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两周后的周一下午，乐队四人在北极星事务所大楼的门前碰面。在确定其他成员当天没有事后，真澄便和当天联系他的人反馈说可以当面商议是否签约一事。不同于难掩兴奋之情的南条与谷口，他似乎闷闷不乐的。进去之后，与几人会面的是之前上次同真澄电话交谈的、姓中田的经纪人。

        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三十出头的男子，说话语速快。前往接待室的路上，山岸就觉得此人很不耐烦。刚坐下，中田也没和他们闲聊。

        山岸几乎立刻明白眼前这人属于典型的商业人士的思维。他讲求利益，想要乐队更大众化——对于他们这种刚刚冒出名头的小乐队而言尤其如此。

        首先外表要更精致一些。他列举了现在行业中成员平均二十来岁的几个知名乐队，总结一番便是，想更上一层楼得变得时髦，要有能吸引到现在年轻人的因素。milkyway至今的风格太老了，跟不上时代，虽然是年轻人组成的乐队，风格却偏上世纪英伦和昭和时代的那种，太过时了。说到过时，除了外表，自然曲风也得变化。他觉得那个大热视频中的曲子火了完全是撞大运。“这个时代已经不那么流行了。能理解这个说法吗？能吗？”实在是听着非常恼火。

        说到这里，成员几人的表情终于也开始发生变化。整件事并不是想象中那般的香饽饽。中田越是唾沫横飞地描述改变之后的前景，山岸越是听不下去，觉得他的话逐渐变成一种噪音。到后来他根本放弃了听下去，坐在沙发上左耳进右耳出地发呆，直到真澄突然暴起，手在茶几上猛地拍击一下。

        ——山岸回过神。他开始回想中田刚刚说的台词——哦，他是这么说的。

        “我们这边讨论一番过后，觉得可以接受真澄先生之前在电话里的提议，签约下milkyway这个乐队。只不过，之后的活动希望能转移重心……简单地说，希望未来各位能作为流行乐队来开展活动。”

        不是摇滚乐队的milkyway，而是流行乐队的milkyway。这之中的分别山岸是清楚的。这意味着近一步大众化、没那么注意乐队整体性，只要旋律好听方便传唱即可。

        等等，既然如此的……

        联系到之前真澄接通电话后的回话，山岸立刻推出了另一个事实。

        ——原本收到邀请签约的，其实只有真澄一个人。他原本就是那种抛头露面的耀眼的人，乐队活动至今几年以来，发展虽然说不上快，成员之间的平衡却相对维持得不错。而经过短片爆红事件过后，只稍微倾斜的平衡被完全打破了。前来看演出的人中，甚至不少是平时根本不听摇滚，只是过来想见识名人的看热闹的人，心里也完全是看热闹的心思。真澄第一次遇上了自己完全无法掌控的状态，惶惶不可终日。

        就在这时候，商人风格的经纪人中田向他打来了电话……

        “流行乐队也不行。我只能接受作为摇滚乐队的milkyway，只有这点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真澄一字一字地说着，声音中带着明显压抑的怒火。

        “我想你应该仔细考虑过再作决定。只不过是改变风格，成员也没有变，并且前途肉眼可见的好得多——只不过是改变风格……”

        “但我讨厌流行音乐。这种玩意儿实在太无趣了。我无法想像自己靠唱着烂大街的口水歌曲吃饭，与其这样宁愿流落街头。”

        两人的辩论完全没有意义。一个讲求经济效应和现实实际，另一个则对一切能成为阻碍的现实因素不管不见。虽说都是人，同一国家同一民族，彼此之间的价值观差异却大到根本没有交集，更谈不上你来我往的博弈，基本处于你说东我说西的状态最后几乎吵起来。这时候只能由社会经验丰富一些的谷口打圆场，像诓小孩子似的帮真澄说些服软的话，好歹没让签约谈话走到撕破脸皮、无可挽回的地步。最后，又向中田赔笑说“关于您的条件，我们这边已经知晓……请容许我们下来讨论一番后给您答复。”

        从事务所里出来，几人的状态与进去之前大相径庭。就像刚做了一个梦——也说不好是噩梦还是美梦——如梦醒时分，终于跌进现实中了，又试图回忆起刚才梦境的内容来。

        首先说话的是南条。

        “仔细一想……中田先生提出的条件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她的话立刻得到了谷口的附和：“我也这么觉得。”

        “不……不对，根本是好极了吧？”南条越说越激动，“虽说必须改变风格有点让人伤心，但毕竟是北极星哎！那个大公司！未来曝光的机会同现在可不能同日而语。还有，谷口——你一开始不是说做乐队是想以后出名了能认识女演员吗？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不对？”

        这话不只是说给谷口听的，同时也说给刚才反对情绪最强烈的真澄。见真澄本人没反应，她又转而向着真澄问了一句：“对不对？”

        真澄的眉头依旧紧锁着：“不好意思，我现在稍微有些头晕……”

        “不要逃避这个问题啊！”

        “——那我应该说什么？”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强硬，转瞬间，就像着了魔似的，连珠的话语自他口中吐出来。

        “‘我同意’——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吧？谷口也这么觉得吧？凉治也这么觉得吧？——要是觉得能讨好所有人就好、觉得就写温吞的曲子就好——有这种感觉的人全都给我咬破肚脐去死就好了！！我再找人合作！实在不行再克隆三个自己来，那样起码不会与人有分歧！……就是这样，好了，完了！一切都很美好！”

        就算是与真澄有多年交情的山岸，此前也没见过他像这样发脾气。山岸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了，就赶紧安抚他几句。向两人示了个颜色，对方也急急忙忙以“那今天就先解散”作台阶，迅速离开了。

        山岸向离开的谷口和南条挥手说再见。再转头看真澄，此人正低垂着头，用一只手遮住眼睛，牙齿咬住下嘴唇，看不见表情。

        “真澄……”

        “我想我应该走了。”他放低声音说。山岸听见一声很响的吸鼻子的声音。

        “去哪里？”

        “……回家。还能去哪里？回去躺在沙发上，吃薯片。看搞笑节目，动画片，以及明星的丑闻。”

        “我也……”

        “不用了，没那个必要。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反正现在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在一旁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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