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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人生总有取舍


  

  一连几日,汴都城城门紧闭,严阵以待,处于高度戒备之中。舒睍莼璩江元与挽心也带着圣女教八大分舵舵主及教众全部抵达汴都,随时听候差遣。只是情况有些出人意料,阳震大军驻守城外,安静异常。

  阳骁命人加紧巡防,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信报递进宫来,内容始终如一,没有发现任何动向,无人猜到阳震心里究竟打的是何主意。

  望着手边已如小山般高的信报,无形的压力令阳骁的心情也渐渐烦躁。明知道对方有备而来,却也只能耐着性子静观其变,这种被动的感觉实在不爽。

  苏漓淡淡道:“你也不必心烦。敌不动我不动,拖得越久对我们形势越有利。刚收到一个好消息,项离秦恒已经顺利通过了第一道关卡。”

  “真的?”阳骁顿时一喜,这可真是好消息!

  “嗯。”苏漓点了点头,眸光掠向殿外,午后的日光黯淡昏沉,大片厚重的灰色云层渐渐遮蔽天空,隐隐预示着今夜天象将有变化。

  当晚,大风忽起,满城萧瑟,寒意倏忽而至。阳骁与苏漓正在勤政殿商量事情,殿外忽然有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启,启禀皇上……”

  阳骁脸色一沉,“慌什么!何事?”

  那太监喘了口气,急声道:“逆贼阳震开始攻城了!”

  汴都,北城门。

  夜色深浓,乌云遮月,风卷黄沙,天空中没有一丝光亮。震天的厮杀声,呐喊声响彻汴都城外。

  苏漓与阳骁一路快马加鞭,疾驰而来,闻声脸色均是一变。阳骁心急如焚,马到城楼前,直接从马背上纵身而起,直冲上城楼。高大巍峨的城楼上火光通明,亮如白昼,只见城楼上横七竖八倒了满地士兵,仅剩为数不多的人守在城楼边缘奋力抗敌,不时仍有士兵昏厥倒地。

  二人连忙上前查看,只见昏倒的士兵统统全身无力,意识不清,仿佛昏睡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阳骁怒吼一声。

  负责守城的领队踉跄着奔到阳骁面前,脚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回皇上,方才一阵烟飘过来,不一会儿便有人开始昏倒,怎么叫也叫不醒。之后对方骑兵忽然发起进攻,掩护攻城的人很快到了城下。小人见势不妙,立即派人请援赤锋营相助,这才勉强抵挡。”

  阳骁立即走到城垛边查看,一眼望去,漆黑的夜色中,遥遥可见远方营内灯火通明。

  北风阵阵拂来,干冷的空气中除了烧焦的柴火味,隐约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异味,苏漓立时眉头一皱,警觉道:“小心,这烟有毒!”

  阳骁脸色阴沉,忽地冷笑:“难怪这么多天他按兵不动,原来是要借这北风起时投毒!”

  那领队急声道:“皇上,那现在该如何?这风一时半刻也停不了,咱们的人快抵抗不住了!”正说着,天空中又有飘渺的白烟随风而来,只听身后“噗通噗通”数响,又有几名士兵不支,相继倒地。

  淡烟掠过,苏漓小心控制气息,吸入些微白烟,仔细辨别毒烟的成分,立时心头一惊,竟然是特制的软筋散。这软筋散里加了迷色,此毒霸道非常,即便服用解药,想要恢复力气也要些时间,苏漓心下一沉,看来阳震今夜誓要攻下汴都城!

  正在此时,只听“轰隆”一声你,城门处传来巨大的撞击声!

  一人跌跌撞撞冲上城楼,嘶声叫道:“报——敌军已经渡过护城河,放下吊桥开始攻城了!”

  阳骁朝领队叫道:“立即加派人手去城门防守,不得有失!”

