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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八章


  天裂妖兽,虚空五钝使,乔装南瓷利用景泽,又顶着“欢喜”的名号潜伏在微云峰,处心积虑筹谋三百年,只为养魂。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养魂计划被破坏,东窗事发后不惜暴露身份背水一战,横死两次,仿佛就连她脸上格格不入的妆容、身上招摇的衣裙都在对她发出弥天嘲笑。

  可这一切实在不符合她的行事风格,这个人聪明隐忍,这次行动却漏洞百出,就像故意送死。

  如果一切不是出于自愿,被逼迫吗?谁逼迫?为什么?

  放下这个不说,天裂妖兽需要这么多魂魄的原因又是什么?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目标是寒怀焰,为什么?

  另一个人格趁她魂魄不稳,确实是苏醒了,这段空白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能教寒怀焰以血施法。

  自己的人格为什么在寒怀焰岌岌可危的一瞬间转换?巧合吗?

  寒怀焰分得清她们吗?也许分得清,也许毫无察觉……

  诸多疑问像一张密不透风网,错综复杂交织着尘染苏醒之后的思绪。

  可一切,都在她本能的闪过去为寒怀焰挡住那条怨龙时拦腰而断,没头没尾空悠悠飘荡在脑海中,再也找不到相连的契点。

  之后的事情有点诡异,她的两个人格似乎合二为一了,生气、愤怒、杀伐狠厉,同时冷静、悲悯,一样杀伐狠厉。

  最后的意识只够她取回女娲骸骨,交代也零碎不堪,不知寒怀焰听进去了没有?

  尘染隐约听见寒怀焰又骂她“混账!”,有点痛彻心扉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她想笑,明明疼的是她,转念又觉得自己确实挺混账的,无力辩驳。

  她也听得见周遭一片求生意志不怎么坚定的鬼哭狼嚎,然而她意兴阑珊,觉得累,懒得管。

  甚至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她居然也不觉着害怕。

  她无悲无喜无知觉,变成了一具空心的驱壳。

  黑暗仿佛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拉着她仅剩的一丝意识往更深处不断下坠。

  除却身体有点冷,这感觉其实不赖。仿佛生死、得失,一切都不再重要也无所谓,有种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从此无牵无挂的轻松畅快,慢慢的,所有纷扰,渐行渐远……

  展若溪一手抱住千秋一手拽住霓虹脚脖子,脚踩雨霖剑御剑飞行。

  “寒怀焰这家伙简直疯了!居然暴走!”霓虹以倒吊状态愤愤然骂着,又从怀里摸出一张咒符,比划半天瞄不准,戚戚然说,“掌教大人,其实你不用管我,这姿势不方便,剑也飞得太快,我……”

  展若溪倏地一个紧急刹车,猝不及防放开霓虹。

  “哎我去!掌教大人,下次放手前好歹给个提示……”霓虹被迫失足,尖叫声越来越小,和人一起消失。

  展若溪不是不想管霓虹,是根本顾不上霓虹,他怀里安分异常的千秋忽地浑身发烫,温度急剧升高,着了火一样抱不住,仔细一看,似乎还失去了知觉。

  权益之下展若溪不得不放开霓虹,摸进怀里冲千秋扔出一个法器。

  与此同时,就见千秋胸前白光一闪,一幅画卷倏地从他怀里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飞云端,封住那幅画卷的咒符徐徐燃起,画卷也凌空缓缓展开……

  展若溪一怔,错失拯救霓虹的良机。

  不知什么时候,本该摔死或者摔残的霓虹悄无声息复又爬……升上来,身上套着一个青光流溢的护身圆环,与千秋身上的如出一辙。

  霓虹拍着胸脯大喘气:“好险好险,刚才真是吓死我了,腿到现在还哆嗦。”

  展若溪:“……”

  似乎是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霓虹一屁股坐在圆环里,盘腿托腮,无视旁边两道冷峻的视线,一脸紧张盯着画卷问:“千秋没事吧?这不是欢喜她妈的画像,怎么跑天上去了?”

  展若溪不搭话,用实际行动告诉霓虹——我就静静地看你怎么装?

