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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你们觉不觉得,爷最近有点鬼迷心窍了?怎么老对那女人言听计从的?”中午歇脚,可一四人被赶到角落里挤着吃饭,可一拿着馒头就咸菜,翻了个大白眼说。

        “谁让你妄论爷的!”段飏喝道。

        可一敷衍地“嗯嗯”两声,看见彗奴不吃咸菜根,从她碗里夹走了。他盯着彗奴又来劲了,兴冲冲地问:“师姐,你最近和爷怎么样了?诶你能不能晚上去给爷吹吹风,让他别搭理那坏小姐了。至少给我们加个荤菜呀!都好几天吃不上肉了。”

        彗奴一筷子打掉了可一夹着的咸菜根,冷冷看了他一眼:“对主子们尊敬些。”

        可一丧气地叹了一声,啃着馒头不说话了。

        段飏重重放下粥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月下,你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月下正安安稳稳地喝粥呢,突然被点名,放下碗,就看见他三个蠢货同事盯着他。月下咽下最后一口粥,皱着眉回想了这几日秦珠与秦且修的利益冲突、双方要害,又预设了到京地之后可能出现的交锋与复杂情况,沉思了片刻后,说:“确实吃不饱呀。”

        段飏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月下说得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说罢便放下吃了一半的馒头气势汹汹地走了。可一、月下和彗奴见状十分谦让地把那半个馒头分了。

        原来这段飏是怒气冲冲地找秦珠去了,秦珠正和荷花一桌吃饭呢。秦且修看重奶娘荷花,因此给她的待遇是最好的,荷花又向着自家主子爷,所以常在一起吃饭。秦珠听完段飏的话,只说:“忍着。”

        “是。”段飏应下,回去传达秦珠的命令了。

        吃完饭众人又启程,现下是秦且修、奶娘荷花和小少爷程昧坐马车,程溍北、秦珠等人骑马。秦且修把儿子抱给车上的荷花,面无表情地对秦珠招了招手:“过来啊。”

        秦珠闻言过去,毫无心理负担地扶着秦且修上了马车。秦且修对秦珠的气还没消,虽然嘴上恶毒得很,但至多也只让他做些马前马后的杂事,并不会不给会京秦家的主人留情面。而且她暗暗观察这几日秦珠的做派,心觉此人能屈能伸,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不可测。她和程溍北虽然现在暂时拖住了他,但到了京地秦且修必然给不了他想要的答复,届时翻脸,难保他们二人谁会先起杀心。

        按道理,秦珠毕竟是会京秦家的家主。秦且修无论做不做得成首阳秦家的主人,都少不了他的帮忙,也因此她始终不会对秦珠痛下杀手。但对于秦珠而言,秦且修死了比活着对他更有利,唯一需要顾忌的就是族中人的谴责,而这种谴责,对于秦珠来说仅仅是一层薄弱如纸的阻碍,根本不值一提。所以表面上是秦且修对秦珠颐气指使,暗地里落于下风惊惧难眠的那个人却是秦且修。

        可惜秦且修对秦珠几乎一无所知,很难从其弱点入手逼他就范。秦珠掀开帘子:“二哥,你来一下。”碍于秦珠,秦程二人依然以伯媳关系相处。

        程溍北从火堆旁走过来,扶着秦且修下了马车。二人并不走远,就站在今夜落脚地的树林边说话,保证能看见秦珠等人不会过来偷听。

        “马上就到京地了,你命人先行一步清理好别院,我和昧儿暂且住着。到时恐怕还得好一番交涉,会京那边怎么说?”

        程溍北摇头:“秦珠此人可真是毫无破绽。我托人到会京互市监打听了一番,一无所获。”

        秦且修沉吟片刻,说:“首阳呢?现在是谁在代理秦家的事情?”

