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青の世界。】

        【青之世界。】

        如玉石一般。

        颜色白得接近于欧美人，质感上又远比欧美人细腻许多。两块蝴蝶似的突起随着主人的动作而时隐时现。开始是圆润光滑的，让人想起葛粉做的点心——薄层底下透出的淡淡的血色则像是将樱花捣碎制成的馅。而后，原本舒展的肌肉收缩起来，两块骨头便愈发鲜明，突出丘陵似的形状。

        “哇，这玩意儿好难扣上！凉治，拜托帮我一下啦。”

        听见少年的抱怨声，正在发愣的山岸这才回过神。他慌张地说“好”，伸手去抓住两枚片状的水蓝色背扣，一边又小心翼翼瞄着金属制的扣环。无意间，山岸的手指碰到了那耸动的活体。当时正值盛夏，皮肤表面出了一层汗水，看上去光亮得如同油脂。

        ——给山岸凉治留下多年难忘深刻印象的，是曾经偶然见过一次的，好友真澄一识的背脊。

        两人小学时就认识了。真澄是个聒噪得过分的人。他的座位在山岸背后，下课的时候，总喜欢会用垫在纸下写字的黄色塑料板猛力敲山岸的肩。虽然不痛，但声音响得惊人，每次被他的恶作剧吓到，山岸就会回头瞪视他。一见山岸那副困扰的模样，真澄总是哈哈大笑。

        终于有天山岸忍无可忍，当真澄再一次用塑料板拍击他时，他猛地站起身，将那不知分寸的少年“哐”地推到地上。真澄那时比他要高出许多，却一点不擅长打架，三两下就被放倒，鼻子挨了一下。明明挂了彩，这人却笑得更加厉害。

        简直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山岸心说。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人的关系自那之后反倒变得越来越熟络。

        如果说真澄是个怪胎，山岸其实不遑多让。只不过一个平时过于聒噪，另一个平时则过分沉静。由于疏于应付他人，山岸认识的能称之为朋友的人极少。有人觉得他反应迟缓，别人问些什么，只能得到他漫不经心的回答。那时他其实是在思考别的什么东西。有时是前几天看的漫画，有时是电影，有时还会想起很久前看过的诗集。真澄则相反。他朋友众多，但一直处于不断建立关系-破坏关系的平衡之中。因为他不愿屈就自己，情绪总在两个极端来回横跳，喜怒无常。因为受不了他的性子敬而远之的人不计其数。

        一个是情感淡漠、别人说话只听半句的人，一个是过于自我的麻烦制造机。都是怪人，且恰巧意趣相投。聊得多了，不知不觉就成了十分亲密的朋友。

        山岸家的卧室曾是两名少年的秘密基地。从喜欢的动漫、游戏、电影，到音乐——两人兴趣相似，品味也相近。真澄尤其爱好音乐。从小学习钢琴，对乐理知识如数家珍的他，内心其实不那么喜欢古典高雅的音乐。他偏好摇滚。山岸原本对音乐种类没有特别偏好，只是会在看书时候当成背景音乐播放，后来受真澄影响，也听了不少摇滚的曲子。

        山岸房间中有一台质量不错的音响。真澄每次到访，都会随身捎带上几张家里的摇滚cd碟，将音量开到最大，一口气播上几个小时，一边听着，一边放声跟唱。他的声音偏高，具有惊人的穿透力，但稍微有些跑调。有时会吵到在一旁默默听歌看书的山岸。

        小学六年级的生日时，山岸收到真澄赠送的一个礼物：一个小巧的随身听。里面预先存着一些真澄自己喜欢的歌，譬如披头士的经典曲目，剩下大部分的空间则留给山岸存入自己喜欢的歌曲。

        “这样一来随时随地都能听到音乐。”

        真澄说。在当时，这份礼物令山岸十分感动。

        上国中之后，两人仍在同一所学校，只是不再同班，交往没有因此受到影响。那期间真澄产生了自己想要组一个摇滚乐队的想法。他开始搜集一些上世纪摇滚乐队的访谈资料，不拘泥于风格，性□□，穷街，山羊皮。国内的摇滚乐队也有所涉猎。

        他曾经同山岸描述过自己对于未来乐队的设想。要自由。如果自己身处于乐队中，却没办法表演自己喜欢的曲目，就立刻退出。乐队的平衡性不足，也立刻退出。总之条条框框随口能说出一大堆来。