  领队立即领命而去。

  形势岌岌可危,一旦城门告破,汴都不保!苏漓也暗暗焦急,兵力有限,绝对不能再有人昏倒。她高声说道:“所有人听着,掩住口鼻,切记不要吸入白烟!”说着,她迅速从身上撕断一截衣衫,系在脑后,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

  所有士兵连忙依言照做,却已经晚了,昏倒的人越来越多,防线空隙大露。城墙上,不时冲上来几名叛军,被眼疾手快的士兵一剑刺穿身体,跌落城墙。即便如此,城墙上仍有大批锐锋营的士兵,前赴后继地顺着云梯向城楼攀爬,身手敏捷宛如猿猴般灵活,城内守军应接不暇,不少人已经冲入城内,形势危急,如箭在弦上。

  阳骁眼中煞气乍现,足尖挑起地上一柄遗落的长剑,寒光闪闪,赫然在手,他屏住气息,直冲到城墙边加入到杀敌的队伍中。

  国家危难,没有人可以置身其外。

  苏漓眼光一凛,手腕轻翻,袖中响箭还未发出,便见城楼入口涌上来大批的圣女教人,各个面覆黑巾,显然早有准备。为首的正是挽心与江元二人,跟在他身后的是教中八大舵主。众人冲上城墙,一面杀敌,一面救治晕倒的兵士。攻城的敌军,立刻被杀下去了大半。

  苏漓不禁微微松了口气,身旁熟悉的人影一闪,她心头一跳,下意识转头,果然是东方泽。他执起一粒褐色小丸直递到苏漓唇边,“服下去,可以解这毒烟。”

  苏漓顿时怔住,他手上怎会有毒烟的解药?目光一转,江元蹲在昏厥的士兵身前,正将同样的药丸塞入对方口中。转眼间,手中那瓶子里的药便空了。

  “药。”东方泽手指往前一寸,碰到了她柔软的唇。她不由自主地一仰头,瞪大了眼看着他。

  “快服下!”他急了,一把揽住她的腰拉进怀中,眼里全是焦灼之色,“这毒烟对习武之人伤害尤其大,苏苏,此时不能置气!”

  苏漓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他,还是接过药来服下,他眉间一松,这才舒了口气。

  林天正疾步走来,大声道:“许多人中毒不浅,解药分量太轻不能彻底清除毒素。”

  东方泽四下打望,微微蹙眉道:“解药数量有限,支持不了多久,要尽快想办法除掉毒烟的来源,才能解攻城之困。”

  林天正面有难色,叹气道:“兵临城下,想要灭烟要深入敌阵,实在太过危险。不是武功高强之人,很难应对。”

  “我去!”挽心立即接口道。

  “不行。”苏漓断然否决,“灭掉毒烟必要一击即中,一旦失败,对方有了防备便再难行事。你与江元留在这里坐镇,我去。”

  挽心急声道:“这太危险了,小姐你不能去!”

  苏漓厉声喝道:“这是命令!”

  挽心脸色一白,颤抖着唇,顿时说不出话来。

  苏漓心中一软,口气缓和了几分,“你放心,我武功今非昔比,一定不会有事,就算被阳震抓了,他也未必敢杀我。”说完,她已纵身跃下城楼,彷如暗夜里一缕白色的疾光。

  “小姐!”挽心惊呼一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又有一道黑色的身影紧随而去,转眼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陛……”几乎冲出喉咙的话又被林天正咽了回去,只剩下干着急的份儿。

  城下攻城战死士兵的尸体已摞得犹如小山高,前方黑压压的人群仍如潮水一般前仆后继。月黑风高,攻城的士兵只觉得头顶急速掠过两道黑影,抬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苏漓纵身几个起落,转眼间人已到了围势之外,听到后面紧随而来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淡淡道:“你身份特殊,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东方泽走到她身旁站定,轻声道:“你以为我让你独自来冒险?”

  苏漓低下头,咬牙叫道:“这是何苦,你明知你我之间已经不可能。”

  他淡淡苦笑:“明知不可能而为之,我东方泽一生只错了一次,却要为这一次赔上一生。你不肯原谅我一日,我便追随你一日,苏苏,就算是天崩地裂,我也不能再放手了。”

  “你……”她愣住,转眼去看他,却只看到他坚定无疑的眼神,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

  白烟越发浓重,遮蔽了半个天空。北风阵阵吹来,浓浓的白烟迅速向前飘散开。前方一片黑黝黝的密林高耸的枝叶间,隐约有一根粗圆的烟囱直挺挺立着,竟然高逾数丈,正朝北城门的方向。