        “他亲叔爷秦蕤原,行事滴水不漏,又有秦氏宗族帮衬,没有可乘之机。”

        秦且修皱紧了眉头。

        “要我说……”程溍北示意秦且修贴耳过来,一番密谋,“……如若不允,杀之而后快。”

        秦且修却没肯同意:“不行。秦家多少年才能出来一个这样的人物?弃之可惜。再说也还没到那一步,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且再看看。”

        程溍北因此不再多说。二人复杂的目光同时投向远处火堆旁的秦珠,这个突如其来的年轻人及其背后所隐含的祸端,都令秦程二人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不安。因此他们虽然立场一致,却仍是各怀心事。

        四日后,秦程一众回到了京地。程溍北将秦且修及其儿子程昧并着几个新买的丫头嬷嬷安置在了别院之中,一应都按秦且修本来住在此处布置。这处别院正是前生秦且修预备进宫之时居住的地方,因此秦且修行走自如,十分熟悉。这一点倒瞒过了秦珠等人。

        程溍北一回到京地便往宫里赶,并没有回过程府,因此还不知道有一桩祸事正等着秦程二人。

        原来是当初秦程二人连夜离开京地,府中诸事也没有个交代。公家又天天差人来问,腹背夹攻,万般无奈之下,老管家只能到西苑请了已被降为侍妾的李巧娘出山。瘦死的骆驼它就是比马大,这李巧娘可当了程府几年的主母,对程溍北的内外大小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她先是替程溍北向皇帝请了定省假,假托程老爷生病等事延长假期。后又抬出自己母家的身份安抚了程府上下,重新树立主母威信,将府内事宜照料妥帖。

        在程溍北消失的这四个月内,李巧娘不得不逼迫自己忘记被抛弃的事实,而强打起精神维护自己的夫家。这既让她承受着屈辱与忿恨,又使她被迫走出了自怨自艾的状态。

        尤其是当她依然以程夫人的身份活跃在京地贵族之中时,以李若成为首的亲戚好友给予了她莫大的支持。

        李若成对程溍北与秦且修的私奔表示了嘲弄:“一对奸夫□□,死在外边最好,也省得回来找巧姐的晦气。”

        林蓉坐在李巧娘身边喝茶,闻言不满道:“巧姐,你可别犯傻听李若成胡说。程溍北好歹是朝廷命官,三品之身,他死了可是顶天的命案。届时程家的丑闻还不传得人尽皆知?他死了倒是干净,风言风语倒要你和柄儿来背负,那才叫真的晦气!”

        李若成冷冷道:“这怕什么?届时将知情的人都杀个干净,连同那首阳程家。谁人还敢妄议我皇族宗女?”

        旁边的王明容摇了摇头:“管得住人言,管不了人心。更何况程柄始终是程家唯一的继承人,到时你让人怎么看他?程溍北必然还会回来,如果他回来的时候身边没有秦氏也罢。如若秦氏依然随行左右,那么依照景王妃和宁夫人的本事,很难说会有巧姐的立足之地。”

        众人闻言心中都十分不快。这时,李巧娘开口道:“说到底,只要我还和程家有联系,便活该吃这个亏。”

        林蓉趁机道:“巧姐,干脆你就与程溍北和离!带着柄儿回家,这程家能有多少富贵?在李家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还没等李巧娘说话,李若成突然冷笑一声:“和离?我李氏的女儿被一个乡野村姑挤下去了,李氏皇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又何须巧姐退让?就算到时我们动不了秦氏,一个与叔伯私通、迫害主母的女人,京地贵族又有谁会和她来往?”王明容淡淡说,“流言伤人,最终自戕也未可知。”

        “即使她不要脸,也有的是手段让她身败名裂。我倒要看看,程溍北怎么忍得了一个声名狼藉的丞相夫人,景王妃和宁夫人又怎么维护一个□□货色。只怕到时杀了她都是为其解了心腹之患了。”李若成接道。

        林蓉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看向李巧娘,见其一语不发,终于忍不住问:“比起秦氏,更该死的是程溍北才对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都略有些诧异地看着林蓉。林蓉顿时有些羞赧,但仍然觉得心中不解:“我是说,此事如果不是程溍北抛妻弃子、寡廉鲜耻、负心薄幸,秦氏如何能与其苟合?巧姐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真正伤害巧姐的人是程溍北,巧姐第一件该做的事,就是离开程溍北,揭露他的行为,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秦氏固然有通奸之罪,但罪魁祸首是程溍北才对啊!难道巧姐要待在程家,仅仅依靠期盼着秦氏的死亡与不幸来获得解脱吗?”

        “……你到底站哪边的?”李若成不能理解地问。

        “我当然站在巧姐这一边。可这又不是巧姐和那秦氏的争斗,而是巧姐与程溍北的反目。”林蓉正色道。见众人面色诡异,林蓉只得转向李巧娘:“巧姐,难道你当真不打算与程溍北和离吗?”

