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姐的日记

而同一天的夜里，叶府里女儿的闺房里却还亮着灯火。

        叶顾妍昨天才收到谷雨从秀州寄来的信，听说今天人也回来了。本来想送一副自己画的画给她，一直拖着没收尾，结果谷雨突然回来了。

        今天就算挑灯熬夜，顾妍也决心把它画完，因为打算明天一早便去林府找她。

        顾妍对着烛火细细地描画，画着画着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揉揉眼睛，一边让侍女小茵多加一盏灯。

        第二天，顾妍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出了房门。她可能有半年没有起过这么大早了。

        用过早饭，她回房拿出昨天晚上熬夜赶出来的画作。她小心地展开画纸，上面画着一位坐在梳妆台前对镜出神的女子，镜子上映出来的脸庞清秀，神态娴静，只几笔简单的勾勒却能让人一眼认出画中女子便是林谷雨。

        顾妍看着画，心想不枉改了一晚上，总算还是满意的，便开心地收了起来拿去给母亲看。

        母亲看了也直夸她：“我们顾妍啊，若是个男子，现在恐怕都已经进书画院了。你快给谷雨送去吧，让她有空了来咱们这坐坐，我也想她了。”又望着门口说道：“可惜时机不凑巧，这顾敛刚走，谷雨便回来了，两人也没能见上一面。”

        “母亲，哥哥呀，虽是‘身无彩凤双飞翼’，但却和妹妹‘心有灵犀一点通’。再说了，我看他以后少不了要粘着谷雨妹妹，让他们俩分开一阵子也好。”

        “就你懂得多，话都没跟男子说过几句，谈起别人的事儿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嘿嘿。”顾妍从母亲手里收回画卷，动身去叶府了。

        顾妍带着画卷来到林府探望，坐在正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玉姨母才出来迎她。

        “妍儿来了。好久不见你，许是又长高了些。”

        顾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了，捋了捋鬓角的碎发。

        “是来看谷雨的吧，你们也好久没有见面了。”见顾妍不说话，陈于玉接着说道：“可不巧昨日舟车劳顿，谷雨身子弱，染上了风寒，这会正在房里睡着呢。先别急这一时见她了，小心感染给你。”

        “啊？妹妹怎么又染风寒了……”顾妍嘴角垂了下来，很是忧心。

        “是啊，最近院里总是病气不散，先是新儿，现又是谷雨。哎，我该找个日子去庙里拜拜才好。”主母摆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叮嘱顾妍：“你也身子弱，就先回去吧。姨母怕你在这待久了，过了病气给你，到时候我该怎么跟你母亲交待。”

        “是……”

        陈大娘子站起身来走到顾妍旁边，看她手里拿着一卷画，便问：“这是带给谷雨的吗？给我吧，我帮你转给她。”

        顾妍咬着嘴唇思忖了半天，摇摇头说：“没……没什么，我画的不好，下次能见面了我再带给她吧。”便起身对姨母行了礼，准备回家。

        “秋天寒气袭人，你也该多注意保暖，别像谷雨一样总是生病。”陈于玉对着侄女的背影说道。

        见顾妍走得远了，她叹了口气，便回去照看宜姐儿了。

        已经快到中午，谷雨还躺在床上没有起来。

        早晨下人送了早饭来，她一直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早餐一动也未动。

        她在床上是左侧躺也不行，压着火辣辣的脸疼，翻身右侧躺也不行，只能一整夜正着脑袋。而且耳鸣得厉害，根本就没睡多久。

        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挨打，便是打到嘴角都开裂、流血的程度。一整晚睡睡醒醒，恍惚间林谷雨总有种不真实感，可摸摸脸颊，又疼得刺骨。

        哭也哭不得，睡也睡不好，肚子又叫了起来。谷雨饿的难受，爬起来看着摆在桌上的稀饭，还是吃点好了，都已经这般处境了，没道理再自己为难自己。

        没想她刚张口便疼得叫出了声，找个镜子照了照，嘴角的血结了痂，张嘴扯得伤口疼。

        这时她听到外头人开门锁的声音，谷雨吓得立刻爬上床用被子把头蒙起来，虽然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在躲什么。

        “小姐，吃中饭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那丫鬟放下碗筷叫了谷雨一声，见她没有反应，本打算转身出去。丫鬟又瞧了一眼放在梳妆台上的药膏一动没动，便不忍地回头说：“小姐，要不要奴婢帮您上药？”