        山岸还是以一贯的、一句话只听半句的状态听他描述。一边听着，一边照旧默默读自己的书。两人之间的对话有时会是这样。山岸不自禁，真澄也不介意。相比于音乐，山岸对诗歌小说的兴趣要多一些。他的书架上摆着许多上世纪文豪的作品。石川啄木的诗歌，永井荷风的散文，高村光太郎的诗歌与散文……读书时，山岸会觉得内心格外平静。尽管真要让他说出那些文章美在哪里，他也无法很好地用语言描述出来。

        山岸见到那令人难忘的背脊一事，发生在两人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当时是在暑假，他们和往常一样窝在山岸的房间里听摇滚乐。开始还和往常一样，真澄谈论关于乐队的事，山岸则漫不经心地听。

        “……说起来，昨天我在网上看了suede的一次现场。主唱brettanderson的身材瘦瘦高高的，穿着女式的黑色纱衣站在台上唱歌。要是以后组乐队的话，我也想这么唱试试。”

        “你是认真的？”

        “当然！”

        “我觉得，这种事还是搞笑艺人来做比较合适。”

        “怎么会呢？摇滚本身就是百无禁忌的，连光溜溜站在台上唱歌的人也有。要不然哪天一起去livehouse听一场演出如何？……啊，说到这里。美海姐以前的衣服还留着吗？去试一试如何？”

        山岸凉治有个叫美海的姐姐，她比山岸大三岁，当天中午有事出了门。

        “……应该在储物室。不过，真要这么做吗？”

        “嗳，不要犹豫不决了。做吧！”

        真澄一旦产生想要做什么的冲动，山岸就无法再阻拦他了。只好同他一起去到家中一楼的储藏室，从那里翻出姐姐初中时候的衣服来。真澄执意要山岸也跟着换成女装，实在拗不过对方，他也就只好照做。

        顺带一提，真澄口中提到的那次演出——尽管在现在看来新奇又抓睛，但据山羊皮主唱本人说，当时乐队的吉他出了些问题，音调不准。所以那其实算不上一场令人满意的演出。当然，这与当下两人要做的事无关。

        一件是黄色雪纺报春花纹样连衣裙，另一套则是水手服样式的校服。真澄将身上原本穿着的白色衬衫脱下，随后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要做就做全套”，连文胸也套上了。这是他第一次穿这玩意儿，手在背后来回摸了半晌也没能对上金属环扣，便让山岸帮忙。穿上文胸之后，紧接着又动作迅速地套上了水手服款式的校服。他的骨架偏小，身高与美海那时候差别不多，女学生的校服刚好合身。

        “怎么样？”他用灵活自在的语气询问。

        换成女装的山岸与真澄面对面站立。真澄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害羞，双手叉在腰部，脚与肩同宽地跨立着。而那条连衣裙——对于比真澄稍微矮点的山岸而言真是太长了，他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像穿着一条睡裙。浑身不自在！弓着背，不好意思抬头。狭窄的房间中，空气又热又潮湿。阳光穿过窗外深绿的树荫投射进气窗，在地上留下切分成块的水面波纹状的亮斑。

        山岸还没来得及对真澄的问话做出回答，伴随响彻房间的“唰唰”声响，储物室的拉门忽然被猛力拉开。山岸此刻正对着拉门，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那头、刚刚回到家中的姐姐美海——他惊呆了。一见到两人此刻的模样，美海的脸色迅速变得铁青。

        “你们两个笨蛋——！”

        只听一声愤怒的叫号，没等山岸反应过来，美海已经从背后抓着真澄身上自己校服的下摆，强行扒掉，顺便对着这笨蛋一号的头来了一记肘击。接下来就轮到山岸。他急得快哭出来，支吾着“我自己脱”。可这对于怒火中烧的当事人而言没有半点效果。同样被人迅速扒掉女装，再收获一发直达灵魂的肘击。

        真澄因为脱线而招致的事端，这只能算其中后果算轻的一例。稍微值得一提的是，这件事给山岸的生活带来了一点麻烦。

        山岸时不时会想起那时看到的漂亮背脊，并从中感受到强烈而旺盛的生命力与吸引力。事情刚发生以后的一段时间，背部的幻影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频率高得惊人，一天会有三五次。听说有人会特别喜欢人的足部，他怀疑自己有类似的恋物癖，只不过是喜欢背部的那种。正好那时他处于对这方面意识开始懵懂的年龄。对自己的怪癖感到不安，他开始动手在网络上搜索背部的图片。然而在看过那些图片与影像过后，山岸最多不过称赞一句“漂亮”。那个夏天看到真澄脊背时巨大的震撼感，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产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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