  霓虹被举世无双、风华盖世的,年轻太行掌教的,赤/裸裸的目光全身临幸,一点也不高兴,反而被戳得如坐针毡,一股寒意悄悄爬上脊背,顿时全身毛骨悚然。

  霓虹心一横,扭过头直面展若溪,忽然一脸特别浮夸的意外加惊喜:“哟,真是巧了!这玩意儿是我今晚随地捡的,莫非千秋,不对,应该是掌教大人也捡一个?”

  展若溪:“!!!”

  太行掌教彻底无语,这圆环可是太行教的独门法器青罡罩,用它护着,别说一般的污秽之物,就连天罡焰雷也不能伤到分毫。

  可完全等不到展若溪刨根问底,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

  悬天的画卷已经完全展开,幽幽扩散出纯洁的白光,温柔坚韧,柔软含蓄,缓缓笼盖住整座微云峰。

  震天的雷鸣悄然停了,怨龙也不再骚动,酝酿了一晚上的密云终于如愿以偿化成雨滴,润物无声细细密密,所降之处,冰川消融莲火熄灭。

  饱受折磨的微云峰一众小妖得到安抚停止哀嚎,灵魂纷纷脱壳而出,面色祥和沉静,对着幸存之人挥手作别,转瞬化作一缕光芒魂归天际。

  整座微云峰的伤痛仿佛都在这片甘霖的洗礼下得到治愈。

  不知不觉雨停了,一阵清风拂过,画卷翻动,画中人如有实质悬于空中,温婉柔和、恬静娇俏,冲着展若溪的方向含笑点头,像在打招呼,也像在致谢。

  展若溪发现千秋身上的热度已经退去,千秋闭着眼无意识低喃了一声:“欢喜,对不起……”

  画中人浅浅一笑:“小馋蛇,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我要谢谢你唤醒了我。”

  霓虹难以置信看着展若溪:“莫非这画里的人不是南瓷,而是……”

  “至清至净的灵魂,至慈至悲的力量。”展若溪板板正正说,“可惜她用这力量来拯救微云峰,自己却要灰飞烟灭。”

  寒怀焰终于恢复了理智,他目睹一切变化,怔怔的看着天空问:“你是谁?”

  “我叫欢喜,欢乐的欢,喜悦的喜。”画中人轻声说着,画卷开始燃烧,“魔君,等尘染醒来后请您对她说,欢喜感谢她百年以来洗魂守护之恩,如今大恩已报,我要走了。”

  欢喜神形愈渐缥缈,话语轻柔却十分有力:“父亲魂魄受污力量强大,魔君刚刚也欠我镇魂一恩,就请魔君帮我一忙,替我将父亲魂魄送往幽冥地府交给幽冥帝君,万万不可让父亲魂魄再被歹人利用,此事也绝对不能假手他人,切记。”

  寒怀焰抱紧尘染所有所思:“尘染也不行?”

  欢喜摇头:“不行,兹事体大,我只相信魔君。”

  寒怀焰仅仅犹豫一瞬就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君子一言,一诺千金。”欢喜含笑点头,神形近乎虚化,“这样,欢喜也没有遗憾了。”

  就在这时,霓虹猝不及防闪身来到展若溪面前,当头甩出一张咒符:“掌教大人对不起了,事态紧急,借你太行圣物一用。”

  说着小手迅速摸进展若溪怀里掏出一只巴掌见方的天青色小瓶,霎时冲欢喜即将消散的魂魄一抛。

  霓虹:“天地无极,云清玉净,收!”

  欢喜神色微怔,随即施礼浅笑:“多谢。”

  话音顿落,若有似无的身形被收进瓶子。

  “客气。”霓虹伸手收回瓶子,又是一张咒符贴上,擦着满头大汗,“好险好险,第一次用,幸亏没出错。”

  展若溪额前咒符猝然消散,一把擒住霓虹手腕:“一而再再而三,你到底是谁?你和太行教到底有什么渊源?”

