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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转折微光


佟寒不禁钰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说替死鬼”

        阴招啊!这种办法亏他能想到出来!

        夏慕蝉冷哼一声,翘着臂靠着墙。

        他的表情很复杂,佟寒钰觉得这人虽和平日一样冷若冰霜、浑身的气场像只炸毛的刺猬,总有阵高深莫测的气场,可是自从入京后,那种自信的锋芒似是被削去了一大半,像忌讳着什么似的。

        夏慕蝉应该另有隐情。

        片刻,佟寒钰懂他的意思了,既然都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局,即使自己和佟老爹逃出生天,只要宰相愿意,佟家上下全都是人质。

        他重重叹了口气:“可我要上哪寻替死鬼啊……刺杀天子可要诛九族的,总不能拖累无辜的人吧。”

        事情一下子由希望的微光拐到了死胡同,得罪朝廷一家都没有好下场。

        夏慕蝉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朝廷有令,你和佟老先生明日午时在午门处决。”

        佟寒钰一怔:“这么快什么时候决定的”

        “你被押往水牢之后。”

        看来佟老爹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妥协供出太子的下落,这件事他都没听爹有提起过,想帮忙也不知从帮起。佟府是靠经商起家,决不会插手朝中政事,佟老爷亦因此没有把府邸建在洛京,而是南方的花廊城。

        要说是否遭人连累,他家没有人在当官,佟老爷见多识广、知己遍天下,所有人脉都是自己一个一个建立起来的,做生意难免要拜托地方官府行过方便。除了节庆日子,佟寒钰没见过有什么大官来佟府作客。

        藏匿太子什么时候的事宰相如此急于处刑,莫非

        佟寒钰心一惊,想到刚才一拳把宰相打倒在地上,过火了。

        他战战兢兢的瞥向夏慕蝉,眼神闪缩:“莫不成是我刚才的一拳……”

        他看到夏慕蝉打从内心发出的鄙视眼神,连忙改口:“不对,他给我安的是什么罪名”

        夏慕蝉道:“谋害先帝,意图谋反。”

        “这……得抄家吧”

        夏慕蝉颌首。

        佟寒钰觉得自己完了,人生完了,佟家也完了。他颓然的往后一躺,目光涣散:“谢谢你告诉我,也谢谢你想救我。可找替死鬼这件事,不可能。”

        下一瞬间,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鼻间蔓延,他垂首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没事,每一个口子都被药粉涂得满满的,也没之前那般疼痛。

        可他抬头,就看见夏慕蝉的左肩处正渗出淡淡的水迹。

        佟寒钰嚷道:“喂,你没事吧被打的是我,你流什么血”

        夏慕蝉也察觉到了,他伸手往佟寒钰看着的方向一摸,手心顿时沾上一片殷红。

        佟寒钰大惊:“你爹真的赏你四十大板了”

        还以为那老贼只是装装样子,毕竟自己家的孩子即使有多不听话,又不是审犯,挨板子实在过分。以前他在佟家怎样闹,顶多吃一顿藤条,爹还不敢出力打,打完娘还会哭着帮自己上药呢!

        佟寒钰想了想,捡起地上的伤药站到夏慕蝉面前,攥了攥他的箭袖:“你坐下,让我看看伤口。”

        夏慕蝉用力拍开他的手,面若九尺霜冻:“不用你管。”

        “你自己没有痛觉吗流了这么一大片血。”佟寒钰冷着嗓子道:“坐下。”

        他见不得有人受了伤后还拖着个破身躯乱晃,瞧他那这模样不像被打过的样子,肯定挨板子后专程整理了仪容来见自己。

        天!这人到底有多要面子!

        夏慕蝉没余力反抗,被他硬拉下来坐在地上。佟寒钰仔细一看才发现,不只肩膀,他背上衣料一早被血渗染,只是因为衣服是黑色的关系才难以察觉。

        他看不下去了,斥道:“你傻吗”说着便要伸手脱他衣服,指尖刚碰到领口,却被夏慕蝉颦着眉拨开:“自己来。”

        墨色的衣袍滑落到腰间,夏慕蝉的伤口有用白布条简单的裹着,可出血量太多,又渗出来了。佟寒钰的手指把上面的死结逐个逐个掰开,布条一层层滑下,终于露出了肌肤。

        佟寒钰一下子愣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你”

        夏慕蝉的背脊上像块画布,紫青色的、黑色的、赤红的、酱紫色的大小不一的伤痕和瘀血把原本苍白的肌肤遮得严实,没有一块完整。他几天前在京城外的河边看到的衔尾龙刺青,在血色下更显狰狞。

        夏慕蝉语气冰冷,什至带点急切的不耐烦,沉声道:“要上药就快点。”

        那个死老贼,对着自己的儿子也能下得这么狠的手。这哪里是父子,分明就是拷问犯人!

