影子。程溍北觉得秦且修的行为有些歇斯底里了,他劝她:“柳宛应当是回首阳了。此地不宜久,不如我们在西凉的事办妥之后再找机会?”

        秦且修闭着眼睛,胸前起伏不定。

        “那你去修一座墓。”半响,秦且修才肯松口,“写上她的名字,我拜完就走。”

        于是第二日,秦且修穿上一身素缟,在城郊处一座衣冠冢祭拜,黄卷腊钱,纸疏挂树一应俱全。程溍北站在一旁看完了全程,秦且修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掉一滴眼泪,可她肃穆的神情与周身的气质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乎这座墓里面当真躺着一个死人,而秦且修却比墓里的死人更像是一具尸体。程溍北心中骇然,沉默不语。

        直到他们回到市镇上,那种诡谲的气氛才逐渐散去,秦且修也脱离方才那种状态。程溍北心中那种不适感才稍许缓解,他对秦且修说:“我们明日启程去敦河西?”

        秦且修没立即说话,而且被城门口的闹声吸引,盯着看了一会,才丢下一句:“至少得等过了宛娘的头七。”

        程溍北皱了皱眉,却还是抬脚跟上秦且修。他们二人靠近城门口,才知道原来是一群西凉流民想要出城,却被官兵以通行文书刁难。这种事在盛朝境内屡见不鲜,西凉流民没有户籍,大多因战乱俘虏或者人口贩卖逃窜至此,他们好聚众集结,常在各地闹事。因此各州城关对他们的人口流动审查十分严格,通常来说一个没有身份户籍的西凉人想要自由出入城关至少需要五道以上各个政府及相关部门的批准文书才行。

        可这种和说明羊毛是从羊身上拔下来的性质相同的文书自古以来都是最难办的。西凉人在城关缠着官兵理论的事情大家也早已见怪不怪,秦且修却十分感兴趣。她和程溍北站在最外围听了一会,才明白原来是这队西凉流民的领头人卡尔已经将几道出关文书备齐,却唯独缺了一道敦河西同意接收他们的证明。

        可他们人都没到敦河西,怎么办这敦河西的证明?再说这天下的路就是给人走的,想怎么走就怎么走,没有路都能走,怎么他们去敦河西还要先经过敦河西的同意?可那官兵非说这是硬性要求,没有接收证明他们就不给放行。有问题,办不了?你找能办的人去呀?堵在我们这一线关卡有什么用?

        “我们整整花了三个月才办齐这些手续,五道俱全,此前也没有听说过接收证明这一项。”领头人卡尔安抚着队伍里的人坐下,转头对官差说道。

        “没有就回去!”官兵挥了挥手。

        “您看是否能通融通融。”卡尔从腰间掏出一把纯银的小刀递给那官兵。官兵颠了颠,差不多有十两重。那官兵哼笑一声:“这还差不多。”

        “卡尔,你的刀。”一个女人上前拉了一下卡尔,用西凉语说道。秦且修侧头去看,那女人正是卡尔的妻子莫妠比。

        卡尔对她摇了摇头,官兵把刀收到怀里,转身签了两份文书给卡尔。卡尔接过来一看,怪道:“怎么只有一份?”

        官兵眯着眼睛看了看卡尔身后的队伍,拍了拍胸口:“这,是一个人的过路钱。”

        “你!”卡尔恨声道。

        “阿波里琐录!”莫妠比骂道。

        “你说什么呢!”那官兵猛地拔剑指着莫妠比。“她骂你狗仗人势,看门的官比天大。”秦且修绕出来,看了莫妠比一眼。

        “你又是哪冒出来的?”那官兵调转剑尖,程溍北将他的通行令牌抵上去,黄金材质的令牌与铁剑发出一声清鸣。官兵看见那金光闪闪的令牌顿时人都傻了,这得是多大的官啊!程溍北手上发力,那官兵不禁退了一步,程溍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令牌:“你说我的哪冒出来的?”

        官兵吓得赶忙收了剑,召集同事们列队行礼:“敢问大人是哪位尊上?”

        程溍北和秦且修对视一眼,笑了一下,侧身退到一旁,严肃道:“我家夫人府上与景王是姻亲之系。”秦且修闻言端起手,高傲地看向别处。

        官兵们深吸一口气,低着头互相看了一眼,腰弓得更低了:“方才是小的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夫人恕罪!”

        秦且修将一只手轻轻搭在程溍北肩上,做派十足地说:“让这群不长眼的看门狗干点份内的事。五道文书都齐了,该放行的也就放了。”

        程溍北看向那官差,那人连忙点头哈腰:“是、是。”说罢去签了文书,放卡尔一行人出城。“走、走,快走!”官差挥手招呼那群西凉流民,秦且修走到他面前,看也不看他,纡尊降贵地伸了伸手。官兵见状愣了愣,掏出怀里的那把银刀谄媚地递给秦且修。

        卡尔和莫妠比没急着走,而是留在原地,见程溍北和秦且修过来,卡尔上前说:“多谢您,尊贵的夫人和大人。请告诉我们你们的名字,他日如有机会,必定相报。”

        程溍北便和卡尔夫妇互通了姓名。秦且修等他们说完,才将自己的通行令牌和那把银刀递给他们:“我不需要你们的回报。相反,我还要再多给你们一样东西。这枚令牌可令你们后面的路都畅通无阻。”

        “夫人,您太好心了。”莫妠比开口,盯着秦且修。

        秦且修于是用西凉语对他们说:“你们一路到楼兰去拜见王子弥察,并且拥护他做新的西凉王。记得砍下叛军的头颅献给弥察,告诉他,这是艒来的嘱托。”

        卡尔和莫妠比对视一眼,莫妠比向秦且修行了一礼,用西凉语说:“我答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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