  二人没再说话,小心翼翼地靠在树后观察。不远处,树林中开阔之地火光明亮,四五名士兵忙碌地在烟囱前添柴火,不停地扇着风。

  难怪这烟源源不绝,守着这片树林,就地便有取之不尽的木柴。

  苏漓与东方泽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略一点头,迅速地一左一右包抄过去,出手如风,那几人不及反应,便被点住了穴道,呆在原地,惊恐地看着这一对仿佛从天而降的男女。

  苏漓迅速从地上接连捧起沙土丢进火堆,那火,渐渐地灭了。

  东方泽抓住其中一人,解开了这人哑穴,低低道:“说,放烟的地点共有几处?”

  眼前的男子俊美的脸惊世骇俗,一双眼睛却冷酷无情,那人寒意顿时窜上心头,哆哆嗦嗦地说道:“一,一共有三处。另外两处在那边。”伸手指了指北面的方向。

  东方泽微微一笑,指间用力,那人头一歪,瘫倒在地。

  二人施展轻功,很快来到第二处燃放点。两道黑影闪过,负责看守的士兵颈后一凉,不约而同地倒了下去。浓白的烟雾渐渐被风吹散,夜空恢复了本来的面目。最后一处燃放点顺利熄灭,苏漓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东方泽忽然低声叫道:“有人来了!”他迅速拉过苏漓,纵身往一旁枝繁叶茂的大树跃去。树干之间狭窄,苏漓被他抱在怀里,后背紧紧贴着树干,她忽生不安,几次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

  “你干什么?”她莫明地愠怒。

  “嘘!”他极力压低了声音,“敌众我寡!先看看再说。”

  苏漓心中暗恨,却无可奈何。这树冠极为茂密,他二人藏身在树叶之间,身影完全隐没于重重暗影之中,的确是一个极好的隐蔽之处。她瞪着他,黑暗中只看得见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竟如星子一般熠熠生辉。苏漓心头一颤,慌忙别开了眼。

  树下马蹄声响,很快来了一队骑兵,为首的将领身形纤长,一身亮银盔甲格外醒目,骑在马上,看不清样貌,头顶的盔帽的标识,是锐锋营那枚威风凛凛的虎头。

  “该死!竟然被人偷袭了也不知道?”将领怒极,一挥马鞭,直将身侧的副将从马上抽了下来。

  副将忍着疼,单膝跪地,惶恐回道:“回世子,能有这样身手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小人怀疑是那圣女教的圣女,听闻她武功高强,体内融合了当世两大武功绝学!”

  苏漓心中一动,世子?难道是阳震的长子阳晋?听那将领说话的声音,年纪似乎很轻。而她数次过府,都没有见过阳晋。据说他被阳震刻意投放军营,磨练意志。

  “是她?”那将领冷哼一声,轻蔑地道:“烟刚灭,他们一定还在附近,传令下去,仔细搜查,杀无赦!”

  马蹄声渐渐去得远了,苏漓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几分,侧耳倾听一阵,轻叹一口气:“他们一直在附近搜查,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了。”

  “谁说我们要走?”他淡淡地笑。

  苏漓瞪他:“你想在这树上住上十天半月都随你,我要先走了。”

  说着,她施展轻功跳下树,刚一迈步就被拉住了手。苏漓眉头轻皱,“放开!”

  “先不要急,我们还有事要办。”他无视她的拒绝,拉着她的手施展轻功,在夜色里急速穿行。苏漓几次想甩开他,碍于身在敌营,不能张扬,只得忍了又忍。很快,二人便来到见龙坡上一块巨大岩石后,看着坡下不远处阳震驻扎十万大军的营地,苏漓叹气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扬眉淡笑:“既来了,当然不能空手而回。”

  苏漓深叹一声,真亏他想得周全,十万大军的军营,连绵数里。只将毒烟灭了,士兵仍可攻城,若是后方大营出了意外,攻城之人心思一乱,多半会不战而退。

  东方泽从怀中掏出几枚圆形的蜡丸,拿起一个深深扎在箭尖上,对准驻地一座营帐旁的火把,满弓射出。

  他箭法奇准,内力惊人,那利箭去如流星,正中火把。只听“砰”地一声,火把炸出一团巨大的火球,瞬间点燃了一旁的营帐,此时北风未停,火势蔓延极快,转眼间半个营帐已经着了起来。

