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冰而凉的触感从左腕上传来，原随云悚然一惊，什么时候有人靠得这么近都没有发现？！
他隐藏在衣袖中的右手已经暗中蓄力，只要来人一有异动，便会迎来他的全力一击。
但他没有动——因为对方扣住了他的脉门，两人距离很近，他有把握做到一击必杀，但原随云嗅到她身上有一缕极淡的海棠花香，并不是西方魔教中人。
原随云俊秀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已暗藏杀机，笑道：“姑娘，你……”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却向后退了一步。
“不要说，不要动，闭眼。”
一道极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仿佛清晨的露。
原随云怔了怔，他并不认识她，但不知为何，他却依言闭上了眼睛。
——对于一名瞎子而言，闭不闭眼又有何分别？
所以他闭上了眼，白衣袖中的手却没有任何放松。
下一刻，一股陌生的真气在他体内游走，柔和似水，又充满了勃勃的生机，顺着他的经脉游走了一周，竟然安抚了他体内的灼热的痛感。
然后一支玉箫轻点他周身的穴位，每点中一个穴道，他体内动荡的真气就缓解一分，身体竟然轻松了许多。
原随云脸上微现惊愕之色，仅用真气和戳脉点穴的手法就能抑制西方魔教的毒药，这样高明的医术，他竟闻所未闻？
他正想说话，忽然玉箫点在他的胸口，体内真气仿佛受到什么牵引，汇聚在灵墟穴，然后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你——”
原随云的意识昏昏沉沉，逐渐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喂到了他的口中。
片刻后，小姑娘握着玉箫站起身来。
她抬头望向大明湖畔，似乎确认了什么。
她没有再作停留，消失在夜色里。
“少主！”
一声惊呼声传来，丁枫沿着原随云留下的记号寻来，剑身上还沾着血。
身后跟着十几名黑衣人，满脸肃杀。
丁枫来到桥边，一眼便看到昏倒的原随云，精致的白衣上沾着大片血迹，仿佛雪中红梅。
他脸色猛然一变，立刻喝道：
“来人，将快少主带回去，立刻去请大夫！”
莫惜回到客栈时，夜色已深。
小二早早将客栈大门上了锁，她只好从后门翻墙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便休息了。
第二日清晨，她神清气爽地从床上醒来。
楚留香去了少林，陆小凤还在查南宫灵没有回来，石观音依旧渺无音讯。
莫惜掰着手指想了想，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无所事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都来了，她决定好好逛逛济南！
济南素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一路杨柳垂青，芳草离离，风景优美，仿佛一幅画。
莫惜沿着古城一路缓行，咬着一串鲜红的糖葫芦，脸颊微微鼓起，更添几分可爱。
然后走进了一家正在说书的茶楼。
“砰！”
说书人一把将醒木拍在桌上，声音抑扬顿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诸位可知，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最让男人忘不了？”
“我曾经去过一次关外，无名居的翠浓姑娘舞姿销魂，现在还让人魂牵梦绕！”
下面立刻有人反驳：“胡说！沈璧君小姐那样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才让人见之忘俗！”
“若是林仙儿那般温柔多情的仙女能看我一眼，让我死也心甘情愿！”
几方争执不休，吵嚷得仿佛置身菜市场场。
刚刚踏进大堂的莫惜微微挑眉。
这不巧了吗？
这个话题她刚学会！
台上的说书人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胡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说书，说书，说书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勾起客人的兴趣！
他拿起醒木正要往桌上一拍，吸引众人的注意，一道清灵似银铃的声音忽然传来，语声中还有几分稚嫩：
“恕我直言，不是我针对在座的各位，而是你们说的那些人，一个都不对！”
这话一出，瞬间压过了争执的所有人。
竟然有人大言不惭地反驳自己心慕的女神，这谁能忍？
众人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怒目而视：
只见一名黑发碧衣的小姑娘站在门口，眉眼稚美，眸若点漆，美得仿佛画上的小仙女。
她却仿佛丝毫没有看见众人的怒火，眉眼弯弯：
“天下最让人忘不了的女人，她是谁呢？她就是——”
小姑娘仿佛吊人胃口似地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咬了一口糖葫芦，揭晓答案：“当然是石观音啦！”
——怎么可能不是石观音？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在座哪个男人敢昧着良心说，石观音不是美人，谁有本事不把石观音放在眼里！
说书人：“……”
众人：“……”
未曾设想的答案出现了。