  霓虹笑的很尴尬,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很严肃的说:“这事果然瞒不住你,说来话长,咱自己人知道就行,论辈分,可能你还得喊我一声太太太师祖,不过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霓虹姑娘,显得年轻。”

  展若溪简直不敢相信,向来不动如山的面目第一次出现一丝有迹可循的裂痕。

  忽然霓虹不知使了什么法术,霍然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还顺势拐走了千秋,刷刷刷飞身而退还不忘大喊:“掌教大人,云清玉净瓶算借的,改日定当归还,此地不宜久留,请快回中原。”

  展若溪猝然一惊,正要追过去,蓦地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张咒符,接着七彩光芒一闪,掌教大人原地消失。

  霓虹见终于摆脱了大麻烦,扛着千秋大大吐出一口气,扭头看看满目疮痍的微云峰面色凄然,忽而惊跳又喊:“魔君!你要去哪儿?等等我……”

  ……

  尘染半迷糊半清醒的不知顺着旋涡下沉了多久,几乎就要睡着,隐隐约约,脸上似乎打来一束光,暖暖的,可她就是睁不开眼。

  又觉得有人用力拉扯她,似乎想把她从这个黑暗漩涡里生拉硬拽出去,静寂里突兀响起一声低沉的呼唤。

  “尘染……”

  尘染的耳朵微微颤动了一下,这声音太过刻骨铭心,韶光十万年也不可忘记,她用力全身挣扎,猛地睁开眼。

  又看到红河畔桫椤林,唤他的人站在不远处,袈/裟胜雪,风过轻扬,冲她伸开双臂。

  尘染神色如常,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反而觉得心安。

  果然,这就是她十万年难醒的沉梦,如果这里注定是终点,不如归去……

  紧接着,她看见一个全身血淋淋的少女从天而降,一头撞进珈蓝怀里,顺势把珈蓝扑倒在地上。

  珈蓝问:“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就见少女一脸血渍却天真无邪的说:“珈蓝,我保护你啊,打架去了,这次吃了一百多颗心,法力修为大增,比你这样天天打坐念经简单多了。”

  珈蓝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顺过少女的长发:“我教你法术,不是让你滥杀,修行虽然艰难,却不能投机取巧,你应该学学……”

  一阵风乍起,吹散了珈蓝后面的话。

  尘染猛地怔住,她看清楚了,珈蓝怀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十万年前年少的自己。

  不知不觉风已住,又见少女不屑的撅起嘴:“我可没滥杀,他们都想吃你,反正你只能给我吃……”

  下一刻斗转星移,尘染看见一个阴影笼罩住少女,似乎是在争执。

  阴影中的男人面目不清,一把扯住少女的手:“你不是说肯定能破掉他的护身金光,多少年了,你杀了我们多少同类,为什么迟迟不动手?到底是在保护他还是……”

  “啪”一声脆响,少女霍然甩脱束缚,反手干净利落对男人甩出一巴掌:“你是谁,凭你也敢斥问我?”

  男人顿时沉默。

  少女揉着手腕,姿态傲然不可一世,转瞬伸进阴影,就像是挑起那人下巴,嘴唇顺势压过去,伸出妖娆的舌尖安抚。

  “宝贝儿你着什么急,你知道什么,他懂好多强大的法术,等我学会他最厉害的桫椤法境……”

  尘染的心猛地一阵揪痛,蓦然红了眼眶。

  这就是那个她苦修十万年才封禁了的人格,却也是最真实最不堪,曾经的自己……

  “尘染,你后悔吗?再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怎么样?”

  询问声如雷贯耳,回神时少女不复存在,尘染跪在珈蓝面前,月色明媚,恰如初见。

  月光下的珈蓝风华绝代、神圣无比,弯腰执起她的手凌空写了一个纯白的“度”字,单单少了字头上一点。

  她当然后悔!当然想重来!却问:“为什么这个字要差一点?”

  珈蓝轻笑:“因为后悔与无悔之间,就差一点。”

  是的,就差一点,也总是差了一点……

  尘染似蓦然惊醒,她疯狂摇头,颤着嘴唇紧咬牙关,艰难说:“不!”

  差一点的“度”字随即消散,珈蓝目光澄澈、清浅含笑,手指掠过她的长发:“你也,还差一点……”

  恍惚间尘染感觉自己被推了一把,视觉又被拉远。

  她看见珈蓝原地化作一片金色尘埃,看见桫椤林霎时满树花开,花瓣纷飞过红河,顷刻散,凌乱。

  “珈蓝……”

  尘染捂住眼睛,无声的泪水从指缝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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