  军营里立时乱作一团,一众士兵纷纷抬水来灭火,却没想到那水浇上去,立时冒出一股浓烟。惨呼声不绝于耳,冲在最前方的士兵痛苦地捂住了双眼,倒地不停地翻滚。

  又一枚蜡丸如法炮制,转眼间又一座营帐起了火!几枚蜡丸射入敌营,营中几成火海。军营里不时传出奔逃惨叫之声,一时之间竟无人敢上前相救。

  他从哪弄来这么厉害的毒丸?苏漓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解药的事,“你早知道阳震会用毒烟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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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猜测,并不确定。毒烟是虞千机很早以前便交给阳震的。”

  虞千机是阳震安排在圣女教里的探子,如此机密的事,他从何处探得?苏漓脑海中忽地灵光一闪,“是你安排了林天正进碎月舵?”

  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并未答话。

  苏漓冷笑道:“你对圣女教当真上心,就连虞千机这样的女子,也肯为你卖命!”想起当初在圣女教时,虞千机曾对乔装成夏伏安的他百般示好,内心忽然生出一股莫明的郁闷。

  东方泽轻叹一声,去握她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

  “虞千机这样的女人,肯为我做事,自然是有原因的。”他双眸明亮地看着她,仿佛想看清她眉间的不快到底是因何而生。

  “当然有原因,她身为我圣女教的舵主,居然肯帮一个外人,连我这个圣女都不知情,除了为情所困还能有什么原因!”她也盯着他看,一个权倾天下的皇帝,风流俊美,智慧无双,如何不让女人甘心为他飞蛾扑火?!

  “你说很对。”他居然笑了,眉宇间如春风化雨,灿如星辰,“的确是为情所困。世间任何一个人,都逃脱不掉这一个情字。”

  苏漓心头一跳,转开了眼,冷声道:“那本尊是不是该恭喜你,连本尊的人,你也能收服。既然你这么看重她,以后就让她随你去罢,这样的人,我圣女教也留不住了。”

  他脸色微沉,却没有说话。忽然一伸手,用力将她扯进怀中。苏漓吃了一惊,抬手就一掌,只听见“砰”地一声,他的身子晃了晃,一只手牢牢箍在她的腰间,纹丝未动。

  苏漓恼了,怒道:“放开!”正欲一掌再挥去,却见他的脸色渐渐发白,双手收紧,微微闭了眼,似乎早料到她会动手,却甘之如饴。想起他曾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子没养好便来陪她出生入死,那一掌停留在他脸颊边,生生止住,愣是打不下去。苏漓瞪着他只能喘息,下一刻他却飞快地抬起她的脸,准确无误地吻上了她温软的唇。

  甜蜜的滋味带着莫名的悸动,瞬间袭倒了他和她。

  苏漓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仿佛在聚灵峰北斗七星阵中那绝望中的放纵与甜蜜,又扑面而来。而他,在她终于回过神来,扬起手掌的一刹那,迅速地放开了她。

  “你!”熟悉的气息一瞬远离,苏漓竟无端生出一股空落感!

  “苏苏……”他轻声低唤,“为何要抗拒对我的感觉?!”

  苏漓咬了咬牙,飞快地转过了身,“我对你没什么感觉!你想找感觉,去找虞千机吧!”

  身后的人,忽然闷笑了两声:“虞千机想要的人,根本不是我。”

  苏漓一怔,猛地回头去看他,“不是你?她不是……一直对你有意思吗?”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眸光温柔地在她脸上打转,“当然不是。她喜欢的人,是林天正。”

  苏漓呆了一呆,林天正?!温润如玉,气质疏朗,竟然会看上风流妩媚的虞千机?!