        “不用了。”谷雨在被窝里闷闷地说。

        “那您一定记得擦，早些擦便能早些好。”丫鬟叹了口气，出去又把锁锁上了。

        听见来人走了，锁又锁上了，谷雨翻身起床，甚至舒展了一下筋骨。她倒觉得这锁好，虽是失去了自由，但也锁上了所有自己不想见的人。

        她看了一眼中饭，想着饭菜嚼起来说不定脸疼，还是喝粥吧。谷雨端起粥，嘴也张不开，就这么一点点地流进去，一碗稀饭花了她好长时间才喝完。

        谷雨喝完稀饭，便坐在了梳妆台前，打开药膏对着镜子细细地给自己上药。她原本白净清瘦的脸颊被打得红肿得厉害，肿着脸的样子甚至有些滑稽。谷雨只给嘴角上了药，她想着脸颊过几日便会好了，但是嘴角的伤影响进食，还是吃饭要紧。

        上好了药，她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脸颊，想念起了真正生她养她的妈妈。爸爸妈妈虽然对自己要求高，但从不体罚；而这古代小姐的亲爹却是这般德行，自己被打，亲妈更是在一旁作壁上观，熟视无睹。

        她很同情真正的林谷雨，从小在这样的家庭下成长，究竟有没有体验过真正的父爱、母爱呢？

        想起妈妈，她又不由得鼻头一酸，但她不能哭，哭只能让她伤口疼得更厉害。像以前受到挫折打击时妈妈以前安慰她的话，一味的悲伤达不成任何结果。

        比起悲伤，她宁可愤怒。化悲愤为力量要比沉溺在痛苦里自怨自艾有用的多。

        回来前林谷雨答应了小禾无论如何都会护住她，却没能做到。暴戾的男人连十三四岁的孩子打起来都如此顺手，可想见封建社会的主子对奴婢也没有丝毫的尊重和同情。

        哪怕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接受这样的规则，她也决不会向这些陈旧的规矩低头。林谷雨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暗下决心。

        她打量着自己的闺房，四处找笔墨，她想记下今天发生的一切，提醒自己时刻不能忘记自己受过的辱；也当鼓励自己，排解一些悲伤。

        谷雨顺手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里头放着一些簪子、发饰、胭脂等小玩意儿；又去柜子里翻，全是衣物，颜色淡雅，以浅蓝色为主；再打开一个柜子，满满都是书籍，中间收着着成套的笔墨纸砚。

        她把文房四宝拿出来，仔细一瞧，澄心堂的纸、李廷圭的墨，这富家小姐果然讲究。谷雨顿时好奇起来，不知古代大家闺秀都读的什么书，便去书柜里头翻找起来。

        《论语》、《孟子》、《女诫》、《内训》﹑《女论语》﹑《诗经》……谷雨每一本都拿出来看，想顺便挑几本自己读得懂、感兴趣的打发些时间，她找到一本封面上并没有写书名的书。

        她好奇地翻开第一页，读了起来。

        “四月一日，晴。今天是三妹妹的八岁生日，母亲、父亲都在家。难得见母亲一展愁容，眉欢眼笑的样子，若我也能逗得母亲这番高兴便好了……”

        “四月二日，阴。今天教了三妹妹许多字，她不愿学认字，却总让我教她些女红。不过三妹妹是很聪明的，我要努力读书才能教她更多的知识。”

        林谷雨合上书，这原是林小姐的闺阁日记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读下去，仿佛在偷窥人隐私似的，但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而且转念一想，自己已经被迫变成了她，要继续她的生活，知道一些背景故事也是无可厚非的嘛。

        于是她瞅了一眼窗外，没什么特别的动静，便把书柜里封面没有标题的书都翻找了出来，垒了整整半米高。

        谷雨心下，这下有事做了，把这些读完应该就能被放出去了吧。

        今天林司岐也睡到快晌午才起，宿醉让他头痛欲裂。喝了主母递来的醒酒汤方才稍稍回过神来，第一件想起的事便是昨天夜里女儿要退婚。他瞬间心烦意乱，把汤碗不耐烦地甩桌上，径直出府。

        本来自己就仕途不顺，满腔才华却不得赏识，已经很恼人了，家里还不让人安心。他觉得自己这几年过得太晦气。

        罢了罢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去了河坊街的八方楼，准备吃点饭再点壶小酒，打发打发些苦闷的时光，顺便想想仕途上怎么做才能有些起色。

        三两杯变成了两三壶，不知不觉间又成了两三坛，没多久林司岐便喝得烂醉。

        酒喝多了便想小解，他实在憋得慌，便凭着模糊的意识出门摸到八方楼后院外的小巷里。他刚准备解开裤腰带，没想后脑勺一沉，被人打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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