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林然知道自己是斗不过他的，所有想法在这个人面前都无所遁形。这个人就像是另外一个自己，就算他什么也不说，明月也会知道他在想什么。父亲……你这十几年来，究竟把他培养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如今，可是害得孩儿好惨啊！

　　小书童被割下肉之后，挣扎了一会，自觉肚子上的伤更疼了，便无力的蜷缩起来。林然紧皱眉头，他睁眼睛，看见这一幕心里无论如何都不会舒服的。他不睁眼睛，便是对这个小书童的折磨。不……不管他睁不睁眼睛，这个罪，是他的。他逃不了了，明月……果真是好算计！他突然觉得，父亲或许不及他的十分之一。

　　“呵…….多三片，如果你还不睁开眼睛的话，或许就当真应了千刀万剐这个词了。”明月似乎不手软，血的味道更令他兴奋。最近跟在林然身边也没怎么见血，现在闻到血的味道，他倒是兴奋起来了。

　　睫毛微颤，睁还是不睁？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林然考虑，只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林然睁开了眼睛。明月在林然耳边怪笑了几声，这个人就是另一个他啊，他们是一体的，他完全知道林然在想什么。所以，我的罪，也是你的罪，可是我永远的失去了天真的资格。这何其的不公平？

　　“哥哥，很不错嘛。”明月似是鼓励的话语，实则是讽刺。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含糊，刀尖刺进了小书童的腹部，又多了一个血窟窿。小书童痛苦的蜷缩着，因为腹部是最柔软的地方，他也无力挣扎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林然以为自己已经哭到没有眼泪了，却没有想到明月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了他的极限。林然的眼睛的确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所以开始流出的液体比眼泪浓稠些许夹杂着些血红色。林然感觉到自己的眼睛看不太清楚，大概是哭得要瞎了吧。

　　瞎了也好……瞎了更好！瞎了，就不用看见这张脸了，也不用看见这幅景象了。在左右为难的情景下，伤人还是伤己？答案，不言而喻。

　　明月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看向林然的脸上，哭出的不再是清澈的泪，而是夹杂着血色的液体。这是？明月手上的刀停了下来，也顾不得地上的小书童怎么样，突然没有了折磨人的心情。该死的……居然给他来这一招吗？

　　“来人，给我滚进来，把最好的大夫给我带回来。要是带不回来，你们通通给我去乱葬岗不用回来了。”明月是急了眼了，林然是傻……哼！这是狗急了跳墙么？真是可恶啊，说什么也要保住他的眼睛。

　　“……我要这双眸有何用？”林然闻言后，竟是笑了。这是他被囚禁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明月面前笑。只可惜，就像那天边的残阳，让人悲伤而叹息。

　　“你给我听着，你尽管哭，哭瞎了，你什么都看不见了是吧？你每走过一处地方，我就杀一个人。反正你也看不见，是吧？你尽管哭，瞎了我养着，我让你好好听一听，那些蝼蚁是怎么苦苦哀求的。”明月也不管那小书童怎么样了，扔下匕首，抱起林然就出了这屋子。

　　这是林然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出这屋子。可惜…….他的眼睛，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现在只能模糊的看见一些轮廓，依稀知道他离开了这间屋子。他的世界，变成了一片血色，所有东西都是红的。

　　他似乎有点理解明月的心情了，明月就是一个杀人机器。所以，他的世界，肯定是一片血红色的。他不喜欢红色，太艳丽了，太有侵略性了。就像……明月一样，强烈的，有侵略性的。

　　“你听见没有？你还敢瞎是吧？这赌注不够重吗？好，既然你连你最心爱的东西都看不见了，留着有什么用？不如我帮你一把，先把夏寒秋杀了。再把和他有关系的人都杀了，杀完夏寒秋。你的父亲，你的姐姐…….”明月咬着牙，一脸阴霾的看着等死的林然。这是他，第一次在林然面前收敛了笑意。不再是各种各样的笑脸，而是一副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扒皮削骨的表情。

　　可惜，林然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

　　“你…….不会这么做的。”林然的双眸已经逐渐失去往日的神采。而眼睛流下的液体越来越红，越来越浓稠。

　　“…….我许你一个要求，要我做什么都行。作为交换，你不能瞎。”明月平静了一下思绪，发现自己面对林然的时候总是这么的不冷静。明明他是最了解他的，可是每一次，林然做出的事情，总是在他意料之外。逼得他一步又一步的退让，他不是来报复的吗？