  “之前我潜入总坛之时,就派了林天正进碎月舵,查找绝情丹的解药。解药还没找到,林天正与虞千机却互生情意。虞千机原为阳震在圣女教的内线,得知林天正听命于我,为了爱人,有意弃暗投明。我当然乐见好事,成全他二人。那毒烟是虞千机早已制好交给了阳震,大军攻来时,我猜想阳震可能会利用这毒烟来攻城,于是命他二人赶制解药,以防万一。”

  苏漓心头滋味百生,想起刚才以为他与虞千机有情,竟心生闷气,不由有些懊恼。难怪他曾坚定地对她说,一定会为她找出绝情丹的解药,原来,碎月舵里早有他的人。

  沉默了半晌,只听见彼此的心跳,在暗夜里渐渐平复,她才闷声道:“你为何不早说?”

  “我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对我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他再上前一步,眸光停留在她眼瞳深处,“苏苏……你骗我不要紧,为何要骗自己?”

  他的目光那样专注,专注到苏漓内心一阵战栗,骗自己?她在骗自己吗?不,她和他早已经恩断情绝,今生今世,根本不可能再从头开始!

  猛地转过身,她冷冷道:“那只是你自以为是。”

  北城楼的方向传来如雷震动的马蹄声,似乎

  有大军撤回。东方泽脸色微变,一把拽起苏漓,“走!”

  依来路从密林穿行而过,二人向北城门方向疾奔,林子另一侧突然钻出来一队骑兵,为首一人正是方才密林中见到的年轻首领。开阔之地,无处隐藏行迹,二人撞了个正着。苏漓暗叫糟糕。

  “站住,什么人?”

  副将曾在军中见过苏漓,立即大声叫道:“圣女教的圣女!”

  年轻的将领脸色立时阴沉,“杀!”

  众人闻声迅速弯弓搭箭,顷刻间箭雨密集而来,东方泽与苏漓拔身而起,避开凌厉的攻势,那箭纷纷深深射入土地之中。

  骑兵飞快前后围堵,将二人困在当中,苏漓紧紧靠着东方泽的后背,冷冷看着眼前的年轻首领,他年纪约莫十五六岁,五官俊美阴柔,像极了阳震,那一双眼,却比他的父亲显得更加阴狠无情。

  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阳晋恨极,厉声叫道:“放箭!”

  “捉住他!”东方泽传音入密,苏漓毫不迟疑地纵身一跃,避过攻击,直朝阳晋的方向掠去。

  阳晋脸色一变,急忙抄起手中长枪,破空刺去!只是半空之中,苏漓身形急转,五指直探向阳晋后背,将他从马背上腾空抓起。她手指如风,飞快点中阳晋身上几处大穴,阳晋无法动弹,直直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东方泽一把扯下身后披风,旋身一转,手腕急转,黑色的披风被灌注强大内力,彷如一个黑色的漩涡,利箭尽折,却无一不被卷入其中。

  众人大惊,这诡异的招式,简直令人无法置信。眼见阳晋被擒,众人连忙调转马头,纷纷上前围攻苏漓。

  东方泽冷笑一声,手臂一抖,黑色披风尽数展开,那些断箭带着凌冽的劲力,立时射向始作俑者。

  一时之间,战马嘶鸣声,惨叫声连连,马匹突然受惊,骑兵猝不及防,跌落下马,被惊乱的马蹄踏得连连翻滚,哀嚎不已。

  “你这女人真是狼心狗肺,亏得父王对你那么信任!”阳晋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死死盯着苏漓,眼底尽是怨毒的光。

  苏漓缓步走到他身旁,沉声道:“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回头。阳晋,你年纪还轻,不要一错再错!”

  “你亲疏不分!助纣为虐!你忘了炎儿是怎么死的吗?”阳晋恨极,终于控制不住地低吼道。

  想到惨死的阳炎,苏漓禁不住心头一痛,那个无辜的孩子,是那么聪明可爱,却成了皇权无情争斗下的牺牲品。

  看着脚下少年愤怒扭曲的脸孔。苏漓忽然发觉,阳晋……已经是阳震唯一的骨血!她静静地注视着他片刻,淡淡道:“炎儿的死,你父亲也有不能推卸的责任,若非他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废话少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是舅父唯一的儿子了,我不会杀你,回去给舅父带句话,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为一己野心,覆天下之乱,只怕会付更惨重的代价。你……好自为之吧。”

  苏漓手指轻弹,阳晋只觉得身子骤然一松,穴道已解。她不再多发一言,转身大步走了。

  阳晋垂下眼眸,闪过一丝狡诈之色,他手腕轻转,一柄闪亮的匕首滑落掌中,银光闪过,那匕首直朝苏漓后心射去!