        佟寒钰拔开瓶塞,先是把药粉小心翼翼的洒在手心,再用指腹沾上些许,轻轻抹在裂开的口子上,整个动作都放得很轻很轻,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痛眼前的人。

        这么近的距离,连夏慕蝉的一呼一吸都听得很清楚。他的侧面透着后面火把的光,忽明忽暗,连眼睫也根根分明。佟寒钰匆匆看了一眼,专心的为他涂抹伤药。指腹落到他冰冷的肌肤上,不禁怀疑这人伤得那么重,体温冷得像雪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擦到皮开肉裂的地方,佟寒钰偏过头来,不忍细看,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

        可夏慕蝉察觉到了他的体贴,冰冷的道:“不用那么小心翼翼,我没你那么细皮嫩肉。”

        佟寒钰莫名其妙有点来气,使劲的往他伤口上一按,夏慕蝉居然也没哼一声,肩膀也没抖一下。

        “你这人到底是能忍还是不怕痛”

        夏慕蝉淡淡开口:“我不会感到痛。”

        佟寒钰手怔了一下,罪恶感瞬间填满内心。他收起力度,继续轻轻的帮他涂抹伤药,可嘴里还是一边低声的骂:“你那是什么破阿爹,居然下这么狠的手。”

        “那不是我爹。”

        夏慕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语调柔和了些许。

        佟寒钰一听浑身不自在,他不习惯这样,像那种突然暴露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弱点,很沉重,他不想知道,也不想去跟对方一起背负。

        他以前认识过一个姑娘,家住在花廊城运河边的,平日会到市集酒楼卖唱。一次他在茶馆,看到一伙坏小子把人家团团围住,硬要人唱一段“十八摸”。佟寒钰一时兴起救下姑娘,顺便请人家吃饭。

        之后几天,自己逢出门总会碰到她。他觉有趣,心里也没什么所谓,带着姑娘到处转悠。直到一天,他俩坐在一棵柳树下,看着运河来往的船只,姑娘开始讲起自己的身世。

        她五岁死了娘,八岁死了爹,跟着眼瞎病重的婆婆一起住,这个婆婆脾气暴得很,动辄对她打打骂骂。平日靠在外当差的兄长寄银票过活。可不知什么时候,仰以为生的兄长音信全无,生活费也没了,自己只好抛身子出来卖唱,城里不务正业的小伙子偶尔会调戏她、强逼她。

        姑娘跟自己讲了自己悲惨的身世,说着时还眼泛泪光。

        佟寒钰那刻怕了。

        他其实很同情小姑娘,非常同情,恨不得马上到她家里帮那个恶婆婆提早投胎、把那群臭小子系上大石沉到运河底。就是因为太同情了,又能怎么办他有能力救赎人家吗

        他看到泪眼浅浅背后的那份淡淡的期待。他塞她银子,可被拒绝了,对方想从自己身上索求什么,也许是安慰、也许是理解。

        他怔在原地,直到手背感受到另一阵灼人的温度。回过神来,他往地上掷下自己装满碎银和几张银票的荷包,逃一般的跌跌撞撞跑回家。

        佟寒钰从夏慕蝉身上感受到一样的心情,盯着他不发一言。

        那天晚上在佟府看见的梦境,恐怕就是夏慕蝉的梦境,他的过去。

        囚室里蔓延沉重的死寂,黑暗中灯火摇曳。

        见上药的动作停下了,夏慕蝉冷漠的扭过头瞥了他一眼,用一种不温不火的声音说道:

        “佟少爷,要来谈个条件吗”

        佟寒钰抬眸,目光撞进夏慕蝉深邃的眼瞳里:“什么条件”

        “我可以救你,也可以做那只倒霉的替死鬼。”

        佟寒钰眉头轻颦。

        夏慕蝉道:“我来宰相府那日,身上就被下了毒。你若能解,佟家上下的命就有救。”

        “毒”

        “和你身上一样,宰相为了易于操控,在我身上下了『续缘散』,配方是他特意调配,不知解法。”

        佟寒钰静默了一会:“那死老贼给你下毒要你帮他『黑无常』这称号拜他所赐”

        夏慕蝉冷冷道:“那就不是佟少爷能知道的事了。如何”

        天底下没什么是免费的,免费的往往才是最贵。听了夏慕蝉开出的条件,佟寒钰心里舒服了不少,这忙不是白帮,互不欠人情。

        可要解毒啊!他上哪寻解药去

        佟寒钰瞬间想到在山上修真的四姐佟柳晴,据说她师尊是了不起的半仙,要解开红尘的种种毒物对不吃人间烟火的神仙来说理应轻而易举。

        他颌首:“我想到一个去处。若你能救佟家,便带你去。”