小姑娘微微歪了歪头，漆黑的发丝泻下肩头：“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大堂里鸦雀无声，无人答话。
“……”说书人的脸绿了。
谁敢说她说的不对，石观音那是什么人？
大漠里最高贵、最美丽的美人，更是数十年前便赫赫有名的女魔头，不但手段狠辣，武功高强，而且最爱‘辣手摧花’，江湖里不知有多少相貌英俊的良家少男遭到了她的毒手！
莫惜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她的答案取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众人：“……”谁他妈认同你了！
莫惜当然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她扔出一锭金子，轻飘飘地落到桌子上。
“择日不如撞日，那我们今天就说说石观音吧。”
莫惜叫来小二点了二楼的雅间，还有几碟瓜子凉茶，开心地准备去听故事。
等那道碧衣罗裙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众人这才眨了眨眼。
有谁想听石观音吗？
——反正他们不想。
然而，不想也得想。
说书人收下金子，立刻展现了极高的职责素养，“砰”地一拍醒木：
“好！那我们今天就来说说——天下第一美人，石观音！”
喧闹的说书声传的很远。
大明湖畔。
杨柳垂堤，湖水明澈，青碧的柳叶漂在湖面上。
湖上有一叶孤舟。
舟上坐着两个人，正在论禅。
原随云胜雪的白衣绣着精美的流云纹，眉目俊雅似一副画，道：“如何是佛？”
无花坐在他对面，僧衣雪白，纤尘不染，仿佛垂坐九天之上的云影。
听闻此问，他眉目不动，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指着湖水道：“佛如这湖中水，无形无常，诸相非相，皆是虚妄。”
“哦？”
原随云鸦羽似的眉微挑，似乎饶有兴致地反问：“人生在世，求财、为名、逐利，怎会是虚妄，大师以为呢？”
无花淡淡一笑：“种如是因，因即是果，万般如梦幻泡影，如何不是虚妄？”
“无花大师果然佛法高深，境界豁达，在下自愧不如，真不愧是——”
原随云的语气似乎是在赞叹，又似乎意味深长，慢慢说出了四个字：“观音之子！”
无花瞳孔骤然一缩，面上却笑得风轻云淡——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我？
他微微眯眼，望向原随云。
原随云脸上依然带着纹丝不动的温雅笑意，那双眼睛却是漆黑的，像墨一样深邃，又像是引人堕落的漩涡。
眼底却又萧索、虚无、空洞，什么都没有。
但不知为何，无花对上他的眼睛，竟一瞬间有种心惊肉跳的诡异感，但这种感觉刹那间就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但随即，无花就知道那根本不是他的错觉——
原随云忽然起身，流云纹的白衣垂落如雪，拱手微笑道：“久闻大漠观音娘娘的风采，在下仰慕已久，特此送上拜帖，还请大师代为转交。”
大漠观音，是哪个观音？
当然是石观音。
无花当然不会不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猛然看向原随云。
原随云脸上的微笑依然那么温润，他轻轻挥了挥手，丁枫便恭敬地向无花递上了一封精致的拜贴。
拜帖是上好的蜀笺，只用墨笔写了四个字：李琦亲启。
看到这个名字，无花淡然的脸色完全变了，眸光如利箭一般射向原随云——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知道了多少？
他冷声道：“没想到温润如玉的原少庄主才是真的深藏不露，你想做什么？”
“都说秒僧无花乃是方外之人，岂敢让大师理会这些俗事？”
原随云却是一笑，漫不经心道：“大师，你着相了。”
白衣长扬，原随云已经离开了。
只剩无花坐在孤舟上，看着手中的拜贴，神色阴晴不定。
莫惜的瓜子吃完了，书也听了一个下午。
内容总结如下：
《石观音和她的后宫们》
《男孩子出门也要保护好自己：江湖英俊少侠被害史》
《扒一扒那个总爱给美女毁容的老女人》
除了石观音的风流艳史，大概能确定石观音是二十多年前忽然出现在大漠的，武功、毒术极为高明，其真名不详、来历不详，唯一惧怕的人只有神水宫的水母阴姬。
她走出茶楼，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忽然一阵清风吹来，掀开车帘一角，露出少年俊秀如美玉一般的侧脸。
莫惜的脚步顿了一下，绿裙随风轻飘。
——原随云，她昨晚救的那个人。
她本来是不想管闲事的，但那句西方魔教还是让她离开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而最终让她决定救人的，还是他的名字：原随云。
原随云，武林第一世家「无争山庄」的少主，文武双全，惊才绝艳，性情温文尔雅，最重要的是，他和花满楼一样，都是幼时一场大病后便双目失明。
作为和花满楼一样遭逢不幸的瞎子，她对原随云天然抱有极高的好感度。
但，原随云和花满楼是不同的——因为花满楼从来不会和他一样，戳瞎别人的双目！
但她回都回来了，人也只好救了。
这时，马车里的原随云忽然抬头，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眸光准确地向她的方向‘看’来。
莫惜眉眼平静地收回视线，拎着几本新买的热销话本，转身离开。
车帘重新落下，马蹄声碎，精致华丽的马车向济南城外驾去。
一南一北，两人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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