  东方眸光一冷,拂袖一扫,那匕首忽然倒转了方向,阳晋一惊,身子一翻闪避不及,那匕首狠狠扎进他肩头,顿时血流如注。他仓惶起身,跳上一匹马立刻钻进密林,风一般地消失了。

  苏漓脚步一顿,却什么也没有说,抬脚走了。

  他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此刻只有夜风呜咽,所有恩怨情仇,沉没暗涌。

  经此一役,阳震叛军偃旗息鼓,战事再度陷入僵持中。先皇因此停灵多日,阳骁不敢再有耽搁,决定即日为先皇发丧,入土为安。到出殡这天,阴雨蒙蒙,汴都城内素白遍地,肃静凄冷。阳骁孝服在身,率领朝臣送先皇遗体入皇陵。苏漓跟在浩荡的队伍之中,不离阳骁左右。这一路,阳骁格外沉默,无论何时,他只要回过头,总能看到她平静关切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他,悲痛之中尚有一丝安慰。

  先皇遗体被送入皇陵,阳骁遣散众臣,独自直挺挺地跪在先皇陵前,

  久久不动。眼见太阳就要落山,徐常禁不住心底担忧,低声劝道:“皇上,时候不早了,回宫歇息吧。”

  阳骁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起伏的山峦,黯淡的目光似已失去了焦距。

  半晌,徐常愁容满面,求助地望向苏漓。

  苏漓暗自叹了一声,这几日他根本没有好好歇息,此刻形容憔悴,早已没了平日飞扬的神采。她正想开口相劝,却见阳骁却猛地起身,一语不发,迅速翻身上马。马鞭狠狠一抽,那马立即狂奔而去。苏漓暗叫不好,连忙飞身上马,紧跟其后。

  秋日的草原,草木枯黄,风吹在脸上,仿如刀割。苏漓不断挥舞马鞭,紧紧盯着前方的阳骁的背影,见他发狂一般的策马疾驰,心头一痛,这样的阳骁,一如当初她离开母妃陵去往黎苏坟地,控制不住一路疯狂疾奔。但她明白,即便如此,也无法疏解内心失去至亲的悲痛。

  阳骁忽然猛地一勒缰绳,胯下宝马吃痛扬蹄嘶鸣而起,毫不留情地将他甩下马背,旋即狂奔而去。阳骁任由自己重重砸在地上,尘土飞扬,身子往前翻滚几圈,便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阳骁!”苏漓惊叫出声。心顿时一沉,飞身跳下马背,扑至他身前,连声唤道:“阳骁!你怎么样?”

  那张总是笑容满面的俊朗脸庞上,竟然布满泪痕。她不由怔住。

  时至今日,她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此前,无论是被诬陷弑父,抑或阳震大军围城,汴都危在旦夕,他都不曾在人前流露出半点脆弱的情绪。此时无声的流泪,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这样的阳骁,竟让她莫名地有些心疼,不禁又想起重生后最初渡过的最无助的日子。她也曾压抑悲伤,在人前若无其事的微笑,然而丧母之痛却象大山压在心头,让她时时都喘不过气。

  或许,每个人要经历一段伤痛,才能真正地成长起来。当失去了最亲之人的疼爱和庇护,软弱将成为最不需要的一种情绪。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在他身旁坐下。

  草原的尽头,夕阳即将消失最后一线光明,似乎也在陪伴着他,告别这最后一次肆意的发泄。

  许久,阳骁方才开口,哑声轻道:“阿漓,谢谢你。”

  苏漓转眼去看他,明朗的俊颜上泪痕已干,神色凄然,眼底却有一丝坚毅。

  她默默地摇了摇头,某些时刻,无言的陪伴更胜过千言万语。他心头一动,坐起身来,轻轻拥住了她。

  苏漓心头微涩,抬手轻抚上他的背。阳骁微微一顿,立刻将她抱得更紧。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会怨你。”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响在耳边,有些微的紧张,“无论我怎样做,怎样讨你欢心,你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我。关键时刻,你总是选择站在别人身边。可是这一次……我很高兴,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有离开我!”