　　对，他是来复仇的，向林然复仇的…….想到最后，明月自己也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复仇还是其他的东西？

　　林然的耳朵可没有聋，他听得见明月的话。他知道明月现在拿他没有办法，如果夏寒秋死了，父亲死了，姐姐死了，他也不会独活。没有人，可以阻挡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因为，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牵绊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月肯松口，抛出这么一个诱人的条件。

　　对，没错，诱人的条件！

　　有了这个条件，他就可以脱离明月的魔爪了，他可以找夏寒秋，可以找父亲。只要有了自由，他就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只是……现在，他的眼睛，已经没救了吧。他已经看不清了，只能看见红色，到处都是红色，连基本的轮廓都看不见了。

　　林然安静得像一个死人，嘴边的笑意却是深了几分。隐隐的让人感觉到他的绝望和无奈，却又是那么的倔强和脆弱。思绪翻涌间，林然的嘴边也流出了猩红的液体，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又复发了。他已经记不清受了多少伤了，反正他只记得自己身上有伤。

　　既然已经看不清了，林然索性闭上了眼睛。脑海里的画面鲜艳得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一幕一幕，鲜活的呈现在他的眼前。这就是末路了吗？先是夏寒秋的脸，柔柔的就像春风一样。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他就觉得，他像极了那清甜甘冽的桃花酒。这也是为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夏寒秋蛊惑的原因，他没有办法拒绝自己心爱的东西。

　　突然夏寒秋只抿唇一笑，站在林然眼前的，就变了一个人。是一个面容清秀带有江南色彩的女子，女子脸上的表情不可一世，活脱脱的一位天之骄女。她柔弱的手上，拿着一条鞭子，使劲甩在地上，啪啪作响。

　　是安玲珑，夏寒秋的未婚妻，开国大将军的女儿，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夏国郡主。安玲珑不屑的神情看得林然心头一颤，随后他的背部，屁股，都在疼……..这是安玲珑“赏”他的。

　　林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梦，或许是做梦吧。场景转啊转，可能他真的要死了。恍惚间，又看见了明月那张俊朗干净的脸。但是下一秒，明月脸上的笑意，却让林然如坠寒窟。明月双眼泛起阵阵幽光，那是恶鬼才有的光芒。明月的手轻轻贴上了林然的背部，只是轻轻一推，林然就突然跌落至深处……..

　　那是地狱的深渊吗？

　　林然努力辨认站在岸上的明月的嘴型，看了好久又好像没有好久，最终才堪堪辨认出明月到底想说什么。

　　“你与我同罪啊，哥哥！”

　　我与你同罪……..我与你同罪…….林然再也没有力气去想些什么了，依稀耳边好像响起了明月的声音，但是他已经听不清了。

　　“林然，林然！不许睡，给我醒醒！混蛋…….你尽管去死啊，你死了好啊，你死了，就没有人阻止我了。什么夏寒秋，什么林宴，还有你姐姐，一个都逃不掉！你以为我不敢吗？你有本事就比他们先死啊！”明月抱着林然，已经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混蛋这两个字也会从自己口中出来。

　　从来只有别人骂他是混蛋，畜生，对，他就是混蛋就是畜生，那又怎么样？你林大公子高高在上，想来也没有被人骂过混蛋吧？明月突然发现，除了这些要人命的话，他居然没有什么可以和林然说的了。

　　林然对于他来说，算什么？仇人？亲人？复仇的工具？报复的手段？这些年来，他从来没有去想清楚过。只是从小，他的人生就是从仇恨和林然这两个极端开始的。可以说，他的一生，一半是仇恨，一半是林然。

　　因为林然是大公子，林然是林家的继承人。他是林然的备胎，他的恨从林然那里来。他是林然的影子，他的所有，都和林然有关。林然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就像影子一样。明月突然害怕了，他连死都不怕，他什么都不怕。但是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剥离了，他很难受，比死更难受。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林然…….如果你活着，我放弃继承人的位置。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你想杀了我，也可以。前提是，你要活着。”明月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这几句话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蹉跎了半辈子，踏碎了光阴，缓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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