        夏慕蝉勾起薄唇,笑容似是志在必得。

        ***

        翌日午时,佟寒钰被五花大绑,颈上扣了一道沉沉的枷锁,手腕扣在两个窄窄的洞口里,腰上栓着根大铁链。

        这规模大的简直像在拍剧。一路走来他都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押他的官兵,从宰相府坐上木头架子造的囚车,一身白衣,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传说中的午门走去,他以为路边看热闹的百姓会往他们身上丢白菜丢臭鸡蛋,可什么都没有。

        洛京的百姓们涌在街道上看,还自觉的为囚车开出一条路,两边静默无语。

        佟老爹同被逼跪在囚车里,低垂着头,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目光似是已经放弃挣扎,暗淡无光。

        佟寒钰不忍,开口安慰:“爹,你别怕,不会有事的……”身边的官兵立即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连忙补充:“这砍头啊『唰』的一声就过去了!你知道吗这刽子手要是功夫好,这头刚落地--”

        官兵往囚车上砸了一拳,厉声吼道:“喂喂!瞎聊什么呢”

        佟寒钰顿了顿。佟老爹却开口说话,声音虚弱嘶哑:“澄儿,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

        “爹”

        佟老爹比昨天看到的,伤痕又添了几道。一问夏慕蝉才知道爹是被关在别处,难怪那列牢房都是空的。

        午门近在眼前,他下了囚车,向刑场走去。刑场其实是一块空地,只是用木头搭了一个简单的高台,让所有围观的百姓都看得清行刑的过程。刽子手也早就位了,提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子。

        “上去!”

        “行了行了,别推我。”

        佟寒钰和老爹先后踏上高台,由上俯瞰,的确来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黑压压如潮水挤满了整个刑场。

        宰相安然的坐在一边的席位上,手里握着令牌。午时的阳光眼见快照到头顶了,他站起来,朗声道:“花廊佟府佟震天、佟澄父子,因涉谋害先帝、企图谋反,即时处决!”

        人群窃窃私语。

        “你看这人长得挺好看的,怎么会呢”

        “佟家不就是首富吗好端端是钱多了就闲吗怎会摊上这种事啊”

        “可怜这小公子,长得挺俊的,被他爹连累都没命了。”

        佟老爹沉声说了一句:“澄儿,爹对不起你。”

        “行了爹,别道歉了。”佟寒钰道:“来都来了,人家非要往我们头上扣罪名,没办法。”

        宰相大手一挥,用力掷下手中的令牌,木牌铿锵落地。刽子手用力一推肩,两人齐齐跪在地上,准备手起刀落。

        这时,一道冷竣的声音及时响起:“刀下留人!”

        几百对眼晴齐唰唰的往声音出现方向一看,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稳稳的从城墙落在刑场之上。宰相见情势不对,急忙站起来,指着人影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佟寒钰抬头,蒙面人的高大的背影遮住正午灼热的阳光,挡在他身前,腰间一串银器折射出锐利的光芒。

        佟老爹一时半刻也怔住了,他惊慌的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这位不速之客。

        “谋害先帝并非佟家人所为。”那人声音低沉,语调如十二月寒潭。此话一落,刑场上顿时炸开了锅,人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不可思议。

        宰相大喝:“胡说八道!你哪来的人”

        “喔”黑袍客轻轻一笑,笑意里却充满鄙夷:“不认得我了我自是被全国追辑的『黑无常』。先帝的命,是我索的。”

        “黑无常!”

        “居然是黑无常!”

        “玄鸦追了好几年也抓不到的杀手,居然现身了!”

        宰相先是一怔,也认清了对方,他气得嗓音都在抖:“逆贼!拿下这个逆贼!”

        十几个官兵应声而上,一下子把处刑台团团围住,一列尖矛齐齐对准那黑袍客。一阵天旋地转,佟寒钰感到自己被扛了起来。

        夏慕蝉未被黑纱蒙住的眼晴和纤长的眼睫近在眼前。

        “佟家的小少爷是我的人质。这人,我带走了。”

        佟老爷激动,声音颤抖:“澄儿!!”

        十多支长矛猛地往夏慕蝉刺去,他用力一跃,从衣袖里甩出十多枚银针,人家的枪尖还没碰到他,停在几寸的地方,官兵们双眼一反白齐齐倒下。

        “别让他跑了!捉住逆贼!”

        “澄儿--!”

        现场一片混乱,除了兵器的碰撞声和那死老贼在发号施令,佟寒钰隐约听见佟老爹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嘶声力竭。众人的身影愈来愈小,他被夏慕蝉扛在肩上,跃到了城门之上,喧闹愈来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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