  “阳骁,我并不是不辨是非的人。”苏漓淡淡道。这一句看似云淡风轻的话,内里却暗藏了无数惊涛骇浪。只有她自己知道,做出这样的选择何其艰难!

  “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苏漓不再多说,轻轻推开他,站起身来欲走,却被他紧紧拉住了手,阳骁抬起头来,望着她的明亮的双眼中情愫暗涌,忽然轻声问道:“阿漓,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吧?”他声音很轻,却分明有认真的执着。

  她心头一震,他在向她索要承诺吗?

  他紧接着又道:“未来会如何,我不能确定。我只知道,有你在我身边,再大的风浪,我都能撑过去。我,不能没有你。”

  苏漓沉默不语,当初她来汴国本不在最初的计划中,也未曾料到会待这么久,至于未来如何,她也没有想好,而他突然发问,反倒让她不知如何作答。

  风中似乎传来一声轻叹,他没再追问,站起身来道:“走吧。”

  夕阳西下,笼罩在暮色之中的汴皇宫,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沉重。晚风回旋,牵动角楼檐下的铜铃,发出叮叮脆响,扰乱人的心神。

  东方泽负手立在高高的角楼上,一袭黑色锦袍在秋风中猎猎翻飞,他定定地望着与阳骁同乘一骑归来的苏漓,神色间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落寞。

  夕阳余晖轻柔地洒在他二人身上,素白的孝服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芒,这和谐亲密的一幕,顿时刺痛他的眼

  曾几何时,她也这般亲密的坐在他身前,记忆里淡淡的馨香,依然在心底挥之不去。明明是交付真心彼此全心信赖亲密至无间的爱人,如今为何与他隔了最远的距离?!

  身后传来脚步声,只听林天正轻叹道:“这里风大,陛下回去歇息吧。”

  东方泽仿佛没有听到,头也不回地突然问道:“林天正,你可曾羡慕过什么人?”

  林天正微怔,略带惊讶地看着他。一向高高在上的男子,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还未开口,只听东方泽又道:“朕当初送先皇出殡,仪仗比那更长的队伍跟在朕的身后,可是……再多的人,也无法理解朕心里的感受!”

  那无需言语,只凭一个眼神,也能看懂他心思的人,已弃他而去。

  林天正心中一动,望向远处的女子,叹道:“这世上最难掌握的便是人心。缘来缘去,自有定数。陛下又何必如此自苦?”

  东方泽心头一震,这样简单的道理,如今却要他人来提醒自己。他再清楚不过,今生今世也无法割舍这段情。就算付出一切代价,他也要追回她的心!只是他的努力,他的坚持,还能唤得回她吗?

  一时痴惘,只是看着渐渐趋近的一双人影。

  那样专注的凝视,立时令苏漓觉察,下意识地抬头,直直对上他深邃的双眼,心底瞬时一震。清晨她随出殡队伍离开之时,他似乎就站在那里,此时竟然还在……

  阳骁勒住缰绳,眼光微冷,只见东方泽已快步下了角楼,朝他们走过来。

  阳骁迅速翻身下马,朝苏漓伸手道:“来,我扶你。”

  苏漓迟疑一瞬,刚伸出手来,却被旁侧突然伸出的一只手紧紧握住。

  “如此小事,怎敢有劳汴皇!”东方泽淡淡一笑,眼底寒意顿现,他长臂一伸,就要抱苏漓下马。苏漓却轻巧地闪身一避,在他的手揽上她腰际之前,她已经稳稳地站在了阳骁的身边,淡淡无波,目光疏离。

  东方泽手指僵在半空,怔怔地看着她。过往无数次他都会抱她下马,自然亲昵的动作无需言语,彷如天生契合。而此时,她刻意的回避,分明对他心存戒备。难道在她心里,他竟已不及阳骁?!

  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掩饰不住眼底深藏的失落。

  阳骁看在眼里,忽然笑了,那笑容有些意味不明。他揽住苏漓的肩膀,眼中柔光似水,“晟皇此言差矣。在朕心里,但凡与阿漓有关,绝无大小事之分。别说是扶她下马,即便要朕为她上刀山下火海,朕也心甘情愿!”

