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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金桂受罚


转过年来,三姐去卢家辞了工,到了约好的日子,夏家的管家并几位掌柜便带了下人,安排了马车,规规矩矩地来请夫子上门。

        三姐没料到夏家如此郑重,犹豫片刻,尤老娘便暗地推了她一把,“快去,人家等着呢。”

        夏家的管家夏新林四十许人,生得面善,举动又十分有礼,见三姐不动,拱手道:“方夫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三姐摇头,与尤老娘告辞后,带着自己的备课材料上了马车,夏新林便坐了车辕处。

        她坐在车内悄悄看了一眼,夏新林并未亲自驾车,才隔着帘子出声道:“夏管家,未曾想到贵府如此盛情,还劳动你亲自接我。”

        “夫子客气了,您这样的人才,太太十分尊重,若不是我在家里多待几年,恐怕还不能来接您。”

        三姐又问:“夏管家总管着贵府的事务,可知道姑娘的学业如何?”

        夏新林便答:“夫子过奖了,老奴不过是替太太打下手,常在外院行走,哪能知道姑娘的事。”

        三姐不再追问,又与他闲聊些别的,打听出夏府里的大致情形,方在马车中默默思索夏太太的用意。

        夏家这位姑娘要学艺恐怕只是个幌子,真正看重女儿课业的人家,早早就在其年少时请了西席开蒙,便如黛玉,当年盐课老爷可是请了一位进士做女儿的启蒙老师。三姐每每独自啃书,想起这个便钦羡不已。

        以夏家之巨富,若是对待独生女的学业有林老爷重视黛玉的一半,何至于从前半分都没听说夏家姑娘有那些老师、学了些什么,连夏新林都没什么好拿出来夸一夸的。

        三姐知道那位姑娘年已及笄,这时候才匆匆忙忙想请夫子,与正经的学业乃至生意经都不搭边。

        她回想起那天见夏太太,那位夫人对她也有几分满意,但一问家世后就没了下文,三姐只得另寻事做。

        如今夏太太怎么又肯聘了她呢?难道真是听了薛太太的话,不好拂薛姨妈的面子才打算养一个闲人?

        三姐目视前方,一个闲人何至于打发大管家来请。

        真不知这夏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姐进了大门,又乘小轿一路去了后院,这样的麻烦在过年时去荣府就经历过一回,三姐虽不在意一回两回这样慢吞吞的浪费时间,但若是每天出入夏家都这样,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提着剑整了整衣裳,三姐将要来扶她的婆子挡开,见她错愕还笑了笑,自去正房拜见夏太太。

        对三姐而言,这几个月的称得上日新月异,每一天她都能从脑海中发掘新的知识,上次见到夏太太仿佛是很久之前了。

        夏太太先请三姐坐下,道:“姑娘一路来辛苦了,我特意备了好茶请夫子尝尝。”

        三姐从善如流,先品了茶夸了好,再问:“贵府聘我做夫子,还是要先请问太太,姑娘往日都学了些什么,今后如何授课呢?”

        她将自带的包裹拆开,“太太若一时没想好,我这里做了些准备。”

        夏太太便看着她带来的书册笑了,“果然是夫子,想的就是周全。只是我家女儿素来愚钝,因我溺爱,往年也并未学过什么,一时也学不了什么高深的学问,若有贪玩之处,还望姑娘多多包涵。”

        三姐观其言行,似乎夏太太并不想让自己教导姑娘过于严厉,刚欲追问,就听她道:“一向听闻姑娘打的一手好算盘,我们商贾人家,便请您先教授女儿此道吧。”

        说着,夏太太便请三姐与她同去小姐闺房,“我这女儿,闺名叫做金桂,叫我养得娇纵了些,不喜旁人直呼其名,唉,我也甚为头疼。”

        三姐嘴上说无妨,心里却对这个学生越发好奇,这般傲气到底是真正心有丘壑还是胆大妄为呢?

        夏太太领着她走了不远,便到了一间宽大的书屋,夏金桂正是及笄之年,安安静静地坐着,望见人来笑着见礼:“母亲,这位便是夫子了?果然是个脱俗的美人。”

        三姐回了礼,也暗自打量她,这夏金桂姿容虽不及薛林二位姐妹,亦有花柳之姿,娇媚之态。只是甫一见了夫子就出言品评容貌,果然养得十分娇纵。

        夏太太交代她女儿几句,又请三姐放手施为管教学生,方带着丫鬟离去了。

        自夏太太走后,这夏金桂便如脱了束缚一般,胆气越发足了,又是请三姐坐,又教给夫子奉些瓜果点心,更有甚者,令人摆上她往日的玩器,一句接一句将两个丫鬟支使得团团转。

        夏金桂不管三姐没动,自个坐了,又抬头望着三姐笑:“夫子怎么不坐?”