        李巧娘沉默不语。“继续待在程家又有什么意义呢?是眼看着他人鸠占鹊巢?还是和柄儿屈居人下?或是忍受程家上下的羞辱?”林蓉急急问。

        “如果今天面临此事的是你和容容呢?你又会怎么做?”李巧娘突然反问她。

        林蓉愣了愣。

        “你会和容容和离吗?”

        李若成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巧姐,我们容容怎么会做这种事?”

        “哦?你难道能担保容容不会有一天喜欢上一个其他的人吗?比蓉儿还喜欢呢?”李巧娘淡淡地回道。

        李若成和林蓉同时看向王明容。李巧娘替他们问出了那句话:“你会吗?容容,如果你今后发现你最喜欢、最想与之共度一生的那个人不是蓉儿,你会怎么做?你也会像程溍北那样吗,休弃原配,另娶他人?”

        王明容皱了皱眉。

        “其实在你们心中,程溍北倒有几分勇气对吧?忠义不能两全,他选择对自我忠诚,而不顾对他人的责任。于是我和柄儿理所当然地受害,我们为他自我成全的欲望无端牺牲,却要去何处申诉?若要弥补此害,就必须成为击碎他美梦的恶人。那么到头来,我和程溍北不过都是一样自私。我为什么留在这里?因为我既不愿意向前一步,忍下这口恶气;也不愿意后退一步,放下自我的身段。”李巧娘忿恨而麻木地说,“而若成说得也对。我有我李氏的脸面,我还有我的忠贞。我还要为我的儿子和自己争一口气。秦氏或许会回来,或许不会回来。我要等到那一天,等到我对程溍北毫无希望的那一天,我才肯背叛我的誓言。”

        四人到日落时分手。虽然面上依然和睦,但心中却或多或少针对某人某些方面的言论产生了分歧,所以也算是不欢而散。李巧娘最先离开,李若成和王明容也一起走了,留下林蓉在院中独坐了一会。她心中在思考李巧娘留给她的问题——如果今日发生这样不幸的是她和王明容呢?

        那么今日四人的位置就会全然调转。她自身肯定会对王明容的行为感到愤恨与埋怨,毕竟他们是原配夫妻,又多年相敬如宾,怎么一朝枕边人就换了心意,全然不似当初了?同时她不肯真的对王明容狠下心肠,她一定会一边嘴上刻薄一边心中暗暗期待他的回心转意。毕竟他是她的爱人、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她家庭不可或缺的主心骨。如果失去王明容——失去以前的那个王明容——她熟悉的家庭生活也就不复存在了。这就是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她不可能接受,也很难去承受。

        而王明容作为对立面,已经下定决心抛弃她,恨不能马上将与她的种种过往都抹消掉。这就是矛盾的中心了:她还爱着他,他却早已下定了不爱她的决心。

        李若成势必会站在王明容那一边。因为是王明容,所以李若成并不会像今日之事一般打击新人,反而会帮助王明容想方设法与原配也就是林蓉和离。而他又会使用什么样的手段呢?这就不难想象了,莫过于抹黑她、给她泼脏水。要她再也没有脸面在王家待下去,自己收拾包袱灰溜溜地逃回娘家。而王明容,是认可这一切的。他默认这种手段的实施,因为他已经不再在乎她。

        那么巧姐呢?巧姐或许会站在她这一边,出于已有的经验,劝慰她再等一等或者强制她和离等等。但她毕竟是李若成的姐姐,很难说她不会在言语上出现一些若有若无或许她自己都不会注意到的偏向。那么又加之外界流言蜚语的推波助澜,林蓉就真的会自愿和离了,而她和离不就坐实了那些谣传了吗?和离归宗后她又怎么做人呢?

        果真有这一桩丑闻,王明容可以全身而退,她林蓉却进退两难,千夫所指。而众人又真的在意谁家的女儿带着儿子回了娘家,谁家的原配夫人换了芯子吗?乐呵的时候不过饭后谈资,热火朝天之时又少不得要踩上几脚,过后便忘了个一干二净。往后新人笑旧人哭,在他们的嘴里又排得上号吗?苦着咽下去的却都是她自己!

        林蓉猛然一叹,从这场模拟中抽身出来,才明白李巧娘此时是如何难堪。

        另一边,一同回家的李王二人也在思考此事。四下无人,李若成又纠缠他重新问了一遍。他盯着王明容的眼睛,审视他:“如果今后你真遇上一个更喜欢的人,你也会那样做吗?”

        王明容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说:“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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