  话虽是对东方泽说,眼睛却一直盯着苏漓,他这般直白,柔情款款,倒让苏漓怔住,不知说些什么。

  阳骁轻轻一笑,转头望向东方泽,眼底温情尽褪,顷刻化作淡淡冷光,漫不经心地道:“朕累了,与阿漓先行一步。晟皇陛下没什么事,还是早些回驿馆歇着吧。”

  一句话立显亲疏之别,这二人言辞间你来我往,显然是在斗气。苏漓眼光微冷,不喜他们以她为由而机锋暗藏。拨掉阳肩上阳骁的手,淡淡道:“天色不早了,都回去吧。”

  东方泽冷笑道:“听闻阳震大军今日频频出没见龙坡,相信很快将发起二度攻城之战,不知汴皇打算如何守住你这风雨飘摇的汴国江山!?”这句话,让阳骁刚刚迈出去的脚步顿时停下。

  阳骁脸色顿时一变,刚要开口,一人疾奔而来,正是石敬,他神色焦急道:“皇上!探子来报,阳震集结大军,又有攻城之势!”

  阳骁目光瞬间冷厉如刀,刷地直刺向东方泽,他身为外客,所得讯息如此精准迅速,甚至超过了他这个汴国之主!

  苏漓也是一惊,“这么快?!”离上次攻城不过几日时间,中了迷毒的士兵即便恢复如初,阳震也该有所顾忌,不会贸然发动进攻。

  除非……他已经找到了克制迷毒的法子!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东方泽道:“见龙坡附近的山谷里有种药草,汁液可暂时封住人的嗅觉。”

  苏漓眼光一沉,“那么一切迷毒都将失去作用!”

  “不错。所以,接下来这场仗,必定极难应付。”东方泽沉声道。

  苏漓心头一紧,道:

  “这里风大,我们回宫再商议吧。”

  勤政殿内,茶香缭绕,香炉内一缕轻烟袅袅升腾,淡淡的龙涎香气缓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苏漓和阳骁的神情都有些凝重,各自坐着,沉默地思索着对策。东方泽手捧热茶,淡淡地靠在软椅中,看着他们,也不说话。

  “忽尔都还需多久还朝?”苏漓突然问道。

  阳骁凝重道:“大军行速不比单骑快马,最快也还要等上几日。”

  汴都城内守军本就不多,上一场守城战亦损失不少士兵,阳震此次一旦大举攻城,城内守军最多撑不过三日。圣女教中人武功虽高,对付一个锐锋营已是勉强。想抵挡十万大军根本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但阳震诡计多端,并非易事!

  阳骁与苏漓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担忧。许久没人说话,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苏漓轻叹一声,排兵布阵她并不熟悉,究竟有什么方法可以尽量拖延到援军来呢?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东方泽望去。

  他也正在看她,淡然的眼光里,隐藏着未知的伤感。

  苏漓心头一跳,收回了目光。

  半晌,东方泽低叹一声,缓缓站了起来,轻声道:“要想拖延时间,并非全无办法。”他手指轻点桌上地图,“此地名为裕峡谷,是见龙坡至皇城的必经之地。山谷险长,黄沙遍地,林天正推算明日会有大雾,可在此地下一番功夫。”

  山谷……黄沙……苏漓忽然想起,她曾在父王兵书上看过一个案例,心头豁然开朗,欣喜地抬头道:“你是想用疑兵之计……”

  “不错!”他淡淡地微笑,“苏苏冰雪聪明,定然了解我心中所想。”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那个明白他心思的人。这一刻的凝望,令他恍惚觉得,似乎回到了两心相契的岁月……

  “晟皇对我汴国地势真是了如指掌!”飘远的思绪蓦然被冷冷的言语所打断,阳骁目光锐利而深沉,紧紧地盯着他,似乎弦外有音。

  东方泽似是知晓他的心思,淡淡地扫他一眼,冷笑道:“汴皇何必紧张?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朕没兴趣。”话里的意思分明清楚,他不屑乘人之危,这般狂妄自负的话,恐怕天底下也只有他才说得出口!

  “但若是朕想要的,却任谁也不能阻止!否则,后果堪虞。”深沉的双目闪过锐利的光,语气里似有警告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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