        三姐在外行走,并不怎么将她些许不敬放在心上,只是她往日所见,比夏金桂更为跋扈者有之,如她这样年纪的深闺小姐如此不知礼数,却是闻所未闻。

        她想起夏太太过年时的丰厚节礼和今日的百两银子束脩,也笑着坐了,按照给范易上课的顺序慢慢教她。

        即便这夏金桂处处言语为难又在课堂之上吃吃喝喝,三姐均神色不变地讲了下去。

        夏金桂一见面就降服了新来的女先生,心中得意自不必说,她见三姐美貌已是嫉恨,还有真才实学远胜于她,越发作兴起来,拨着手炉里的炭火,瞥了眼宝蟾,道:“将先生的剑拿来与我看看。”

        三姐这才收了声,长臂一伸,抢先一步拿到了长剑,那宝蟾刷得白了脸,不敢说话,只用一双眼睛哀求地看着三姐。

        僵持片刻,三姐便听夏金桂哼了一声,冷声道:“宝蟾?”

        三姐见这小姑娘眼泪都急下来了,开口解释道:“此剑是我心爱之物,从来不许旁人碰。”

        “我是先生的弟子,难道也是外人?”夏金桂讥笑道,又责问宝蟾:“定是你这贱蹄子没有服侍好先生,使得我师徒离心了。”

        宝蟾慌忙跪下,磕头不止:“奴婢知错了,是奴婢错了,求姑娘饶恕。”

        “你错了?我看你可是得意得紧呢。”夏金桂等待一会,见三姐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愈发恼怒起来,也不顾炭火灼烧,举起手炉向宝蟾砸去。

        三姐眼疾手快,一把将之拉到一边,躲过了一劫。

        宝蟾惊魂未定,看见夏金桂比外间冰雪还冷的神情,更是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姐上前一步,与夏金桂对峙,亦是隐隐将宝蟾护在身后,“我却不知,原来桂花夏家的姑娘竟是这样的教养。”

        夏金桂怒极反笑,“先生,我教训我的丫头,与你何干?何必这般护着她。”她打量着三姐,眼珠儿一转,“莫不是先生夜里寂寞,见了宝蟾可爱,想将她要走,行假凤虚凰之事吧?你这等品行,也配做我的先生?”

        她这话说得实在歹毒,三姐一时气得涨红了脸,竟不知怎么回嘴。

        夏金桂见她不言,向宝蟾恨声道:“你去外面跪着,明儿再进来。”

        三姐简直不信她这样的花季女孩能说出这么狠毒的话,先抓住宝蟾的手不叫她走,再逼问夏金桂:“为了这等小事,你叫她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你不知道这种天气是会冻死人吗?”

        “看来先生你果真是怜香惜玉之人。”夏金桂啧啧几声,又笑道:“既然你舍不得,就用你的剑来换宝蟾,如何?”

        “你简直不可理喻!”

        三姐知道夏金桂想要压制住她这个先生,却想不到她竟能用一条性命来威胁自己,怒极之后反倒平静下来,认真评价:“并非是我怜香惜玉,是你太不把人命放在眼里了。”

        夏金桂丝毫不怕她,冷笑道:“你待如何?这丫头不是还没死吗?”

        宝蟾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她挣扎着想去门外跪着,轻声求三姐:“先生,先生,让奴婢出去吧,您别管了。”

        三姐看了看有恃无恐的夏金桂,又看着面如死灰的宝蟾,忽地放开了手,宝蟾慌忙向门外奔去,夏金桂见她服软,半是得意半是讥讽,高声道:“原来以先生之大义凛然,也不过如此。”

        三姐却恢复了笑容,“既然你已经罚了她……”

        “今日的课我不想上了,先生请回吧。”夏金桂得意地昂着头,正要吩咐丫鬟送客,却见三姐提着剑一步步逼近。

        她虽然笑着,夏金桂却无端生出寒意,“你站住,我夏家请你来可不是让你来撒野的。”

        “古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今日初次见你,但为师还是要好好教导你,方不辜负师父的身份。”

        夏金桂早听母亲说过三姐身负武艺,刚听说时还不以为意,此时见她越走越近,更慌了神,威胁道:“你敢打我,我必叫你……”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三姐塞了条帕子堵住嘴,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登时动弹不得。

        夏金桂活了这么大,何曾受过这个,偏又被堵了嘴一时说不出话,简直没把眼睛瞪出来。

        丫鬟见了她的神色,奋力去拉扯三姐要其放开小姐,可她如何能撼动三姐,几下就被推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三姐押着夏金桂走出门。追出去看时,只见她已被强压着跪在了宝蟾身边。

        三姐将夏金桂压着跪好了,才道:“既然你觉得这不过是普通惩罚,为师也这般小惩大诫一番,你看可好?”

        夏金桂摇着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音量微弱的“唔”声。

        “你能接受为师的惩罚,实在令我欣慰。”三姐看着她头上的珠钗,依然笑着,“宝蟾什么时候起来,你就什么时候跟着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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